陈星渡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忽然觉得一桌子美味,在这块刀枪不入的冰山面前,变得食之无味。
“算了,当我没说。”陈星渡说。
傅司予笑了下,下巴冲她手里的碗扬了扬,“吃吧,吃完洗碗。”
“知道了。”陈星渡闷闷地答,心情很不美丽,埋头用力趴了几口饭。
吃完饭,陈星渡在厨房洗碗,傅司予不知道做什么,独自回了房间。因为水槽位置被改低的缘故,陈星渡洗碗时要弯着腰洗,时间一长,腰杆子难免吃不消。
洗了大概半小时,陈星渡把最后一只碗用抹布擦干,放到消毒碗柜里,随后直起身,捏着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腰。
真他妈的酸。
陈星渡从没想过,干家务活是件这么累的事,她忽然有些能体会白阮和陈万禾说的话,她确实该好好锻炼一下,从小到大,家里一直有保姆阿姨做清洁、打理,从不用她操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陈星渡一过就是十七年,有太多时候,她把这样优渥舒适的生活,当成理所应当。
从厨房出来,陈星渡把围裙和手套脱下,在一旁架子上挂好。她目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电视机开着,沙发上却空荡荡的,没有人。
目光再一转,傅司予的房间在一楼,正数第二个房间,门没有关严实,暖黄色的灯光从屋内泻出。
陈星渡想了想,朝他房间走过去。
门是半掩着的,傅司予坐在轮椅里,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陈星渡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他正从书桌最底层的柜子,拿出来一瓶白色的小罐子,拧开,里面装着橙色的小颗粒胶囊。
一旁柜子里,还有几瓶不同样式的药,离得太远,陈星渡看不清楚。
她原先想敲门,不知怎么的,一下却失了神,怔怔地站在门口,手扶在门把上,看着他就水把一颗颗药咽下去。
手上稍一用力,门把向下滑,木门划出一声轻响。
里面的人动作顿住。
傅司予回过头,眉心微皱,“你在干吗?”
一副显而易见的,被偷窥的不悦。
“啊……我就是……”陈星渡有种做贼心虚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扶在门把的手落回身侧,目光望着他手里的药,细声问:“那是什么?”
“维他命。”
“你为什么要吃这个?”
“因为营养不良。”
“那……这些呢。”陈星渡冲一旁抽屉里的那些药,努了努下巴。
没等她走近看清楚,傅司予先一步将柜子合上。眸光清寂,又恢复成平时冷淡疏远的模样,“和你没关系。”
他转动轮椅朝外,陈星渡在身后望着他,一时不甘心,追上去问:“傅司予,你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
傅司予动作停了。
他回头,神情更冷一分,“陈星渡,管好你自己。”
“……”
他不愿意说的事,旁人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任何。
陈星渡原以为,他们的关系亲近一些了。
两人无声地回到客厅,陈星渡在沙发坐下,傅司予坐在另一头,之间隔着三四米远的距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电视里正播着少儿频道,葫芦娃站在山顶一边喷火一边大喊着“爷爷爷爷”,聒噪得让人脑壳疼。
陈星渡不耐烦起来。
她站起身说:“我要回家了。”
傅司予没说话,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
他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把鞋穿好。
陈星渡穿着来时的那双棉拖鞋,少女的一双小腿笔直、修长,让人想起森林里精神的小鹿。一边短发别在耳后,露出白软小巧的耳朵,红唇微撅,漂亮的大眼正盯着他看,一脸不悦的样子。
她说:“我回去了。”
“不送你上楼了。”
“没让你送。”
陈星渡站在门口,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愧疚之心。然而没有,傅司予只是一如既往地清冷平淡地,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任何挽留、道歉的意思。
也是,他们原本也不是什么关系。
就在前一阵,她还发誓要和他势不两立呢。
“你这个人,真是让人讨厌。”陈星渡说,稍捏紧拳,“要不是老刘安排我们同桌,我都不想每天看见你。”
“是吗?”傅司予很轻笑了下,这次却没刺激她,“我倒是觉得,你让我有些意外。”
“……”
-
回到家里,陈星渡泄气地倒在床上。每次从傅家回来,她都不是那么地开心。她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男生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散。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陈星渡用力蹬了几下腿,把拖鞋踢飞出去。掀过一旁的棉被,把整个人卷进被窝里,像一只试图逃避现实的鸵鸟。
偏偏张子染又不在,她连个可以吐槽的人都没有。
真是烦死人了。
她为什么总想着他。
……
女生离开后,傅司予望着合上的电梯门,唇角的淡笑渐渐回落下来。他转身回到屋内,把门关上。
握在轮椅扶把上的手,逐渐地收紧,再收紧,手背苍白色的皮肤浮起青筋,身体痛苦地向下蜷曲。他咬牙用力隐忍着,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头滑落。
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圈一小圈的,无形的痕迹。
他扶着墙壁,费力地从轮椅里站起来,缓慢地朝屋里走。每一步仿佛要耗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下肢连带着脊柱都是麻痹的,双脚如同踩在棉花里。
终于,还未走出几米远的距离,扶在墙壁上的手一松,眼前失去意识,整个人脱力地向下倒去。
-
第二天陈星渡没有回学校,而是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探望张子染。
张子染高一下学期转学来的市一中,和陈星渡不多不少做了两年同学。张子染平日里看着憨,实际骨子里却很讲义气,陈星渡被陈万禾和白阮联手斩断经济来源的日子,全靠张子染顶着双方父母的压力,明里暗里地接济她。
陈星渡是有恩必还的人,对朋友有情有义,久而久之,便认了张子染这个兄弟。
去到医院的时候,护士刚帮张子染做完检查。陈星渡进到病房里,把带来的花束插在床头花瓶。
张子染正侧身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副享受的模样。
“小姐姐你帮我看看这里,昨晚睡到半夜,我觉得腰好疼,不知道和晕倒有没有关系。”
“实不相瞒,自从昨天我看见你,我的一颗心就——”
陈星渡面无表情,手起手落,一巴掌正正当当地拍在张子染的屁股上。
“你给老子立马爬起来。”
张子染吓得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漂亮的护士小姐姐憋着笑出去了。
张子染满脸惊恐地望着她,“渡爷,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陈星渡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两手抱在身前,气氛严肃,很有大姐大的架势。“怎么,妨碍你泡妞了?”
“哪有哪有,渡爷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一个晚上的时间,张子染又恢复成平时狗腿的模样。“就是觉得有点意外。”
陈星渡看他现在精神的样子,心里放松不少。昨天他毫无预警地晕倒在操场上,险些没了命。像他们这个年纪,死亡仿佛还离自己很远,平时根本没有预想过的事情,突然降临在身边,陈星渡回想起来都脊背发麻。
她缓和了下神情,说:“你没事就好,昨天老师和同学都很担心你。”
“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就是跑着跑着步的时候,突然心慌难受,随后两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张子染回忆说。
陈星渡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总是熬夜打游戏,引发心源性休克,幸亏及时抢救过来,不然你就猝死了。”
“……”
张子染喉头一哽,噙着哭腔说:“渡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嗯,别再叫我熬夜陪你开黑了。”
“?”
不是你让我陪你的吗?
以往两人是夜猫子二人组,不是张子染陪陈星渡熬夜开黑,就是陈星渡陪张子染通宵网吧,仗着年轻身体好,对健康挥霍无度。
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健康身体,都快要被他们挥霍完了。
经此一事,陈星渡对自己也有些检讨。
陈星渡今天难得大发慈悲,温柔普照,主动要给张子染这个老战友削个苹果吃。然而她平时压根没干过削苹果的活,一颗拳头大小的苹果,她愣是削了半小时。
果皮断断续续的,好几次还险些削到自己的手。
张子染等着她手里的那口苹果,等得脖子都长了,靠在枕头里,目光望着天花板,有些感慨地说:“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我晕过去的那一刻,我也以为自己要完了,我好像在一个很黑的地方一直走了很久,看不见尽头。”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一道金色的光照进来,铺亮我脚下的路,我好像看见天使降临在我面前。”
陈星渡:“……”
陈星渡被张子染这一阵神经兮兮的臆想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打了个冷颤,“天使,然后呢?”
“然后她亲吻了我,给我做人工呼吸。”张子染闭上眼,神情享受地说,“我现在还能回忆起来,她那柔软的双唇——”
“……”
陈星渡手里的苹果皮断了。
她把刀和苹果放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巧了,你说的那个天使,我刚好认识。”
张子染:?
张子染还没反应过来。
陈星渡毫不留情地说:“他姓傅,名司予。”
第14章 白夜童话(3) 命运
下午回学校,陈星渡才发现傅司予今天请假了,也没回来。她把背包从肩膀顺下来,挂在课桌边上,望着旁边空荡荡的桌子,难免觉得意外。
优秀学生代表还会缺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星渡坐下来,整理等下上课要用的课本,下午第一节 是刘振风的课,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逃。
余光留意到,旁边课桌抽屉里,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心形的礼盒,上头系着粉色蝴蝶结,一看就是女孩子喜好的款式。
巧克力礼盒的底下,还压着一封同样嫩粉色的信封。
“……”
陈星渡犹豫了下,内心激起点好奇,抬起脑袋飞快打量四周一圈,确认没人注意到她。她偷摸地伸手,把巧克力盒子底下的那封信拿起来。
拆开前还稍微犹豫了几秒,毕竟偷窥这事不好干,然而一想到昨晚傅司予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心里便一点愧疚感也没了。
她手脚麻利地拆开。里面装着一封用小熊信纸写的信,只有简单几句话:
傅同学,我好喜欢你,从开学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深深喜欢上你了。你英俊的背影,俊朗的眉眼,都让我在每一个夜里,魂牵梦萦……
陈星渡:“……”
陈星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发出一声干呕。
字迹清润娟秀,细细婷婷,一看便知出自女孩子的手笔。细闻纸页上,还有隐约甜腻的香水气息。
信封最右下落款处:
高三(七)班
徐薇
陈星渡:“……”
陈星渡就想不明白了,这徐薇是文科重点班的班花,平时看着温静娟秀,内向害羞的,写起情书却是一把好手。
重点是平时学校里追徐薇的人也不少,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就瞎了眼,看上傅司予这块万年冰川。
可惜了可惜了。陈星渡一面在心里感叹,一面不动声色地把信纸折好,重新塞进信封里。
口还没封上,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一把。
“星渡!”
“啊?!”
陈星渡吓得差点跳起来。
干坏事被人发现,她没了平日里的淡定。
手里的信封飘飘然地落在对方脚下,李音瞧见,弯腰捡起来。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偷看徐薇给傅同学的情书!”
“我不是,我没有!”陈星渡急于否认,下一秒,脑袋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知道是徐薇给他的?”
李音笑起来,“逗你玩儿呢,刚才徐同学来过,我看着她悄悄把信和巧克力塞进傅同学抽屉的。”
“哦,原来是这样。”陈星渡一颗砰砰跳的心落了地。凭借她平日和李音的交情,她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间,轻轻嘘了声,“回头别告诉傅司予,我偷看过他的信。”
“没问题!”李音爽快答应。她说:“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
李音从身后拿出一盒巧克力,递到陈星渡面前,“帮我把这盒巧克力,转送给傅同学可以吗?”
陈星渡:?
怎么连你也。
李音满脸绯红,露出点娇羞,“傅同学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我怕就这么拿给他,他不肯收。”
陈星渡:“……”行吧。
李音回到座位后,陈星渡查了下日历,才发现今天是8月23号,七夕情人节。难怪那么多女生带着巧克力回学校。
在医院折腾一上午,下午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学校,陈星渡奔波劳碌,是一口饭都没吃上。望着旁边男生桌上堆积了好几份的巧克力,陈星渡忽然心生怨念,有种完全不想代人转交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