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在坠落。也在惊诧中懵然睁大了双眼。
“不要碰我的刀。”黑鹤温柔地说着,更温柔地是他指腹抚摸那振洁白太刀的深情。
他的眼中好像从来都没有阿玉这个自作自受的小丑,他看她一路滚下了楼梯,脑袋在冰冷的地上砸出脆响,黑发交织铺散了一地。
她蜷缩在那里。
像一条被拆穿了丑陋面目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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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觉得自己要死了。
其实她仅仅是摔下来并没有那么疼,因为森宅的楼梯上都扑了地毯防滑的。真正疼的只有脑袋着地的那一下,把她撞地有些懵。
接着当她反应过来,屈辱感就不断地涌上来,让她尤为心伤的,是鹤丸先生将她甩开的态度。
原来只是她单方面地将鹤丸先生视作了在这栋大宅子里的朋友。
阿玉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动静不小,尤其是她脑袋在瓷砖撞的那么一下,就算是来往漠然的女佣们也不好再当做无事发生了。
毕竟她也是先生喜欢的小女孩。
只是她们刚准备靠近,站在旁边双刀青年就会冷冷看过来,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在警告她们不要多管闲事。
“阿玉你还不起来吗?”黑鹤的舌头舔过嘴唇,扫过略尖的虎牙,恶意满满地哼笑,“地上可凉了。”
如果说眼睛是会骗人的,黑鹤就是最擅长这个骗术的家伙,任是谁注视他那双干净纯粹的金色眼眸,都无法想像有阴霾遮挡它的神采。
而这个时候,就算是他毫不掩饰恶意的时候,也没有阴霾出现,只要是看他的双眼,就会觉得他并不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他并没有为难人,也没有施加暴行,他只是……小小的开了个玩笑。
仅此而已。
自诩看透了黑鹤真面目的阿玉却说什么也不敢爬起来,她的脚踩到了几根细针,可能脚底都流血了,脚疼可是她的额头更疼。
疼极了。
她忍不住想哭。
但是现在这里的鹤丸先生已经用他先前的态度明确表明了,他不会是在她伤心哭泣时哄着她的人。
“你要躺在这里吗?还是说你想等着森先生陪‘贵客’回来的时候,让他看到你是怎么躺在这里,不知道是威胁还是炫耀地等待他把你抱起来哄一哄?”黑鹤特意加重了“贵客”这两个字。
他当然知道自己口中所谓的“贵客”究竟是谁,但是阿玉并不知道呀,所以不妨碍他拿这个出来吓一吓她。
“让‘贵客’看清楚森先生是怎样的昏聩,连他养的一个小女孩都能左右他的心思……然后叫外人都嘲笑森先生么?”
长发遮挡了她脸上越来越惊恐的表情,虽然阿玉知道这个时候鹤丸先生说的话她不能相信,可是她还是止不住顺着他的说法往下思考。
……森先生不喜欢任性的孩子。
她会被森先生厌弃,赶出这个地方!
阿玉恐惧到颤抖,她不要离开这里,不要回去那个穷困潦倒的家里!整天听着母亲对生活的埋怨、对贫穷的怨恨,在父亲醉醺醺回家后,母女三个在他的暴打下痛哭哀求。
那样昏暗无光的生活,她再也不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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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声音,黑鹤一脸无辜地抬头看从楼上某个房间走出来的纤瘦少年,挥挥手就算打招呼了,“哟,药研,我要监督阿玉回房间呀。”
“那你还看她趴地上?”
药研藤四郎肩负与森鸥外共同开发,代替毒|品这种暴利货物的特殊药剂。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森鸥外书房的暗室里进行实验,对外宣称的是森鸥外的私人医生。
可以说他们这十振刀来到了现世,基本围绕港口黑手党已经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目前各司其职渐渐地也都习惯了新的生活。
只不过他们在现世化形对灵气的需求很大,不得不时常往时间塔雷因斯那里跑,有时候姬君的幼时好友,现在的绿之王比水流也会帮忙“充能”——这是比水流在单挑黄金之王的时候,请求森由乃陪同(好把力竭后寸步难行的他捞回来)的交换条件。
姬君不在的“十刃众”通常一个月聚会一次,联络一下他们的塑料本丸情。
毕竟他们的兄弟、刀派都不复存在,当初在一个本丸里努力生存的那些年,谁能问心无愧地说,他们没有为了自己的兄弟或者刀派而伤害过其他刃呢?
药研藤四郎染黑地早,除了尽己所能地为他们简单地包扎伤口,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处于沉睡中。
这振黑鹤是外来户,而且鹤丸国永这振刀,很苦逼的是“五条”家唯一实装的刀剑。黑鹤从来都只与他们本丸原来的白鹤要好,甚至在对方消失后,捡起了他的太刀,练起了双刀流。
现在也只有黑鹤整日里游手好闲,开心的时候接下森欧外下达的暗杀名单,但大多数时候就是到处闲逛。
同在一个屋檐下,药研藤四郎对于他经常和森鸥外养的小女孩凑一起玩的事还是有所耳闻。
现在看来,这又是对方抽风逗人玩玩?
药研藤四郎正站在楼梯口,冷漠地望着蜷缩在地上迟迟没有起来的小姑娘,以及在旁边嬉笑脸看笑话的黑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那小姑娘身上的打扮,显而易见地刻意模仿着姬君幼时的风格,那也是森鸥外所钟爱的。
只是这样一幕放在刀剑们眼中,就甚是扎眼——她是在炫耀么?还是说以为她得到的那点宠爱,已经可以代替姬君?
“森先生还有最多两个小时就会回来,”药研藤四郎冷漠说道,“鹤丸,你把她送回房间。”
第85章 迷茫路(五)
“嗨嗨, 又是我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药研藤四郎嗤笑:“本来就是你惹出来的, 怪谁?”
黑鹤只好耸耸肩,准备拎起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就上楼, 忽然又想起了她应该是踩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才会突然摔下来,便回头叫住某个女佣叮嘱她把地毯再收拾一下。
他的姬君从来都不喜欢好好穿鞋子,以前还在本丸的时候,就算是冬季雪景的景趣,她也是赤脚在屋里屋外走, 总是冻得脚丫冰凉。
要是姬君回来还是从前的习惯, 不小心踩到了怎么办?
黑鹤没觉得自己的考量有毛病。
他答应了白鹤继承他的遗志,继承他的刀、保护他的伙伴、守护他的姬君, 黑鹤有这个自信能完美扮演好白鹤的角色。
没看见他都不学烛台切光忠他们穿黑西装,而是套着容易弄脏的白色西装了吗?多么具有诚意!
阿玉听到黑鹤低声嘱咐, 心里又升起了希翼, 还带着一丝丝的甜——鹤丸先生叫人把地毯收拾好, 应该、或许是有一点点关心她的吧?
“鹤、鹤丸先生,”她小声说,“我脚受伤了, 可不可以让我去找找药箱?”
“要去哪找?”
阿玉愣了愣, 说:“就在楼下有……”
“你要下楼?”黑鹤一口咬定,毫不犹豫地拒绝, “想都别想!我接了森先生叮嘱, 藏好你——所以你今天哪儿也别想去。”他恶劣地笑了笑。
阿玉:“——!!!”
她咬咬牙知道既然是森先生都发话了, 她就真的没有办法混出去。阿玉不敢流露出来任何慌张的神色, 可是她背后冷汗泠泠,拳头握地死紧,连指甲都深深掐进了肉里也未察觉。
阿玉约好了要安排人接应姐姐晴子,她能这么安稳地住在森家大宅里,和姐姐的卧底身份不无关系。
现在姐姐在“羊”闯了祸,被那个组织的最强战力紧咬追杀,短短一个星期已经捣毁了两个据点,而姐姐也只能狼狈地躲藏。
如果她能把姐姐也接过来,姐姐也就安全了。
阿玉没有考虑到森先生会不会接纳姐姐,因为在那些从她梦中出现的情节、或者说记忆中,姐姐颇得森鸥外的宠信,后来甚至能在港口黑手党领一支小队行事。
只是阿玉想得好,黑鹤这个不安常理出牌的家伙,今天却莫名其妙地认准死理了,怎么都不肯让步——她也只能放弃了。
毕竟是姐姐啊,姐姐……哪有她自己重要呢?
黑鹤拎着阿玉,就真的是那种仿佛拎狗崽子的手法,一把抓住她背后的衣料,也不管这样会不会勒得她难受。
因为在这只黑鹤的心里,他全部的温柔都献给了白鹤最最喜爱的姬君,阿玉只是他闲来无事逗趣的玩意。
黑鹤把小姑娘拎回了她的房间,而药研藤四郎也提着药箱过来了,这倒是让黑鹤惊讶了一把:“哟嚯,药研你还有这么好心呐?”
“不谈她脚底扎了两下,就那额头上鼓起来的大包,你是生怕森先生回来不知道有人欺负他的小宠物了?”药研藤四郎将别在白大褂胸前口袋的细边框眼镜拿出来戴上。
每当这个时候黑鹤就想吐槽,他这是眼镜即是本体吗?
又没有近视,战斗的时候裸眼也是一戳一个准,怎么就扮演起医生这个角色的时候,就得先找到眼镜戴上了!
呵,假斯文。
黑鹤看不惯他这厢虚头巴脑,也没有兴致和他一样安慰受伤的小姑娘,吹了声口哨就扭头出去了,还顺便给带上了门。
门关得声音响亮,可谁也没敢多抱怨一句话。
那可是带着两把大长刀我行我素的人呢,谁能保证那两把刀就是个耍帅好玩的工具,不会被黑鹤突然□□横切竖劈把人分成两半?
阿玉娇怯怯地把翘起来的小脚放下——药研藤四郎已经为她处理好了脚底的伤,现在正给她往额角那肿起来的大包上搽药。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鹤丸先生今天不高兴吗?”
药研藤四郎推了推眼镜,本想冷嘲一句那家伙哪天都不高兴,可是话到嘴边又拐了弯,“他今天很高兴。”
姬君回来,别说是黑鹤高兴了,其他得到消息的刀剑付丧神们,也同样会高兴地跑回来。
只是这些话没必要与阿玉交代清楚。
阿玉额头肿起来的大包只是看着吓人,小孩子本来就皮肤嫩,再加上她这半年来被养得白白嫩嫩,这才格外的触目惊心。
其实刀剑们都不喜欢阿玉这个小姑娘,自家姬君才走几个月,就突然蹿出来个别有用心的来抢夺森欧外的关注,虽然阿玉以前的生活足以引起人们的怜悯,但这不包括“十刃众”。
他们是姬君的私人小队,现在姬君出走她的父亲收留了他们,这固然值得感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去保护阿玉。
刀剑们可没忘记,阿玉是自家姬君离开后,森欧外收在身边的替代品,现在正主要回来,这个替代品会被怎么处理呢?
药研藤四郎心里装着事,给阿玉擦药的动作也没刻意放轻,他是有些医者仁心,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给她处理这些小伤只不过是顺手而为之,以及给黑鹤的抽风举动扫尾。
他不希望因为他们,而让姬君与森欧外再生嫌隙。
可怜阿玉疼得憋了一泡泪水在眼中要坠不坠,可就算她委屈红了眼睛,喉咙里也发出小兽般可怜的呜咽,药研藤四郎也只是认认真真上药,白皙如玉的一张脸上,冷静漠然地跟盖了张面具一样。
最后他收好了药箱,冷淡瞥看阿玉一眼,说道:“不要下楼也不要乱跑,如果森先生问起来,你知道要怎么说吧?”
阿玉咬了咬嘴唇,还算温顺地低下了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鹤丸先生带我回了房间,还有药研先生帮我处理了……”
“不用想那些多余的,你就说自己摔了一跤就行了。”
阿玉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是今天她被反复要求不能出门,这件事着实让人在意,直到药研藤四郎都快走出门了,阿玉才小心翼翼地问:“今天好热闹啊……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客人会来?”
药研藤四郎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思量,却说:“森先生的女儿回来了。”
阿玉的脸色一瞬间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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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鸥外把手头上的事交代给下属后,特意早早回家,没想到比他还早的是宝贝女儿养的十个野男人。
嗯,什么“十刃众”?分明就是貌好条顺的十个野男人!
烛台切光忠的出现倒是解放了榛野,他们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在森由乃出走森鸥外扛下所有责任,与他疑似害死首领与继承人的舆论中,成功帮助森鸥外稳坐顾问的位子。
当然是读作“顾问”,写作“首领”。
尽管现在道上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位“民间医生”,已经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实际掌舵人,但是只要森由乃这个前任首领钦定的继承人还活着,那些拥护她的老派成员和干部们还在。除非森鸥外真能狠下心对自己女儿下手,或者是大动干戈把那些组织的老人都除掉,不然他绝无上位成首领的可能。
但是第一他没那么丧心病狂杀自己心爱的孩子,第二那些老人死了固然会巩固他自己的势力,但是同样会让港口黑手党元气大伤,平白叫敌对势力捡了便宜。
到时候连港口黑手党都有可能不复存在了,他们争权夺利还有什么意义?
十个野男人里烛台切光忠成了森家的管家,药研藤四郎成为森鸥外最为满意的助手,鹤丸国永虽性子跳脱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让他处理最好。
小狐丸和小乌丸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妖化,前者真成了一只大狐狸,后者灵气化乌鸦整日与鸦群为伍。
三日月宗近因为暗堕过,就算后来被净化了可是精神状态仍然不怎么稳定,前段时间他迷上了心理治疗,现阶段正为港口黑手党的审讯部门添砖加瓦——与太宰治争相想出各种手段折磨敌对人员,他俩是开心了,就可怜了被审讯的人。
明石国行正儿八经考了公务员,但是因为懒得走动关系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得罪了人,现被分配到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的资料室,每天的工作也就是,帮那里的一个断了一条手臂的前辈整理资料以及操作电脑打字。
物吉贞宗在当初染黑了之后,不知道怎么转了运,好生生的小幸运变成了小厄运,乌鸦嘴一张比什么都灵。森鸥外甚至都有个怀疑,他把物吉贞宗往外头一放,让他在其他组织的地盘上走一圈,他能把人家“说”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