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深吸一口气, 心跳七上八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殿前司通传之后里头宣她进去, 这会子没有例行议会, 皇帝在看邸报。
  皇后请了个安, 呈上金册,皇帝坐在御案后接过来, 以后是后宫的账目流水,打开一看才知又要大选,不由皱了眉, 刚毅的眉峰一愠,问:“前年才将选了, 怎么又搞这个?你们很闲吗?”
  皇后后脊打了个寒噤, 垂首道:“母后吩咐的, 说上届大选没有让您称心的, 这次挑一挑, 务必择出才貌双绝的来, 让您心悦。”
  皇帝“啪”一声扔在桌角, 冷笑道:“朕看你们就是闲得慌,回去就与六宫诸人说,朕提议的, 不如尔等换上布裙荆钗,馌彼南亩①,或索性下田劳作,操耜把锄②,兴许就无暇生事端了,百姓的妇人能做得,你们如何做不得,也让朕过几日清净。”
  皇后低垂着眼帘,头快低到胸腔里了:“臣妾惶恐。”
  皇帝重新拿起一叠邸报:“退下罢,母后那里朕自会去说。”
  “是,臣妾告退。”
  走出昌明殿,发根一层冷汗。
  定柔晨起放进了早膳,捧过丁香薄荷水漱了口,皇帝吩咐了女医每日三次请脉,正在偏殿候着,殿外内侍忽传:“慕容才人请见贵妃娘娘。”
  “九姐姐?”定柔微觉诧异,那日在康宁殿外都没有过来同她打招呼,这么多时日,今日怎想到来了。
  心下一思忖,许是她在韶华馆处境艰难,不敢当着众妃的面惹下嫉恨,怕成为众矢之的罢。
  到底是一母同胞,不应该浑似个陌生人。
  静妍一袭粉玫提花凤羽烟罗衫,下襕高腰百蝶裙,梳着大气端庄的随云髻,姿态娴雅,莲步婷婷步入内殿门,定柔已在圆桌前等她,摆好了十二样点心和香韵袅袅的花茶。
  见到人来,忙示意宫人上前恭迎,免她要行礼。
  静妍还是敛衽大大一福,神态恭敬:“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定柔身子笨重,不好还礼,只颔首一施,道:“姐姐勿要这样,是小妹该去拜访你才是,小妹疏忽了,委实失了礼数,姐姐当谴责才是。”
  静妍又福了一福,唇角始终含着一抹娴婉的笑:“嫔妾不敢,娘娘折煞嫔妾了,娘娘是秩正一品妃,身份贵重,姐姐位份低下,一直不知道该不该来,是否唐突,妹妹可还认这个姐姐。”
  定柔愈发赔笑,脸上一阵发热,有些挂不住:“姐姐打趣妹子了,到教我无地自容了,你用过早膳没?快来吃茶。”
  月笙在一旁看着直生了不解,天下竟有这样的亲生姐妹,活似一对了不相属的远亲,是一个娘肠子出来的吗?
  寒暄了一阵,坐下品茶,静妍喝着盏中青绿透澈的茶汤,正是自己喜爱的碧潭飘雪,心下道:“十一竟知我的喜好?是有意为之,还是凑巧了?”
  定柔唤人取来一小碟子栀子花白桃酱,笑道:“你快尝尝,我按着母亲的法子做的,不知味道纯不纯正。”
  浓郁的花香夹杂清甜的果香,一下将馋虫勾了出来,这个也是静妍从前在家爱食的,自小便喜欢,伸鼻子细细嗅了嗅,立刻觉察不同:“你加了别的?”
  定柔答:“我嫌味道有些单一,加了一点白莲须③。”
  静妍便觉不喜欢,不是不喜欢荷花蕊的味道,是不喜欢别人将她喜欢的东西随意篡改,面上不露声色,依旧笑着开心:“难为妹妹一番巧思,我也觉得栀子花香有些单调,回口有些涩味,加些旁的润润更好。”
  姐妹俩吃着茶点,静妍品着桂花糕,睹物思人,说到了祖母,小时候庭院的桂花开了,祖母便做点心给孙儿们吃,那么多孩子,总会把最好的留给十一。
  定柔心下一酸,努力回想着祖母的样子,朦胧中,面貌已经全然模糊了,只记得苍苍莽莽的发髻,慈祥的声音,长满皱纹的手为她抓痒痒......
  闲叙了会儿家常,静妍端着茶望着四下侍立的宫娥,说道:“妹妹这里怎地与别处不同?不见有熏炉。”
  定柔道:“我不爱那熏香的味道,闻了不舒服。”
  静妍“哦”了一声:“许是怀孕的缘故罢。”
  午晌皇帝回来用膳,定柔坐在桌前托腮沉思,眼中分明写着心事,皇帝先捧起两个脸蛋大亲了几口,再扯开衣领对着一脉香颈嗅了嗅香,好馋啊,目前孩子爹是一条饿红了眼的狼,等孩子娘下了崽子,他要大大开荤,吃她个骨头都不剩。
  净了手坐下进膳,问她思虑何事,定柔说了前晌的事,皇帝有着天生的警觉,忙问月笙和张嬷嬷,那人来了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月笙禀道:“陛下早有话,奴婢绝不敢疏忽,时刻盯着呢,一举一动不敢懈怠。”
  皇帝又对定柔道:“别怪我多心啊,你那姐姐怕不是什么心念正的人。”
  定柔不解:“你与她不曾深交过罢?怎地好像洞悉她的为人?”
  皇帝放下牙箸,接过帕巾拭口,解惑:“知微而见著,我总共与她说过两回话,可就这两次,她总是先把别人推出来,出卖了,显现出她自己。”
  定柔摇一摇头,打趣道:“论起心思缜密来,我夫君天下第一,你一个七尺儿郎,竟生的一副七窍玲珑心肠,委实可惜了,该投生女儿家才对。”
  听到她取笑,皇帝大恼:“好哇,小娘子敢嘲笑为夫,胆子痒痒了是不是。”
  伸手过来狠狠咯吱了一番,定柔笑的险些喷饭,然后眼眸一眨,故意露出小女儿般吃醋的表情,酸酸的问:“哪两回啊?你怎么从来没有与我说过。”
  皇帝眼中笑意满满,荡漾着缱绻的温柔,很喜欢她这个样子,微微噘着樱桃小嘴,小兽般无辜的眼神,俏皮促狭的,可爱极了。说了在淮南时下去私访,瓷器店门口的偶遇,还有那夜侍寝宫闱局抬错了人的乌龙。
  定柔忽然感慨:“姐姐不是爱名利的人,对你,是真心喜爱的。”
  皇帝不屑:“我不知道怎么招惹了她,反正我不是有心的,她那个人的底蕴我不喜欢,人可以有傲骨,但不能建立在踩着别人的肩,我生平最反感这样的人,尤其女子,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对她,我以前不欣赏,以后也不会欣赏。”
  定柔托腮:“那个......她......好歹是我亲姐姐唉......您这般讽刺她,岂不是连我也骂了?我们慕容家在您眼里蛇鼠一窝。”
  皇帝在她脸蛋上捏了一下,小娘子到是有自知之明,握起小手吻着一截皓腕:“你与他们不一样,我从未从你口中听过贬低别人的话,便是陆家那样对你,你也不曾有过怨怼,你习惯将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怪自己不够明慧,遇人不明。”
  定柔反手与他十指相交,笑侃道:“你这个人啊,也就我这般大度的,能跟你过的下去,换成别人,定受不了。”
  皇帝脸色一肃,上去咬她的唇。
  定柔左避右闪。
  闹完了,解释了心里的疑虑:“虽说亲姐妹之间不该生嫌隙,她的为人我还是了解一些,骨子里有几分傲气,是娘的孩儿里最老成的,断然不是个为利禄功名折腰的人,如今突然对我转变了态度,许是来宫里久了,被磨平了棱角,毕竟到了风信年华,耽误不起了,不得已才来与我交好?以期与你巧遇?若是这样,但是她又为什么匆匆走了,我留她一起进膳也婉拒了,这分明刻意躲着你?所以我才陷入了一个矛盾。”
  皇帝低眸怜爱地抚摸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眼见着又大了一圈,孩子娘一天下来无比辛苦,孩儿一天不落地,他的心就一天吊在半空,任何风吹草动都是惊涛骇浪,于是对孩子娘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下次她来你就称病,不要怕什么得罪人,得罪便得罪了,你又不指着她活,现下这时候没有什么比你和孩儿的平安更重要。”
  她点点头:“我懂得。”
  出了春和殿,吩咐小柱子:“下去查查,慕容姝近日接触过什么人。”
  而后乘舆到了康宁殿。
  太后正准备午睡,皇帝今日事多,一会儿要跟着司农少卿出宫去,奔马百十里到康县,那儿的农田发现了蚜虫,怕是会有蝗灾,离得京城如此近,需早早拿出对策来。
  长话短说:“母后从小教导儿子做个心志坚定的君主,不重色,不贪欲,如今怎么变了?”
  太后捻着菩珠,闭目道:“哀家就是怕你在那慕容氏身上用情太过,再失了分寸,生了倦政之心,做出误国殃民的事,成了唐玄宗第二。”
  皇帝苦笑:“您竟这般不放心儿子,她是那恃宠而骄的杨妃吗?今日把话撂这,以后这后宫再没有什么雨露均沾,天下大权尽在吾之手,朕为什么要窝窝囊囊的活着!朕想宠幸谁,是朕的事!”
  说罢往外走,到了竹帘前,身后的声音如时空之外传来的:“禝儿,母后从小将你管束的严,你面上听从着,心里其实早就不服气了是吧......”
  皇帝回头看去,太后仍闭着双目,眉角挂着城府。
 
 
第133章 今日下聘到你家 1   后补票……
  是夜, 月到东南秋正半,双阙中间,浩荡流银汉。
  内殿, 只穿着明黄中衣的皇帝坐在罗汉榻上看书正入神, 耳边是嘎嘣嘎嘣,鼷鼠吃东西的声音, 让他听在耳中牙根直痒痒。
  定柔坐在另一边就着小几吃着一堆坚果,有榛子、开心果、桂圆和一盘子草莓, 小嘴咀嚼不停, 果壳堆满了半张小几, 皇帝转眸过来, 只见那俏美玲珑的唇还不及桂圆大,凝脂鹅腮, 一动一动地,可不是小老鼠么!灯光映照下,肌肤薄的呵口气可破, 泛着美玉的光晕,一抹彤云似是而非, 纤长浓密的睫毛, 一双眸子璨然, 如水波静静流转, 甚是好看。
  不由得咽中一阵发干, 再也看不下去书了。
  他从前看书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搅扰, 六宫诸人皆知这个习惯, 也从无人敢在看书的时候触怒天颜,可凡事到了她身上,就截然相反了。
  她做什么事都能让他喜爱起来。
  端起茶来灌了一口, 心下不停提醒自己,冷静,冷静,现在不是做野兽的时候。
  努力忍着身体的燥热,笑问她:“你最近怎么总吃这个东西啊?你爱吃干果?”
  定柔嚼着一枚桂圆道:“没有啊,我自来不大爱吃的,嫌嚼的牙齿酸,最近也不知怎地了,做梦都馋这些,一看到就淌口水,还越吃越想吃。”
  皇帝合上书,突然想到什么:“不会是......孩子想吃罢?”
  定柔眨了眨眼睫,惊问:“还有这说法?”
  皇帝来了兴致,望着小妻子圆滚滚的肚子,真嫌时间太慢,想快点见到这个小东西,和她血肉结合出来的,生的怎么个模样,会长得肖似谁。
  神秘兮兮地对她道:“告诉个小秘密,这孩子八成是随了我,我幼时最爱吃小食就是干果。”
  定柔诧异:“是么?怎么没见你吃过。”
  皇帝手肘支在几桌上,拳头抵着头,笑答:“我忌了,大概是六岁那年吧,此后再不曾沾过。”
  定柔“啊”了一声,直直望着他,不解:“即爱吃,为何忌了?”
  皇帝云淡风轻地道:“母后说嚼干果嘴巴一鼓一鼓的很难看,有失仪范,我那时已是太子,规矩很多,干脆就忌了。”
  定柔心下一疼,一个六岁的孩子把自己的喜爱给忌了,要时时刻刻像神像一样端着仪态,规行矩步,委实可怜。
  他仍然含着笑,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委屈的事。“所以这孩子定是肖似我,她喜欢吃,所以你便想吃。”
  定柔笑白了他一眼:“但愿别似你这般促狭赖皮的。”
  皇帝伸手猛捏了她脸蛋一下:“就赖皮,赖你一辈子。”
  定柔玩心顿起,剥了一粒开心果,衔在唇边,起身到孩子爹面前,坐在他的腿上双臂环住颈,然后一脸无辜地,水盈盈的眸子一眨,小小的果子含在口中,薄薄的唇如樱花新瓣,面颊红彤彤晕开一层霞云。直教他一腔热血霎时沸腾,立刻俯唇贴下去,定柔顺势将果肉送入他舌尖,大笑了一声:“破忌了啊!”
  皇帝这才意识到小丫头的诡计,她一番盛情又不好吐出来,只得咀嚼几下,咽了下去。定柔扶着肚子笑开了花:“即破了,便再吃几个罢。”
  她又剥了一粒桂圆,也同样含在唇边,男人一时觉得颇享受这个,乖乖地,一连吃了好多个。
  揽着她的身躯,从额心向下一路吻,含着小小的美人颔儿,在耳边呢喃:“快点生罢,我想疯了你。”
  定柔星眸半闭,任由他缠绵地挪移,气息渐渐紊乱。“我也想快点生啊,这一胎比可儿大,笨重的很,每日像负着重物,真盼着日子快点过。”
  其实产期渐近她还是有些忧惧的,生可儿时那种疼,历历在目,不过两年多,又要生一胎,不知顺不顺利,女人分娩临盆如同阴曹司走一遭,她舍不得夫君和孩子,舍不得他们难过流泪。
  翌日下晌,加大了活动量,在庭外沿着宫墙一气走了八十圈,汗水湿透了衣裳,两个宫女扶着,也跟着出汗大喘。
  已至八月底,白日阳光和暖,早晚渐凉,皇帝已让内侍省拾掇地龙,待九月一到便烧起来,早早把殿中的寒气逼走。稳婆和女医皆是可靠的,重重筛查,追根究底选出来的,早早守在了春和殿,随时待产,皇帝还下了口谕,为防她们被人串通,不得出行一步,守卫的内监也增了一倍,四时警惕。
  定柔喜欢沐浴着阳光小憩,特别是春秋天的阳光,不火不燥,月笙命人抬了一张美人榻放在阶下,铺了一条锦褥,定柔饮了一盏薏仁茶,侧身歪在上头,枕着小引枕没多会便眠着了。
  朦朦间,耳畔有吹气声,阵阵拂过脸颊,张开眼皮一看,孩子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穿着龙袍。
  她睡衣惺忪,身上盖着羊绒小毯,皇帝眼中盛着温柔,笑意晏晏地看着她,气息近在咫尺,惠风和煦的声音:“快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她懒懒的不想动,阖目还要睡,皇帝径直抱住她半个身子,小心翼翼掀了起来,垂下双腿,满院的宫侍们惊讶地看到,万乘之尊的陛下蹲在地上给贵妃穿鞋,不由叹,贵妃之宠空前绝后。
  更换了衣裳,围了一件绫纱披风,垂花门外的宫巷排着黄摩仪仗,如长龙蜿蜒,黄罗华盖、红盖、凤翣大扇、龙凤氅,绵延到尽头,宫娥和内监有近百人,停着两辆朱轮华毂的大车,雉羽为饰,美玉为佩,轮画朱牙,挂着金銮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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