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翌日寅时初刻便要起行,丑时起来梳妆,定柔一夜未合眼,浑似注了血,只恨不得肋生双翼,顷刻翱翔九天,安可睡得正香酣,被何嬷嬷她们从被窝里抱出来,迷迷怔怔梳洗,直闹脾气。
  待拾掇好了吩咐张嬷嬷几句,走出外殿,天还大黑着,四野如浸墨,繁星浩瀚。
  垂花门外仪仗大队已就绪,簇拥着出行的皇舆车和嫔妃的玉辂车,皇帝挽着定柔的手上了舆车,何嬷嬷抱着半睡不醒的安可上了辂车,蜿蜒出了朱雀门,神武军和羽林军早已披甲执戈等候,轻骑步兵队列森严地加入大驾仪仗,千乘万骑赫赫扬扬沿着天街往城门外行去。
  京畿各城每到一地便是戒严,临街的商铺蒙着黄布,官吏和府兵跪在街旁稽首伏拜。
  皇舆车四平八稳,车厢内空间广大,有休息的小榻、被褥、桌几,还有书格子,简直如同个小房子,定柔上了车掀帘不停看,着急等天亮,坐在车上看风景最是惬意,皇帝见她打呵欠便一把揽过,让她伏在肩头补觉。
  待醒了已天色大明,皇帝靠着引枕不知何时醒了,捧着一个奏本正看,定柔揉揉眼,皇帝从小几上取来热腾腾的薏仁茶倾了一盏,递到她手里。
  定柔睡得鬓发有些乱了,昨夜太兴奋没吃几口,这会子胃府空了,不由大灌了几口,皇帝说:“再行一里就到驿馆了,咱们停下用膳。”
  定柔笑:“好。”
  端详着孩子爹,心说,夫君,你怎就这么体贴呢。
  掀帘举目望去,原野辽阔,崇山峻岭叠巘清嘉,田中麦苗正青。
  大驾走了一天,行程早已安排好,各处领了迎驾的旨意,至酉时到了安州,下榻在官署。
  可儿竟睡了一路,晚上精神抖擞起来,定柔和皇帝早早用过晚膳沐浴了,让何嬷嬷带安可到寝室玩耍,一路看风景,皇帝却看了一天的奏疏,这会子满面疲倦,坐在床沿闭目不停按揉鬓穴。
  定柔见他眉心微蹙,不由心疼,走过来替换了他的手,指尖温柔地按摩,这一双纤纤柔荑比宸妃的不知柔软了多少倍,手法极其舒适,皇帝顿觉神清了许多。
  她问:“你是不是有头疼的症疾?时常见你按揉。”
  每天想那么多国家大事,批阅如山一般堆积的奏本,年年月月,焉能不累?
  他闭目“嗯”了一声,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父皇从前也是这样,没事,你不用忧心。”
  她心下如刀剜,疼的翻搅,我的男人是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男儿,用他的血肉之躯,擎着苍宇,立着天柱,天下的安定全系于他一身。
  皇帝捏住她的手:“好多了,仔细你手困,走了一天车身上乏得很,早些安置罢。”
  定柔不肯停,扶着他坐进被褥继续揉,皇帝靠着床柱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吐息如兰,肌肤的温度触手可及,睫毛柔柔地鬈起,眼眸如清露流盼,总是蒙着淡若无的薄霭,琼鼻樱唇玲珑小巧,神色挂着担忧,不由心下动容,对着那唇猛然一记响亮的吻,她一时猝不及防,那凝脂玉膏般的底子瞬间一层薄薄的红晕,他忍不住又亲了第二下,第三下,深情道:“娘子,喜欢你。”
  “嗯.......”她手上仍舍不得停,颊边嫣红如霞,含着小女儿般的娇羞。
 
 
第149章 甜如蜜的岁月 2   宗晔……
  一向严正肃穆的康宁殿时闻清脆的儿声, 银铃般悦耳。
  满宫都在精心呵护着这个精致玲珑的小人儿,上下霎时注入了活力,宫女们围到太后身边, 争抢摇拨浪鼓, 绞尽脑汁引逗小婴儿。
  太后抱着安玥一刻也舍不得放下,进膳抱着, 午睡抱着,夜里搂在被窝里, 五个多月的娃娃, 软软糯糯的小身体散发着甜甜的奶香, 穿着菡萏色提花小衫, 粉嫩莹腻的小脸肉嘟嘟的,几乎能掐出汁儿来, 咯咯一笑,俏美的小嘴咧成月牙,颊边靥开一抹俏皮的腼腆, 可爱的让人心都化了,稍有不如意撇嘴一声, 整个康宁殿的人心肝儿都似揪了起来。
  太后顿觉每天的日子有了劲头, 从前不过茹素斋戒, 念佛诵经, 或训诫嫔妃, 或留心朝局, 竟是枯燥乏味, 毫无趣味可言。
  怪不得皇帝批奏章也抱着。
  养尊处优的圣母皇太后,国朝最崇高的女人,如今只是一个年老的祖母, 全身散发着慈祥的光辉,对着小孙女,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吃饱了奶抱过来哄拍着又睡着了,小嘴儿吸吮着作出裹奶的动作,或偶尔睡笑一声。
  太后细细端详着睡梦中的五官,挪不开眼,真不明白,又不是没有照看过孙女,安庆安和也在康宁殿待过,这个怎地如此可人疼爱,许是长得标致的缘故?
  小儿一入眠阖宫的人行走踏步小心翼翼,唯恐惊醒了,锦叶守在旁边摇着小扇,笑望着婴儿,低声道:“小公主眉眼的神韵肖似太后,嘴巴和小鼻子像贵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会长。”
  太后眼前浮现孩子娘那张娇艳的面庞,冷哼道:“我们玥儿是金梧玉树上的凤凰,岂是她能比得!”
  锦叶注意到戴着金镶玉小镯子的雪藕小腕一粒小米大的黑痣,颜色很浅,不细看几易忽略,太后早见到了,道:“这是遗传了他父皇,禝儿幼时也在一模一样的地方长着一个,大一些便淡没了,怀珠的小痣长在左腕,祈儿到是没有。”
  锦叶是元和十年来到太后身边的,不知道有位夭折了的小公主,问:“怀珠是谁?”
  “她的小姑姑,卒亡的时候只有封号,名字是哀家取的,怀珠韫玉,如今算来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太后眼前浮现一个襁褓中哭的像小猫的婴儿,孱弱苍白,记忆中的模样只剩了模糊的一团,不由心酸哽哽,眼眶噙了泪,白韫之功德圆满的人生,到底是有遗憾的。
  拭去泪水,又问:“随行的官员有谁?”
  锦叶答:“奴婢到吏部去问了,有户部右侍郎荀大人,司农少卿施大人,其他都是各部例行随驾的。”
  太后算着日程,他们该巡视到邺县了。
  浩浩荡荡的卤薄仪仗迤逦在盘山路上,醒目的龙旌迎风猎猎,山河原野被这一亮色焕然,草木相辉光。
  安可一时顽皮也钻到皇舆车上,皇帝怕她闷,将一扇车帘挂起,小女孩乐滋滋地探出小脑袋,定柔让人拿了点心和牛乳喂她。
  窗眼外山明水秀,重峦千仞,巍峨遮蔽了日头,或雄伟,或嶙峋,或俊秀,让人目不暇接,,青翠的脉络绵延不尽,广袤大地,无不彰显山河壮丽之美。
  密密层层的梯田逶迤不绝,北地多是旱田,神武卫擎旗在前开道,各处的府兵执戈岗在路两侧,田间架着耕犁的早已伏拜在地,额头贴着黄土。
  每至一地,地方官员三跪九拜叩迎,着朝服大弁冠,皇帝时而下辇与随驾的司农官员步入田垄,捏起泥土查看,询问天时和农作,或挽袖子亲手驾起耕犁,定柔远远望着孩子爹,渊亭山立的背影当农夫有模有样的,可见不是第一次上手。
  他真是个理解民生疾苦的皇帝,事事亲力亲为。
  这个男人犹如陈年的醇酿,越是品味越是甘醇。跟他在一起以后,才知道何为人中麒麟,何为精金良玉。
  途径一个小镇,民众跪在街市两旁,辟出宽阔的御路,安可看到有冰糖葫芦担子,以前外婆买来吃过,霎时口水直流,嚷着要,定柔凶巴巴训她:“忘了母亲告诫你的话吗,怎地出来全忘了规矩!挂在上头都是灰,吃了会肚子疼。”
  皇帝笑,好像你多守规矩似的,是谁和人打架来的,像泥鳅,像兔子,敏捷狡黠,还拿鞋底子扇人脸,你才端庄持重了几天,净会欺负孩子。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不然小娘子又要瞪人了。
  安可吸吸鼻子,眼眶含了泪,眉心臭臭的一脸不服气,皇帝伸臂抱到膝头安慰哄,命住辇,令小柱子去将糖葫芦担子扛过来,让小公主吃个够,出来就是为了从心所欲,规矩仪范统统滚一边去。
  定柔瞪他:“你就惯着罢啊!”
  下跪的小民一动不敢动,府兵和禁军持着明晃晃的刀戟围的邢列森严,有那胆子大想瞻天颜悄悄抬头,惊见仪仗停了下来,一名内侍官衣裳的走过来,扔给卖糖葫芦老汉一个金瓜子,一把扛起担子,走到朱轮华毂的皇舆车前,金丝鲛纱帐幔掀起,女医用银针一个个试了毒才呈进去。
  安可一气吃了三串,皇帝拿着帕子为她擦擦嘴角,拿过丁香薄荷茶漱口,并严肃地说不可多食,否则对肠胃不好,留着明天吃。
  安可很乖顺地点点头,笑的嘴角梨涡灿烂,甜甜地道:“儿臣听父皇的。”说着对母亲努了努鼻尖,那意思是我不跟你亲,我跟父皇亲。
  定柔回瞪了一下,意思是你父皇是我的人。
  夜晚,銮驾驻跸在州府的公廨。
  纱罗帐子里弥漫着汗水氤氲,两个赤身相贴,男人半坐着,女子软泥般依偎在怀里,她只觉一生的时光太短,来世我们还会遇到彼此吗?
  她手臂环在男人的颈上,说:“夫君,我想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
  过去总说誓不做生子工具,可对着深爱的男人,她恨不得生一窝出来。
  他掌心摩挲滑腻的香肩,吻着幽香的发,柔声道:“我自然盼着多几个我们的骨肉,可我怕你疼,怕你流血,上次吓得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太医说你连育两胎,这一两年不适宜有孕,养一养再说吧。”
  她自生产出月后便吃着温中补血的汤药,为怕避子汤伤身,每每欢爱时他用着肠衣。
  她仰颔贴了贴那丰润的唇,英勇的小模样:“我不怕,我想给你生一打,等我们老了,牙齿缺了走不动的时候,成群环绕膝下,架拐捶背,热热闹闹的,一百年后这世上还有流着我们血的骨肉,延续着我们的生命。”
  皇帝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坚定地道:“现在不行,等你养两年再说。”
  她凑上去啃他的耳垂,专挑敏感的地方撩拨,男人意志薄弱,瞬间烈火汹涌......
  这一趟出来有佳人相伴,行程愉快,顺便带着女人孩子登山临水游玩一番,每日有快马送奏疏和邸报来,朝中诸事暂有襄王代理,皇帝便觉乐不思蜀,若不是想念玥儿,真恨不得饱览山河,玩他个一年半载。
  巡视完各县郡已是一个多月后,回銮日定在五月初六,天气渐热,定柔忽然觉得膳食油腻,喝茶也觉得腥,月事到了日子还未来。
  坐在皇舆车上,靠着车厢,望着孩子爹的目光柔和,面颊布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含着三分羞涩,把玩着指头半晌不敢开口,皇帝正掀帘看外头的景致,定柔嚅嗫着说:“跟你说件事。”
  “嗯。”回过头来,只见孩子娘低垂着小脑袋,双手绞在一起,脸蛋如醉醺般,凝脂玉晕般的肌肤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怎地了?”他携起一只香软的小手,对不好的事有天生的警觉。
  她的耳根烫的不似自己的,动动唇,声如蚊蚋:“我......可能......又有了......”
  皇帝起初是狐惑,待下一刻明白过来,脑中空白了一瞬,目光下移望了望平坦的小腹,刚毅的眉峰倏忽一紧,不知该喜该忧,不敢置信地:“那一夜?就那么一回没有......你就......”
  定柔咬着指甲,有种坏主意得逞的感觉,小心道:“可能,我还不是太确定,大概缘该如此罢。”
  皇帝懊恼地抓抓头,只想抽自己几个巴掌,怪道:“胡闹!玥儿才多大,你身子未复原呢!太医再三告诫,这次生产出了很多血,气血要慢慢将养,两年之内倘若有孕,你有性命之虞!”
  定柔道:“没你想的那般可怕,我娘当年怀我,十姐也是玥儿这般,还不是好好的,那就如此娇贵了。”
  皇帝怒:“你娘是你娘,人家彪悍,你这小身板倘若有个好歹,这不是坑我么!”
  定柔干脆直了直身子,将小腹挺起,握起纨扇,大声道:“已经揣肚子里了,他爹,你看着办吧!”
  皇帝手掌捂面,不停揉捏眉心,一副愁苦到想撞墙的样子。
  回到驿馆,仰在榻上,随行的御医过来切脉,皇帝提心吊胆地看着,心里不停默念,千万不是,千万不是......
  太医齐齐拱手禀道:“恭喜陛下......娘娘遇喜了......喜脉虽不明显......”
  皇帝听着那一字一句,耳边嗡嗡鸣响,后脊冒出了一层汗,定柔躺在榻上笑望着他,只见孩子爹捏捏眉心,似有些眩晕,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悲郁的,对御医们道:“贵妃刚诞下六公主不久,身子孱弱,你们务必仔细用药,安胎调理。”
  太医:“臣等遵旨。”
  “此事不可泄露出去半字。”
  此后定柔不得不日日进食难闻的阿胶和猪肝粥,害喜的症状日渐明显,时常觉得干呕,胸中烦恶,闻不惯饭菜的气味,不过吐得到是不甚厉害。回程一再耽搁,皇帝找了各种理由来应付,什么朕躬违和等等,当着官员们故意咳个不停。
  这一日风煦气清,定柔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皇帝便提议不如到街市走走,听闻这个县城有花鼓戏。
  换上襕衫等在厅中,定柔穿了一套衫裙出来,上襦淡青苏罗提花半肩短衫,下襕玉色绫纱齐腰裙,抱腰系着双鸾带,纤细的腰身玲珑婹巧,梳了个单螺小髻,手里捏着梅花映雪的象牙纨扇,这么一看,俨然不似生育过的妇人,到似芳信年华未婚的女子。
  皇帝恍了个神,想起来那年大选,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一般无二,而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天青釉衣裳,道:“你怎么能穿成这样呢,出去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女儿呢,该说多不般配啊这一对人,那啥吃嫩草的。”
  定柔大笑:“浑说。”
  上下打量着孩子爹,松风水月的身姿,玉树临风,分明是翩翩佳公子好不好!
  皇帝不依不饶:“快去换件深沉的来,头发别这样弄,绾个妇人的。”
  深沉?
  定柔琢磨了个来回,换了一袭黛蓝色滚金线的连衣衫裙,头发梳成圆髻,还用了一点胭脂,走出来,男人更加皱眉:“这分明是个妖媚的女姬,叫别人以为是风尘女子呢。”
  定柔急了:“那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皇帝想了想:“给我换个老气横秋的来,藏驼色,棕色。”
  于是乎,翻箱倒笼,寻出一件藏驼色妆花纱的上了身,皇帝勉强满意,安可和县府的女儿玩的正酣,不肯去,定柔便和皇帝独自出来,一行羽林也换上便衣跟随,其他人化妆成商贩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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