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渡我——程渊
时间:2021-05-22 10:14:49

  傅司予进到客厅里,看见凌乱的沙发,茶几上面堆满的零食包装袋和方便面,脱下来的衣服和袜子散落在世界各地。
  他微微皱眉:“陈星渡,你每天是在生活还是在打仗?”
  “……当然是,生活得比较随意啦。”陈星渡嘿嘿笑地走过去,趁他不注意,脚趾头勾住掉落在地上的一根内衣带子,往后头一扫。
  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内衣藏在沙发底下。
  傅司予两指拈住掉在地上的一张试卷,上头被薯片油渍玷污,他举到她面前,挑了挑眉,“这就是你跟我说要认真学习的态度?”
  陈星渡:“……”
  陈星渡立马一把抢过来,藏到身后,“这张不算,是之前我还没决心发愤图强时候做的,现在每次小考的试卷,我都好好地保存起来!”她伸手一指旁边的书架子,“不信你过去看看!”
  陈星渡书房里的书柜已经被摆满了,这个书架还是她前几天特地买回来的。方便她存放一些已经做完的、订正完成的练习册和试卷。
  傅司予随手从上面抽出一本文件夹,翻开。
  每次学校里周测月考的试卷,还有老师布置的随堂小测、回家作业,女生一一订正完成后,把错题誊抄到错题本上。试卷被整齐地折好,存放在文件夹里。上面满满都是她用红笔留下的笔记。
  对比刚开始那几张,上面几乎全是圈圈叉叉,空白一片,再到后来她一笔一划地订正抄写,进步显而易见。
  傅司予把文件夹合上,放回去。余光留意到旁侧的一本字帖。
  他愣了愣,顺手拿下来。
  女生的字迹鲜明好认,像毫无章法杂乱丛生的野草,哪怕有临摹纸的辅助,写出来也是歪歪扭扭的,不成形象。
  ——前面半本,的确是如此。
  从几十页往后开始,她似乎慢慢能摸到一点门道,尽管下笔力度还是很重,仿佛落笔过于紧绷僵硬,指尖抚过临摹纸,还能摸到上面凸浮清晰的字迹纹路。
  一页一页,记载着她进步的过程,从狗爬般凌乱的字迹,再到逐渐呈出形状,尽管还是不那么好看,但一笔一划,足够体现出用心。
  上回他只不过随口一提要她练字,没想过她会真正放在心上。
  傅司予无声把字帖合上,放回书架。
  陈星渡在那头调试观影模式,由于家里有个演员,陈万禾为了捧自家老婆场子,特地在偏厅弄了一个家庭影院。今晚虽然他们原定去电影院看《碟中谍4》的计划取消,但趁着吃晚饭的空隙,还能在家看会儿电影。
  陈星渡一边调试着屏幕,边问:“你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挑你喜欢的。”傅司予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沙发偏小,他从轮椅里起身,坐到她身边的时候,陈星渡明显感觉身旁位置沉了沉,男生身上的气息扑鼻而来,混合着浅淡干净的薄荷香味,让人心神一振。
  陈星渡抿了抿唇,随便挑了部电影,“那就看《这个杀手不太冷》吧。”
  电影是许多年前的老电影,由娜塔莉·波特曼和让·雷诺主演,小萝莉和一名职业杀手的爱情故事。
  因为喜欢,陈星渡反复看过许多回,基本里面每一句经典台词她都能记住。
  灯光暗下,电影随着片头渐渐进入正片。陈星渡把全家桶里的一只鸡腿拆开,一手举着可乐,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看着电影:“这部电影你之前看过吗?”
  “看过。”傅司予说。因为过于经典,估计没看过的人很少。
  “我最喜欢电影里面的那一句,‘你不会失去我。是你让我尝到了生活的滋味,我想要快乐。想睡在床上,有自己的根。你永远不会再孤独了。’”陈星渡双脚踩在沙发上,小臂环抱着小腿,陷入记忆般入神地说,“这是他们分别前,莱昂对玛蒂尔达说的。只可惜莱昂去为玛蒂尔达报仇,却没能再回来。”
  傅司予看着电影,四周漆黑,只有电影画面中闪烁的色彩映在他漆黑的眼瞳之中。男生肤白清秀,眉目清黑,在夜里像一幅静态的水墨画。读不出情绪。
  许久,傅司予静静地开口:“我也是。”
  在遇到玛蒂尔达之前,莱昂的生活很孤独,除了赚钱杀人,只有一株绿色的盆栽与他为伴。他四处漂泊,举目无亲。玛蒂尔达也是同样,遇见莱昂,是他们彼此生命中的救赎。
  尽管,这段感情并没有得到善终。
  电影渐渐播放到尾声,画面转至莱昂和玛蒂尔达分别前的场景。门外史丹菲尔带人要将莱昂和玛蒂尔达灭口,万般无助之下,莱昂把玛蒂尔达送入通风口逃生。
  临走前,玛蒂尔达对莱昂说:“我不想失去你。”
  莱昂说:“你不会失去我。”
  看到这时,陈星渡已然眼泪汪汪。她伸手去揪旁边的傅司予,吸了两下鼻子说:“快点,把纸巾给我。”
  傅司予却没反应。
  她偏头望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没再看电影,而是偏头,目光望向旁侧。半张脸匿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电影里的光晦暗不明,时而落在男生清寂的侧脸。
  许久,他撑着自己从沙发中起身,坐回轮椅,低声对她说:“我觉得,我该吃药了。”
 
 
第39章 我的秘密(8)   想好好地活着
  陈星渡一怔, 没听清男生说什么。电影里面枪声、爆炸声,人群追逐吵闹的声音,随着立体环绕式的音响在偏厅中回荡。他撑着自己的身体, 从沙发中起来, 坐回轮椅。
  随后转了个方向, 朝门口离开。
  陈星渡倏然站起:“傅司予,你要去哪?”
  “好好把今天的作业做完,我要回家了。”傅司予背对着她说,转动手轮的动作没有停下。陈星渡搞不清楚,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好好地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商量看完电影就一起做作业,下一秒这人却转变了态度。
  陈星渡着急追上去,想喊住他。然而傅司予并没有给她机会,径直出了门,进入电梯,看着她从屋里追出来, 他却按下闭合键。
  金属门在陈星渡面前合上, 仅有半米之差,她没有追上他。
  “傅司……予。”陈星渡眼睁睁望着电梯合上,男生清冷的面庞消失在门后面, 在闭合前的一瞬间, 他漆黑的眼眸就这么静静望着她,眸光寂静,看着她慌乱失措的模样,两人的距离又像从前般遥远。
  陈星渡独自站在电梯间里,走廊安静得有回声。头顶感应灯许久暗下去,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挫败感冲击她的心头, 从前他们敌对,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然而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陈星渡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在意被他忽视。
  她万般沮丧地回到屋内,人倒在沙发上,身体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如同一只瘪掉的气球,蔫蔫地耷拉在椅背里。
  目光怔怔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想不出事情的原委。
  过一会儿。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
  陈星渡:【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一起做作业的吗?干吗突然一声不吭就走掉?】
  陈星渡:【你不知道自己这样很过分吗?明明约定好的事情,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推翻?】
  ……
  陈星渡噼里啪啦泄愤似地打了一通消息,发送过去质问他。她目光盯着屏幕上那一片绿油油的对话框,而对方始终没有回复的动静。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心情更加郁闷,把手机一扔,朝后仰躺进沙发里。
  -
  从电梯出来,傅司予正往家门口的方向去,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响起信息铃声。
  他拿出来,解锁屏幕。
  微信界面上,躺着好几条女生的未读消息。
  陈星渡:【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一起做作业的吗?干吗突然一声不吭就走掉?】
  陈星渡:【你不知道自己这样很过分吗?明明约定好的事情,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推翻?】
  傅司予静静望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折进他的眼底。眸光幽黑而深,像看不见底处。随后,他并没有回复,而是把手机重新放入裤袋中。
  他在门锁上录入指纹,开门进去。
  径直进了卧室,被放在床头柜最下方的卡马西平,起初从一天两到四片,到六至八片,随着肿瘤影响脊髓神经,疼痛逐渐加剧,他甚至需要一天吃十二片。
  很快,他就会超过一天最大剂量的十六片。
  傅司予把药从瓶子里倒出来,放在手心里,他无声看了几秒,仿佛早已习惯那些苦涩略带酸味的药片。他微扬起头,把药一次性送入口中,没有就水,硬生生干咽下去。
  他被卡得喉咙生疼,胸口憋闷地难受,趴俯在柜子上剧烈地咳嗽、喘气,缺氧的红晕逐渐在他脸上显现出来,映衬着他过于白皙的皮肤,有种诡异清丽的美感。
  他自虐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妄图用来逃避病痛带给他的现实。他也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某一天早上醒来,身体里那颗如定时炸.弹般的肿瘤消失无踪,他能回到曾经的模样,双腿行动如初。
  但一切只是他的痴心妄想。脊背日渐加剧的疼痛,双腿的麻痹,无一不在提醒他,那颗肿瘤在长大的事实。
  他仰头靠在椅背里,闭着眼,手臂垫在汗涔涔冰凉的额头,气息逐渐平稳下来。房间里面没有开灯,幽黑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在。
  忽地,放在床上的手机亮起屏幕,推进来一条短信消息。
  李勋:【孩子,手术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他拿过来,把信息点开。
  目光望了许久。
  指尖点开键盘,在上面逐个逐个地敲字回复道:【李教授,我想好好地活下去。】
  我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第40章 我的秘密(9)   在一起
  隔天回学校, 陈星渡没搭傅家的顺风车过来,而是坐自己家的车。进到课室,陈星渡在座位上把等下上课要用的资料书摆好, 余光偷瞄一眼男生的课桌。
  空荡荡的, 他还没回来。
  “傅同学, 早上好啊!”李音在门口热情地说。
  陈星渡闻声望过去,傅司予从外面进来,那张脸清淡没什么情绪,对李音点了点头,“早上好。”
  随后目光下意识朝这边望来, 与她视线在半空交错。
  陈星渡微愣了愣,紧接着,微抿起唇,心里有点不自在。昨晚她给他发的消息,他一条也没有回复。
  傅司予把背包放下,拿起水杯, 转身要出去接水。陈星渡喊住他:“等一下。”
  傅司予动作顿住。
  陈星渡向来心直口快, 有事喜欢当场挑明白,从不藏着掖着,猜来想去。
  她直言问:“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消息?”
  “手机没电了。”傅司予说。
  “没电?”陈星渡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 现代人机不离身, 手机只剩下50%电量的时候脑袋里都要打响警铃,昨天晚上没电,那今天早上呢?她仍旧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我不相信,把你手机给我看看。”陈星渡站起来,要去掏他衣服口袋里的手机。
  傅司予把她的手摁住,抬眸清冷地望她:“陈星渡, 你要干吗?”
  “你根本就是在骗我!”陈星渡说,“你看见了,故意没回我消息。”
  傅司予没说话。
  两人相视着,陈星渡微抿着唇,有种被故意隐瞒的愤怒。
  半晌。
  傅司予说:“陈星渡,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
  陈星渡愣在原地。
  “你说什……”
  傅司予没再理会她,而是转了下方向,径直朝门外出去。
  -
  走廊外,饮水器前,傅司予把水杯拧开,放在出水口下接水。
  他静静地看着,热水从出水口中汩汩淌出,接满水杯。他在出神,人在这个地方,心绪却不在。
  热水溢过杯口,从杯子里流出来,淌在手背上。傅司予倏然回神,将手抽回,手背已然被烫红一大片。
  他垂眸望着自己被烫红的手背,缓慢地攥紧拳,指骨根根用力,在肌肤上凸显出青白的骨节纹路。
  出水口处热雾蒸腾,沸水飞溅。他无声望着,皮肤上剧烈的刺痛,却比不上身体里的某个地方。
  忽地,身旁有道清丽女声喊他:“傅同学,你的杯子装满了。”
  傅司予抬眸,是徐薇。
  徐薇早上刚到班级,出来打水,远远便看见傅司予一个人在这里,面上藏不住的欣喜。
  她目光落在他烫红的手背上,有些担忧地道:“你的手……”
  “我没事。”傅司予淡淡地说,把手放下。
  “我帮你拧好吧。”徐薇把出水口开关拧上,将他杯中溢满的水倒掉一些,把杯盖拧上。杯子递给他。
  “给。”
  傅司予接过,嗓音仍旧很淡:“谢谢。”
  他转身要离开,徐薇却在身后着急喊住他:“等一下,傅同学!”
  她双手不安地在胸前握紧,神情紧张,鼓起勇气地问:“这个周末,我可以约你一起出去吗?”
  ……
  傅司予出去的这段时间,陈星渡一直坐在课室里怀疑人生。她望着男生空荡的座位,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他刚才对她说的话:
  ——“陈星渡,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见她坐在座位上出神,张子染从课室外面进来,用力拍了下她肩膀:“渡爷,你干吗呢?”
  陈星渡倏然醒神。
  她皱眉:“我在想事情。”
  张子染问:“你在想什么事情?”
  “我刚才和傅司予聊天,他突然对我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陈星渡说,“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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