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清凉而干燥,带来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以及他愈加上涨的体温。
傅司予也没动,哑着嗓子, 低声开口:“陈星渡……”
“唔……”陈星渡刚才跌下去的姿势不对, 脚卡在了课桌下面,她努力动了动身子,试图把小腿抽出来。可身体重心不稳,人一踉跄,只叫她往他怀里跌得更深。
两人变成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傅司予被她压着,动弹不了, 女生温热的呼吸,羽毛般轻柔地扫过他的颈脖胸膛。微痒,让人难耐紧张。
“傅司予,我的脚卡住了。”陈星渡轻声地说,一边扭动身子,试图从他怀中脱离。
女生娇小的身躯在怀里蠕动,柔软碎发不时扫过他的颈脖胸膛,傅司予呼吸倏然变得急促,握住扶把的手收紧。
“你别乱动。”他低声说,嗓音发哑。
“不行,我这样出不来……”陈星渡努力挣扎着,可小腿似乎被什么卡住,动弹不得。此刻四周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不敢用力。
傅司予闭了闭眼,深汲一口气,稍弯低腰,然后两手提在她的胳膊,用力向上一拉。
陈星渡几乎被他抱着从地上起身,重心不稳,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朝他跌去。
下一秒,她从趴跪在他怀里的姿势,变成了正正当当地坐在他的腿上。
陈星渡:“……”
傅司予:“……”
两人身体同时僵住。
陈星渡双臂寻求支撑地抱住他的颈脖,而傅司予扶在她胳膊上的手,不知何时顺势落在她腰间。
两人像面对面亲昵拥抱的姿势。
就着窗外落进来的一点月光,陈星渡看见男生近在咫尺的面庞,他清俊的模样不如平时淡定平静,面颊染上一层浅淡的红晕,神情闪过一丝慌乱。
陈星渡也是同样,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胸腔中那颗心过速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心口。
“我,你……”她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双手牢牢攀住他,坐在他身上一动不敢动。
傅司予闭上眼,喉结上下滚了滚,开声,嗓音低而沙哑,像在压抑着情绪:“陈星渡,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啊?”陈星渡还没反应过来。
他问:“脚受伤了吗?能不能站起来?”
“啊,能,能!”陈星渡忙捣蒜般点头,松开牢牢抱住他的双手,一个激灵从他身上起身。
站在他面前,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整理裙摆,两侧脸颊滚烫,神情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没站稳……”
“你没事就好。”傅司予低声说。他别过脸,调整自己的呼吸。
等来电已经快九点了,电力伴随着下课铃一齐到来,课室内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整栋教学楼上下的学生同时发出一阵惊呼。
足足耽误了半小时,这下倒好,晚修安排全被打乱,可以直接放学回家。
陈星渡站在课桌前收拾东西,心绪还没从刚才的断电风波中回过神来,余光不时瞄一眼旁边的傅司予。男生侧对她的方向,正在收拾书包。
他面容已经恢复成平日里的清淡冷清,看不出太多情绪。方才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地,看见他失神慌乱的神情,仿佛是一个错觉。
陈星渡问:“傅司予,你刚才没事吧?”
“没事。”傅司予余光留意到她破损流血的脚踝,顿了顿,问,“你不疼吗?”
“什么?”陈星渡一愣。
傅司予眉心微蹙,下巴朝她脚踝的方向扬了扬,“你的脚在流血。”
“啊?”陈星渡低头望下看,这才发现刚才她摔倒,小腿被课桌卡住,脚踝的地方被铁片刮破了皮,此刻正在流血。
白袜的边沿都被染红了。
刺痛感从伤口处蔓延开。
陈星渡惊讶地说:“真的耶。”
傅司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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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四肢过于发达的缘故,陈星渡对痛感的神经一向迟钝。等跟在傅司予身后单脚一蹦一跳地出了校门,脚踝伤口处的血已经渗透了白袜。
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傅司予让司机去买来应急处理的药品,在车上给她做简单的清理和止血包扎。他把车内灯光打开,一手握住她的脚,缓慢将她的鞋袜褪下。
牵扯到伤口,陈星渡很轻地“嘶”了声。
傅司予抬眸,问她:“很疼?”
“没有,还好。”陈星渡抿着唇,摇了摇头。
她这样说,傅司予目光划过她略显得苍白的脸,显然是在忍痛。
他动作放得更轻,尽量不触碰到伤口,简单检查完伤口情况后,微蹙眉道:“刮得有点深,估计得去医院打破伤风。”
“还得打针啊?”陈星渡从小最怕打针了。
“不打不行,会有感染危险。”傅司予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固定好,侧身去拿袋子里的医药用品。拿棉棒沾上碘伏,给她清理伤口。
动作很轻,陈星渡只感觉到酒精刺激伤口时轻微的刺痛,没有更多的不适。
陈星渡望着他的动作,紧绷的精神一点一点地松缓下来,忽轻声说:“傅司予,你以后会是一个好医生的。”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傅司予很少和她谈起以后、未来之类的话题。由于伤口很深,他只能为她做简单的包扎,先把血止住,避免伤口造成二次感染。
他把她的脚重新放到地上,示意她不要乱动,随后对前座的司机吩咐道:“老王,开车送她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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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伤口情况比陈星渡想象中糟糕很多。刚才在车里,灯光不足够明亮,她只隐约看到自己流了很多血,脚踝像被浸泡在鲜血里。她以为只是伤口面积大,但并不深,谁知去到医院,医生看一眼伤口,便告知她要缝针。
陈星渡整个人都是懵的,随后反应过来,揪着病床单鬼哭狼嚎,死也不肯进手术室。
傅司予早在看见她伤口情况时便料到,只是当时没明说,坚定要送她来医院。
女孩子都有爱美之心,又是在脚踝这么明显的地方,要缝个五六针,陈星渡哪里受得了。
最后还是医生告诉她,如果不缝针,伤口情况只会更糟,如果溃烂感染,以后会留下更难看的疤痕。
陈星渡这才双目挂泪,委屈巴巴,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由于是在夜晚,他们挂的急诊入院,缝针也被安排在急诊手术室里。陈星渡的伤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有一根手指的长度。
自打听见医生要给她缝针,陈星渡绝望地躺在病床上,眼泪顺着脸颊两侧淌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护士过来推她进手术室,经过傅司予身边时,陈星渡下意识一把抓住他的手,“你陪我进去。”
傅司予顿了顿。
一旁护士姐姐打趣地笑说:“是你的小男友吗?”
陈星渡目光坚定,此时此刻,傅司予是她在医院里唯一认识并且可以相信的人,牢牢抓住他的手,像抓紧悬崖边上最后一根求救的稻草。
声音虚软,带着一点哀求的哭腔:“傅司予,你陪我进去吧,好不好?我害怕。”
傅司予:“……”
傅司予没想到这人平时胆大包天,不过是一个普通缝针的小手术,就能把她吓成这样。
他耐着性子安慰道:“只是缝针,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进去。”陈星渡撒娇耍赖似地,抓住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在半空中摇啊摇,“你陪我进去吧,好不好?”
傅司予没说话,目光落在女生牵住自己的手上。女孩子的手小而柔软,像一团柔弱无骨的棉花,指尖带着点微凉,牢牢握住他的手,仿佛寻求他给予力量。
傅司予指尖蜷了蜷,无声和她握住自己的手扣在一起。
他侧头望向一旁的护士,“可以吗?”
护士见他们这么难舍难离的,轻叹了口气说:“可以,不过家属不能在旁边看着。”
傅司予陪陈星渡进的急诊手术室,病床周围拉上滑帘,遮挡住里面的情况,只露出来陈星渡的一只手,和他的紧紧牵在一起。
通常医院不允许病人家属进手术室,一个是怕消毒不彻底、导致细菌感染,一个是普通人对医疗手术承受能力不高,怕会出意外。
但傅司予从小跟在陈娉婷和傅明礼身边,虽说没有实际上过手术台,各种现场观摩和纪录片学习的经验却不少,外伤缝针这点压根算不上手术的现场,他内心毫无波澜。
他任由女生牵着他的手,隔着一道薄帘的距离,听她在里头每被缝一针,就发出一顿鬼哭狼嚎。
医生失笑地问:“有这么疼吗?已经打了麻药了。”
“疼死我了!”陈星渡哀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夹杂着她吸鼻子的抽噎声,“虽然我感觉不到,但我可以脑补啊!”
医生:“……”
傅司予:“……”
其他护士:“……”
傅司予被她吵得有点头疼,闭了闭眼说:“陈星渡,你安静一点,等下给你缝歪了,伤口会更难看。”
“傅司予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陈星渡气得一把拉开帘子,双目含泪地望着他,“我已经这么惨了,你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女生从进医院就开始嚎啕大哭,此刻双目红通通的,挂着晶莹的眼泪,又气又委屈地瞪着他。
让人莫名想起,草丛里那些柔软无害的,红着眼的小兔子。
傅司予无声看了她半会儿。
忽地,他朝前弯低身,用掌心覆住她的唇,靠近她,对她轻声安慰地说:“好了,不哭了。”
第37章 我的秘密(6) 最重要的人
缝完针从医院出来, 陈星渡一瘸一拐的,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她脚踝处被医用纱布牢牢地包裹起来,医生叮嘱她隔天回来换药, 七天后过来拆线。
刚才缝好时陈星渡在手术室里偷瞄一眼, 脚踝处还有残留的血迹, 原本被铁片割开的伤口,让医生用黑色的线缝合好,缝得歪七扭八的,上头还打了好几个结,难看得要命, 像一条蜿蜒攀爬的蜈蚣。
虽说傅司予一直安慰她刚缝完针伤口是这样,等拆线后就会好,可她此时心情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陈星渡右脚不敢用力,生怕牵扯到伤口,跛着脚, 一脚轻一脚重地往外走, 嗓音还带着点沙哑的哭腔:“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这下好了,整个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在取笑我。”
傅司予怕她跌倒, 在一旁扶着她, 耐着性子安慰:“医生只是尽他的职责,不会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那我的伤口呢?会留那么难看的疤。”陈星渡吸了吸鼻子,难过地说。
傅司予说:“刚才进手术室前和医生说过,用美容线给你缝的针,拆线后不会留太明显的疤痕。”
“真的吗?”路灯光下,女生侧眸望向他, 几许明亮灯光落进她清澈漾着泪光的眸中,仿佛波光粼粼。
“真的。”傅司予哄孩子似地哄她。
“那好吧,相信你说的话。”陈星渡叹口气说。
从医院出来之前,傅司予已经提前让司机在外面等候。轿车从不远处开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傅司予过去把车门打开,先扶她进去。
随后他坐进去,再把车门关上。
傅司予吩咐说:“回悦府公馆。”
“是。”司机应道。
上了车,刚才在医院里令人精神紧绷的消毒水味渐渐消散在呼吸中,仅余的,只有她伤口处隔着纱布,散发淡淡的酒精和药物的味道。车内光线柔暗而温和,气息温暖,陈星渡在医院里闹了那么大的一阵,此刻放松下来,人也显得很疲惫。
她靠在椅背里,有些昏昏欲睡过去。
前面道路不平,轿车驶过时,车身倏地颠簸了一下,她原本靠在椅背里摇摇欲坠的脑袋,顺势靠在了他肩膀上。
傅司予微怔,侧头望向女生沉睡中的侧颜。柔黄光线洒落在她清秀的面庞,短发细碎而柔软,几绺贴在脸颊耳畔。脸蛋很小,甚至不如他一个巴掌大。睡梦中格外安稳,长长眼睫覆在下眼睑,细腻浓密,像一小片黑色的绒毛羽翼。
肤色很白,几点珠光缀在她挺翘的鼻尖,五官明艳立体,在朦胧灯光下,有种如隔纱雾的美。
气息吐纳很平缓,像是已经熟睡过去。
傅司予留意到她略微地缩了缩肩膀,两手臂抱在身前,像是怕冷。刚才医院里冷气开得足,她从学校出来匆忙,没有穿外套,细细胳膊露在短袖外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傅司予问前面的司机:“老王,车内的备用校服外套呢?”
“在这里。”司机把外套递给他。
庆幸,平时他有习惯在车子里备多一套校服。
傅司予将外套扬开,覆盖在她肩膀上。熟睡中女生像是感觉到,微蹙了蹙眉,挪动一下脑袋,在他颈窝处寻找更舒适的位置,倚靠得更深。
脸蛋贴上他颈脖肌肤时,傅司予不免怔了怔,随后,眸光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他轻声对司机说:“开慢一点,不要弄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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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渡在车上这一觉仿佛睡得格外冗长,从医院到悦府公馆总共不过十公里的路程,夜晚道路畅顺,最多十几分钟就到。可不知道为什么,陈星渡记得他们十点半左右上的车,等轿车开进小区楼下,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车上的电子时钟却显示已经十一点半了。
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
她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莫名觉得脖子有点酸疼,看一眼身旁的傅司予,他也正略微歪着脑袋,给自己捏颈脖和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