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渡理了下情绪说:“我自己去问问他。”
回到课室,下午第二节 是英语课,陈星渡进来得晚,课堂已经开始了五分钟,英语老师正在讲台上给他们讲阅读理解题。
陈星渡在门口喊了声报到,便匆忙溜进来。
在座位坐下,一旁傅司予正跟着老师念课文,陈星渡偷摸把课本立起来,挡住脸蛋,又左顾右盼,确认没人留意她这边。
从抽屉里掏出一本笔记,撕下空白的一页纸,摁了下原子笔,埋头在上面写字。
过一会儿,傅司予眼皮子底下伸过来一只女孩子纤细的手。
五指白嫩纤长,像跟玉葱似的,指甲尖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一点淡粉色的指甲油,像春日里绽开的樱花。
食指和中指底下,还压着一方折好的纸条。推到他面前时,指尖在上面点了点。
傅司予挑了挑眉,侧眸望过去。
陈星渡生怕被老师发现,一手抓着课本做掩饰,一手拼命敲着底下的纸条。用口形无声地对他说:快接啊。
傅司予接过那张纸。
沿着折痕打开,白纸上,女孩子的字迹歪歪扭扭,像被狗爪挠过,又像春天丛生杂乱的野草。
总之很不好辨认。
他微拧眉费力认了好久,才勉强看清上面写的一段话:
【听说你和梁起以前是校友,是不是真的?】
傅司予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条传回来。
陈星渡接过,飞快地打开。
男生的字清秀利落,与上面那行她张牙舞爪的字迹形成鲜明对比。
只有简单的一个“是”。
陈星渡心中的猜想落实一些,又拿笔在上面飞快地写:
【那你以前是省实篮球校队的队长,怎么没告诉我?】
看到这里时,傅司予目光短暂地停顿。
而后,他笔尖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
【没必要。】
陈星渡怔住。
那句话的下面,还有一句: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短短两句话,陈星渡却感受到其中的心酸与无奈。年纪轻轻大好的青春年华,却要在轮椅上面度过。
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陈星渡回复他:【你别灰心啊,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只是被撞折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好起来的!】
陈星渡把纸条递过去。
这次傅司予打开,目光落在上面的字,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没再回复,而是把纸条折好,放进抽屉里。
一节课时间很快过去,陈星渡对英语并不感兴趣,上半节课还能勉强支撑自己打起精神听,下半节课脑袋便跟钓鱼似的,一下一下地往下坠。终于在某个节点上,困意战胜了意志力,陈星渡一头栽在桌面,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放学。
陈星渡醒来的时候,周围同学基本已经走光了,夕阳残红如血,稀薄地从窗外照进来,将视野染得一片血红。她撑着自己从座位坐起,伸手揉了揉眼睛。
傅司予还没走,今天轮到他值日,正在讲台上擦黑板。
陈星渡揉完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刚睡醒的关系,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平时没有的软:“你还没走啊?”
“还没。”傅司予擦完黑板最后一角,把抹布拧干,随手放在粉笔槽里。转过身,望着她的方向,“你不也还没睡醒?”
陈星渡:“……”
陈星渡尴尬了一下,下午才答应老刘要好好学习认真听课,结果才不过半节课时间,她又睡着了。
她问:“你怎么没叫醒我?”
“我叫了,叫不醒。”傅司予说。
陈星渡:“……”好吧,她睡得真死。
傅司予下了讲台,把放在边上的书包拿起来,“走吧,回去了。”
自从张子染请假在家里休养那一个月时间,陈星渡习惯每天蹭傅司予家的车回去,现在张子染回来,她还是坐他家的车一起回去。
反正是顺路。
傅司予也是这样跟她说。
坐进车里,傅司予一如往常,上车便打开书包,争分夺秒地看试卷。陈星渡觉得这人真是一台莫得感情的做题机器,他从省实验转学过来,市一中的老师简直都乐开了花,明年省状元舍他其谁。
车内灯光柔暗,昏黄的阅读灯从头顶幽幽落下。少年肤白清秀,漆黑碎发被灯光打出层层柔软的光圈,鼻梁很高,让人想起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峰。眼窝幽深,眼睫又长。
眸光淡淡的,薄唇微抿,凝合成一张清秀又冷淡的面容。
陈星渡不自觉看了他许久。
傅司予察觉她的目光,忽抬起头,视线和她对上:“在看什么?”
下一秒,陈星渡视线飞快移开。
望着窗外掠过的海印桥风景,万家灯火在夜幕中闪耀,煞有其事地说:“那地方真好看!”
傅司予顺着她目光望过去。
窗外江岸黑漆漆的一片,高楼鳞次栉比,夜空雾霾,最近几天南城的空气质量简直差得令人发指。
他什么都没看到。
-
回到家,陈星渡在门锁上录入指纹,把门打开,然后在玄关处换鞋。今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白阮外出拍广告,得好几天时间,陈万禾则是出差,昨天人还在上海,今天就去了澳大利亚。
不过陈星渡早已经习惯,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的生活。
坐上沙发,陈星渡靠在椅背里歇了会儿,累了一天的身子,陷进柔软椅垫里,仰头目光幽幽地望着天花板,此刻什么也不想想。
过了好一阵,陈星渡缓过劲来,从沙发上站起,拿着茶几上剩下的一盒方便面,朝厨房里走。
热水烧上,陈星渡把方便面的包装拆开,里面一块面饼,两包调味料,还有一只塑料叉子。
水温沸腾,陈星渡把热水壶从饮水器上提起来,转身往回走。
热水咕噜噜地倒进面碗里,泡涨着面饼从最底层浮起,块状的调味料被浸软开,上头飘着一层辣椒碎和葱花。
香味四溢。
陈星渡是一个并不挑食的人,就这么点长处。即使把她扔到野外,估计她也能靠吃草根和野果子过一段日子。
她端着面碗回到客厅,在餐桌放下,嘴里嘶嘶地抽着气,拿食指和拇指去捏冰凉的耳垂。
太烫了。
等足三分钟,陈星渡把面碗的盖子掀开,拿叉子把面饼挑松软,肚子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正低头准备去吃,放在一旁的手机震了震,屏幕亮起,推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是傅司予发来的。
傅司予:【吃完饭没?】
傅司予:【吃完就带着书包上来,把今晚作业做了。】
陈星渡:“……”
陈星渡望一眼碗里香喷喷的面,瞬间没了胃口。
第25章 烈火与冰原(1) 认真学习
五分钟后, 陈星渡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刚泡好的面条,出现在他家门口,表情怨念:“你他妈是魔鬼吧, 我到家还没五分钟呢, 你就问我吃完饭没有。”
傅司予望着门外匆忙赶来的人, 十分满意地挑眉,“我以为按照你的速度,你已经吃完了。”
“我看起来像这么狼吞虎咽的人?”陈星渡边抱怨边从外面进来,把手里的泡面碗放在一旁柜子上面。她弯低腰,在玄关处换鞋。
过来匆忙, 她到家连拖鞋也没换,澡也没洗,面都来不及吃上一口,又匆匆出了门。
她抬起头,对他说:“你得赔我。”
“什么?”傅司予没反应过来。
换好拖鞋,陈星渡直起身, 面无表情地指着柜子上的那桶方便面说:“我面都糊了, 你赔给我。”
傅司予明白了她的意思。
略挑了挑眉,“今天的晚饭够不够?”
陈星渡走进屋里,鼻尖嗅到餐厅飘来的饭菜香气, 才发现原来傅家准备了晚餐。四菜一汤, 有她爱吃的清蒸鱼,醋溜土豆丝,还有糖醋小排,此刻正在餐厅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
傅家是有请阿姨打理的,因为傅明礼和陈娉婷工作忙碌的关系,时常不在家里, 傅司予平时又要上学,必须要有人来照顾生活起居。
傅司予转了下轮椅,面朝书房的方向,“吃完过来房间找我。”
陈星渡:“……”
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陈星渡吃饭的速度堪称风卷残云,平时在家里十来分钟能搞定一顿饭,在他家时间紧迫,不过七八分钟,她便吃完了从餐桌起身。
傅司予并没有和她一起吃,而是早早进了书房。餐桌上的菜式虽丰富,但每盘分量并不多,仿佛是专门为她一个人准备的。
陈星渡把餐盘和碗筷收拾好,放在水槽里。从厨房出来,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晚上七点四十分,一般她会在十点前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每天晚上被傅司予盯起了作业。
陈星渡走到书房前,犹豫地抬手敲敲门:“我进来了。”
然后没等傅司予回应,她向下拧门把,开门进去。
书房里,男生正安静坐在书桌前,柔黄光色从他头顶垂落,洒在他清秀的眉眼鼻尖。鼻梁高而挺拔,眼窝又深,睫毛很长很浓密,让人想起公园里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衬衫让灯光照得略微发透,映衬着少年清削的身子骨架,肩膀削瘦却挺拔,四肢修长。
腕骨从袖管口露出来一截,白皙分明,骨节节节硬朗。
手指修长,指尖轻动,手中的英语词典便随之翻过去一页。
书房内空气安静,纸页翻动的声音在耳旁哗哗作响。
听到声音,他抬头望过去,“吃饱了?”
“……嗯。”陈星渡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书房里环境密闭的关系,闷热的空气让她呼吸有些急促。她说:“真的要做作业么?”
“不然呢?”傅司予挑眉,“让你白吃又白蹭我的车?”
陈星渡:“……”好吧。
陈星渡并不是一个会对老师家长计划言听计从的人,当初白阮花重金聘请刘振风来市一中,为的就是要抓一把她的学习。然而陈星渡当了这些年的学渣,早就无忧无虑惯了,突然有人要盯她学习,她反而不习惯起来。
傅司予也是。
这人是刘振风麾下的得意门生,又被刘振风特意安排和她同桌,目的显而易见。
可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她在傅家蹭了这些天的饭,又蹭了这些天的顺风车,付出点代价似乎理所应当。
陈星渡怀里抱着书包,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他旁边拉了张凳子坐下。她把背包拉链拉开,把今天课堂上老师布置的试卷拿出来,“做就做吧,反正我也不会。”
话中,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傅司予接过她的试卷,瞧一眼她蔫巴的样子,语气很淡地说:“上回不是说想考中大?”
陈星渡:“……”
陈星渡一顿。
他把试卷放在桌上,沿着折痕翻开,用掌心抚平上面的褶皱,“你就这个样子,怎么考中大?”
陈星渡似乎有点被激到了。
她望着他,神情犹豫,“你觉得我真能考上中大?”
往年620的分数线。
她还差好大好大好大一截。
傅司予神色却很淡,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基础成绩,“不试试怎么知道?”
陈星渡仿佛被燃起了斗志。
傅司予用红笔在试题上打勾,将一些基础的题目挑选出来,先从选择题开始。然后沿着桌面,把试卷推回她面前。
下巴冲上面点了点,“先做,做完了拿给我改。”
陈星渡在做试卷,傅司予则在一旁记英语单词,中途陈星渡思考题目的时候,余光瞄过去一眼,发现傅司予手里拿的是本四级英语词汇。
据说上回月考,他英语考了147,年级排名第一。
学神果然是学神,连学习进度都是超前的。当普通学生还在拼死拼活地进行三轮复习的时候,他已经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地开始学习大学内容。
陈星渡看着那上面一串串生涩又复杂的英语词汇,只觉得脑壳隐隐作痛。上回英语考试,她才三十分,连最基础的语法都没搞明白。
陈星渡深吸一口气,仿佛感受到智商的碾压,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脑子里的杂念甩出去,注意力集中回眼前的试卷上。
傅司予挑选出来的都是些最基础的文字题目,即只需要熟知课本知识,无须经过复杂变换,就能一眼看出答案的傻瓜题目。
——也是高考中俗称的“送分题”。
然而陈星渡多年不碰课本,也就是最近这阵,被老刘和他盯着,她才勉勉强强地看了几本书。
脑袋瓜并没有她想象中灵光,总是看了后面忘了前面,等真正运用到题目上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
总共十道题,陈星渡抓耳挠腮,思前想后,足足做了半小时才做完,她最后一题答案填完,内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而代之的,是即将面临批改的紧张感。
陈星渡心情忐忑,把试卷推给他,“喏,我做完了,你看看。不保准对不对的。”
傅司予接过来,没理会她心虚犹豫不定的语气。
这人平时胆大包天得很,做什么事都自信心十足,唯独在学习上,跟个被吓怕了的小鹌鹑似的。
傅司予放下手里的书,摁了下笔,目光落在眼前试卷上,逐题给她批改。
笔尖每在上头画一个“√”,或是一个“×”,陈星渡胸腔里那颗小心肝便随之跳一下。紧张得掌心渗出一层凉汗,嘴皮发干,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又咽下一口唾沫。
最后一题批改完,傅司予把笔放下,淡声说:“做得还行。”
陈星渡:?
陈星渡心情一松,顿时眼睛都亮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