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予和徐薇。
男生背对她坐在轮椅里,脊背清削而挺拔, 骨骼宽阔硬朗。倘若他不是坐着,腿脚不便,他应该比徐薇高出很多。陈星渡记起那时在他家中,男生强撑着从轮椅里站起来的一瞬间,他宽阔的肩膀如同遮天蔽日的树荫,身姿挺拔, 遮挡掉她面前的光线。
徐薇怀里紧抱着背包, 正低眉垂目地和他说些什么,神情温和话语温柔。细软长发披散在肩头。
陈星渡觉得,那样温柔的女生, 很难会有人不喜欢。
就连她自己, 也挑不出徐薇身上的缺点。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该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快速从他们旁边经过,又或者索性趁对方没发现之前,调头离开。
可她双腿却像被用钉子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目光落在那个男生的身上, 无法移开。
她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傅司予低声说:“对不起。”
徐薇一怔,很快,她回过神来。仓皇失措地摆摆手,抱歉道:“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一直缠着你。我早该猜到你不喜欢我的。”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尽管两人此前并没有多少私交,如果不是徐薇一而再地主动找他,或许傅司予根本不会答应她的邀约。
今晚同意和她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把话说清楚。
“既然是这样,那我……”徐薇并非是不识趣的人,她在学校里属于很受欢迎的那一拨女孩子,平日里追求她的男生也不少。傅司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不会纠缠下去。
“咦……?”徐薇正要说什么,余光留意到站在不远处的女生,微微一愣。
傅司予下意识回头望过去。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在半空中交遇。
陈星渡一怔,心脏像是倏然被人用力地握紧,蔓延开一阵刺痛。
傅司予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坐在昏黄路灯光下,照耀着他整个人都有些虚幻。他被笼罩在一层明黄色的光影里,隐约看不太真切。
徐薇看看陈星渡,又看看傅司予,女生的第六感总是格外敏锐。此前在学校里,傅司予对陈星渡表现出来与旁人不同的亲密和关心,徐薇并不是毫无察觉。
徐薇连忙地说:“那我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陈星渡脚下打旋,调头就要离开。
身后的人却忽然喊住她:“星渡。”
陈星渡脚步顿住。
脊背对着他,整个人僵硬、紧绷。身侧的手紧紧捏着拳。
傅司予朝她身边过来,目光望一眼她右脚踝上渗血的伤口。鲜血早已将纱布染透。
他轻叹口气说:“上车吧,我带你去医院。”
陈星渡没动作,不明白这人忽冷忽热的态度。她捏紧着拳头,脚步堪堪往后退一步,神情犹豫:“徐薇呢?”
“她先回家了。”
“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傅司予没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说:“你的伤口开裂了,在流血。”
“不用你管。”陈星渡望着他说,气息有些虚,“这算什么?”
早上还说要她不要再主动找他,现在却又对她表现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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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司予说:“星渡,有些事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
“我不想听!”陈星渡倏然打断。以为他又要说他和徐薇的事,心脏那处隐隐地酸胀、发痛。她像一个落荒而逃的败兵,两手攥紧背包肩带,只想尽快从他面前逃离,“不用你管我!”
她踉跄着脚步,不顾自己脚踝上的伤,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没有给他任何追上的机会。
傅司予留在原地,目光久久望着女生离开的方向。她的背影在夜幕和川流的人群中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狼狈仓皇。伤口开裂的鲜血顺着她脚踝流进鞋袜,那一抹鲜红刺痛他的眼底。
他无声地坐着,指尖用力抠进扶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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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渡一口气跑到街尾才停下。她耗尽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仿佛进行了一场长达几公里的马拉松竞跑。她弓着背,双手撑在膝盖上,胸腔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热汗掺杂,顺着她的发丝脸颊滑落。
等意识到时,鞋袜边沿已经被血染红了。她前天才缝合的伤口,今天又是在球场上又蹦又跳地打球,又是摔倒。伤口撕裂严重。
陈星渡背靠在路边的灯柱底下,努力地平复呼吸。回头看一眼身后,确认男生没有追上来,稍稍安定下心。
路灯昏黄光线从头顶落下,照得她眼前有一阵发晕。
她把手机从裤兜里摸出来,给司机打电话。让司机接送她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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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陈星渡独自去医院换了药,因为伤口撕裂的关系,又多缝了几针。医生见到她时还在打趣,上回这么害怕缝针的人,回去却不好好休息,硬生生地再次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对了,上次陪你来医院的那个小男友呢,这次怎么没陪你过来?
陈星渡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回答。
他从来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或许某一刻在心底,陈星渡的确已经习惯了依赖他。
陈星渡回到家里,独自在沙发坐下,客厅内没有开灯,四周安静而空荡。那股空虚和疲惫感忽地铺天盖地地翻涌而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要生一场大病,却不知道病情的源头在哪里。
或许她只是在自欺欺人。
在她心里潜藏已久的秘密。
是她真的喜欢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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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回校,傅司予要出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班,陈星渡从外面进来,看见他的课桌前,被班上同学围满。
“你真的要出国啦?”
“为什么啊,不是才转学过来吗?”
“市一中不好吗?听说最近国外乱着呢,我爸妈都不考虑让我出去了。”
“大家相处了那么久,都有感情了……”
……
议论声杂之中,不知道有谁提起她的名字,忽地插.进来一句“那星渡怎么办?”。
傅司予和陈星渡皆是同时一怔。隔着同学之间拥挤的间隙,他们目光在半空中交错。
陈星渡抿了抿唇,很快别开脸。然后飞快从他座位旁边过去。
“司予不是还在辅导星渡学习吗?还有一百多天就要高考了,这么换学校怎么来得及……”同学话还没说完,余光见陈星渡一阵风地穿过他们身旁,“诶,星渡回来了?”
陈星渡却没回自己原本的座位上。而是去到最后排,拉开那张空荡桌椅的位子,神情淡淡地说:“我和刘老师申请过了,从今天开始,我自愿调到最后一排,和张子染同桌。”
班上同学一阵哗然。
座位是按照成绩排列的,通常靠前坐的是尖子生,在全年级排名至少前十。她因为家里的关系,一直被安排和成绩好的同学同桌,指望能帮扶她一把。
可那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位置。就好像,原本他们本不该遇见那样。
陈星渡狠心起来比谁都狠心,若无其事地把练习册从背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摊开,翻过去一页,语气很淡地说:“我只不过回到自己该回的位置上。”
傅司予静静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陈星渡摁了下手里的原子笔,埋头在练习册上书写,神情平静。仿佛一切事情回归原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班上同学明眼的都看出他们情绪不对,但当事人不愿发声,其他人也只能依靠猜测。傅司予在班上向来不是多话之人,而陈星渡平日里虽然喜欢和朋友打打闹闹,却是真正有脾气的。
他们两个,都是极为骄傲自尊之人。
中午吃饭,陈星渡没约李音一起,下课便快人一步,提着资料书出了课室,径直朝饭堂方向去。
自打她决心认真学习,每天几乎资料书不离手,课间上厕所、排队在窗口前打饭那五分钟,她手里也捏着一张英语单词表,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
她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垮,因为她是天下无敌的陈星渡。
在等待打饭的工夫,陈星渡专注地背单词,脚步随着人流缓慢地往前。忽地,前面女生不小心将饭卡掉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目光却恰好和身后的陈星渡撞上。
徐薇意外地说:“是你啊。”
陈星渡愣了愣,没想到会这么碰巧。
她把手里的单词表放下,“是你。”
徐薇对她笑了笑,“既然碰上了,那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啊。”陈星渡下意识地回应。没问出口,你怎么没和傅司予在一起。
两人打完饭,在餐区挑了一处空桌坐下。徐薇是文科重点班的学生,数学基础薄弱,但英语成绩却算得上全校顶尖。除却上回月考,傅司予英语考了147分,拿下全年级第一。徐薇则是145分,稳居第二的位置。
两人都是年级榜首常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很相配。
陈星渡对徐薇没有太多的想法,对方属于气质和外貌都偏向柔和,毫无攻击性,看得让人很有保护欲望的那类型。陈星渡一向习惯在学校里锄强扶弱,徐薇和李音类型相似,自然也会有保护欲望。
徐薇看见她手边的英语单词表,顺口问:“你最近在背单词吗?”
“嗯,基础太差,不抓紧点追不上来。”陈星渡实话实说道。
陈星渡在学校里很出名,徐薇不可能对她一点了解都没有。
两人关系并不熟络,饭间闲聊也只能停留于一些表浅的话题。
徐薇问:“陈同学有想考的大学吗?”
“……”
陈星渡拿勺子的手忽然顿住。
此情此景下,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中大。
可她现在考中大还有意义吗?
见她不说话,徐薇没继续问下去,只是兀自叹了口气,话题转移回自己身上:“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参加高考了。爸妈前几天做的决定,要把我送去英国读书。”
第43章 冬至(1) 女生校服
去英国。昨天傅司予还和她提过, 他马上要去国外,或许,徐薇会跟他一起过去。
今天徐薇亲口告诉她, 她准备去英国读书。像是不约而同的承认。
陈星渡心里的猜想得到证实, 仅存的那一点侥幸的期望也没了。自己这些天以来的纠结, 像一个可笑的笑话。
陈星渡面上按捺住情绪,说:“是吗?英国挺好的,那就祝你们旅途愉快。”
“……我们?”徐薇没反应过来。
陈星渡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她收拾东西,从座位站起,“抱歉, 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得先回班上。”
陈星渡从饭堂往课室的方向走,手里拿着英语单词,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心思浅浅一层地飘在上面,那些结构复杂的词组,从左脑子进去, 右脑子出去。
经过长廊拐角时, 面前忽地出现一道身影,那人坐在金属制的轮椅上,仿佛知道她会经过这里, 特意地等待。
陈星渡脚步停下, 攥着单词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傅司予望着她,语气清冷:“陈星渡,你跟我过来。”
“你想干吗?”陈星渡微皱眉站在他面前。两人在无人经过的楼道拐角处,此时正值午休,大多数同学吃完午餐便回课室休息。她刚才一打下课铃就出来, 算是最早到饭堂的那一拨人。吃饭的时候,没见到傅司予去饭堂,他现在出现在她面前,估计连午饭也没吃。
可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徐薇自然会给他做专属的爱心便当。
“为什么调换位置?”傅司予直接问,不带半点拐弯抹角。
“你和徐同学在一起了,我不想让人误会。”陈星渡冷淡地说,“要和有女朋友的男同学保持距离。”
“她不会介意。”傅司予说。
“你怎么知道徐薇不会介意?”陈星渡竟然气笑了。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你根本就不懂女孩子。”
“……”
短暂默然过后。
傅司予静静望着她,开口:“星渡,你一定要这样吗?”
“别喊我星渡!”陈星渡倏地眼眶开始发酸。他喊她的名字,她心腔难免一颤。“我们没那么熟悉!”
她打定主意要和他划清界限。她那么倔强,是傅司予没想到的。
他轻叹口气。
傅司予说:“我还有一个月才离开,在那之前,让我帮你,好么?”
“……”
明明,要她不要主动靠近的也是他。
陈星渡无声攥紧落在身侧的拳,“你要帮我什么?”
“你的成绩。”傅司予无声地望着她,眸光很静,“还有一百多天就要高考了,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考成什么样也不关他的事。
陈星渡咬牙说:“我不需要你帮我。我和张子染做同桌也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学习。”
“张子染连他自己都顾不过来。”傅司予皱眉,“你们一个两百分,一个三百分,要怎么相互帮助学习?”
“全校会学习的不止你一个!”陈星渡情绪激动起来,不想再和他说下去,“总之以后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你可以放心!”
说完,她转身逃似地飞快离开。
傅司予望着她仓促逃离的背影,很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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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课室,陈星渡刚才在走廊上谈话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她把单词表往桌上一扔,拉开座位坐下。动静很大,椅背不小心地撞在墙上,哐当一声,把从上午第三节 开始睡觉,一直睡到现在的张子染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