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定柔回答,她打断道:“嫔妾求娘娘,你若想要皇子,陛下专房之宠,何愁没有子嗣,作甚要来抢嫔妾的,旻儿和晖儿是我的命,我便是拼了命也不能叫别人夺走了他们。”
定柔手里捏着半块西瓜,眼中生了不悦,这话还不知直接说,贵妃娘娘,你生不出皇子就没皮没臊抢别人的,你恬不知耻!
她冷冷道:“昭容多虑了,不知哪个混账蜚短流长,本宫自来性子懒散,养个宠物都三日想起了两日忘了,自己两个都烦的很,哪有精力照顾他人的孩儿?”
徐昭容面上端着恭敬,眼神比冰还冷,望着红红的瓤上清晰的小牙印,籽儿吐在小碟子里,心想这样一个俗人,让陛下如此眷恋,莫不是真想外头传的,是道法禁术作祟。
“那便好,嫔妾谢过娘娘了。”
说罢,行了个跪安礼,转身告退,定柔望着那青衣荷裙的身影,将没吃完的瓜丢进了漱盂。
闷了一肚子气恼,对着殿门,心骂道:“若不是夫君怕我有性命之危,我偏敞开肚皮生一打出来,气死你们!”
真想我的小晔儿。
第158章 续更 小宗晔
入夜, 星河浩瀚,树梢一轮玉盘,皎皎其华, 星月交辉笼罩宫廷, 如水银溶溶铺在琉瓦飞檐上。
皇帝忙完了回来,用了膳, 定柔为他捏了捏鬓穴,他问:“徐相宜白天来找你晦气了?怎么不与我说。”
定柔坦然道:“告诉你怎样, 罚她一顿, 不值当的, 我夫君惜爱我, 她们意难平是理所应当啊,至于流言蜚语, 那更是没法子,人人都长着嘴,总不能缝上了, 流言止于智者,爱怎么说怎么说, 我若天天郁闷愤懑, 不是找病受么, 我还有丈夫和孩儿要守护呢。”
皇帝握住一只手, 吻着滑腻的手背, 由衷道:“你是这世上最豁达的。”
定柔顽皮地眨一下眼:“那当然啦, 你娶了我这个心胸宽大的娘子, 可省心不少呢。”
皇帝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臭美!”
定柔双臂环住了男人的颈,咬他的耳根。
有些痒,男人缩了缩脖子, 对她道:“以后见了徐相宜少跟她搭话,神神道道的,我都躲着她走。”
好多次在宫巷迎面遇上,他皆改道,实在见不得那张满面幽怨的脸,柔肠粉泪,如泣如诉,让他感觉欠了她一个世界,不明白同是女人,怎就不能坚韧些。
定柔也纳闷:“我和她同一日进宫,在青蔻阁住了一个多月,也算相处了些时日,她那时是最耀眼的,美貌出众,负有咏絮之才,琴棋书画样样精,我看着应该是个兰风蕙露,宠辱不惊的,如今怎变得这般狭隘,几句流言就当了真。”
皇帝反驳:“这个娘子可看错了,她本就是个小心眼子的,殿选那日你是没露才,若有人比之才高一筹,她能气得吐血你信不?”
定柔诧异,敢情徐才女在男人心中是这么个面目,她捏一捏男人的耳垂:“那你还和她生了两个,还......”
皇帝赶紧捂住她的嘴:“求你了,别提从前。”
原谅哥没娶亲媳妇之前的种马生涯罢。
宫女往博山炉里添了宁神香,相拥卧进九华帐,缠绵了一番,他说:“明日你早些用午膳,我处理完事务,我们去端县。”
他知道她每夜悄悄在被褥下摩挲小儿的金锁。
定柔猛然雀跃:“啊,十天前才将去了,这么快,不会......”
皇帝为她拢一拢微湿的发,道:“放心,那些人现在忙着相互攻伐,搜罗对手的罪状,顾不上监视我们,晔儿那天不是摔了一跤,擦破了手掌么,咱们去看看好了没。”
定柔一把捧住男人的脸,激动地狂亲:“夫君真好!”
翠幄青绸小车出了京换成了快马,一队轻骑驰聘在大道上,日落前到了一个山青水美的小村落,四周坝田肥沃,百卉飘香,视野开阔,空气如洗。
定柔穿着民间夫人的粗布衣裳,皇帝也换了商人的粗布襕衫,戴着幞头。
萝姑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童子沿着阡陌小路捡石头玩,皇帝怕小宗晔孤单,将萝姑的小儿子也接了来,与皇子为伴,这是莫大的尊荣。
大的不过六岁的模样,眉清目秀,一脸正气。
小的稻禾一般高,剑眉朗目,器宇不凡,都梳着角角,穿着整齐朴素的衣衫,三个便衣仆从跟在身后,刀不离身。
定柔远远看到他们,顿时红了眼眶,小宗晔也听到了马蹄声,唇儿一咧,露出米白光洁的小牙,小脸笑得灿烂,小腿儿噔噔噔向他们奔来,萝姑和仆从紧追,生怕再像上次放风筝一样摔了。
“娘,爹爹......”
皇帝和定柔急急勒马,下来一把将小稚子抱举起来,仔细检查手掌,伤痕全无,定柔伸臂来抢,皇帝说:“回家你抱,又重了不少,仔细你手臂酸。”
小童子颊边红扑扑,一绺额发映着夕阳随风纷飞,成了金子的色。
一路上,男人指着路边的水田问儿子:“这是什么?”
清脆的稚声答:“稻子。”
又指着远处的田垄的青纱帐:“那边旱田呢?”
伸出小指头指着顺序说:“黍、高粱、黄豆......”
“什么节气熟?”
小儿从容地答:“稻子一年可分两季,仲夏和秋末,黍米高粱皆在秋分。”
男人满意地点头:“你要记得他们从播种到收割的样子,记住民以食为天......”
夜晚,南屋点了两盏蜡烛。
小宅看似简朴,实则处处透着精致,墙胚有三尺厚,冬暖夏凉,房梁也是加固了三层的,青瓦绿砖闪着崭新的瓷釉色。
黑夜里隐匿在青纱帐里的隐卫如蚁群出穴,一步一岗围在墙下,手中的掉刀月色下闪着寒光。
定柔做了丰富的晚饭,一家三口一起吃了,宗晔和可儿一样喜食鱼汤面线,口味到是随了母亲。定柔做了满满一汤盆,小宗晔握着银箸吸溜的香,小嘴油油的,一气吃了两碗,撑的直打嗝。
饭后,萝姑端来热水,定柔挽起袖子为儿子洗澡,小家伙身上肉嘟嘟的,白腻细滑,手感颇好,扑腾的净室全是水。
萝姑对这位娘娘好感甚佳,性子多好的人儿,光风霁月,毫无架子,笑起来如莳花绽蕊,一颦一笑都是画,还时常为她一个奴才的孩儿缝缉衣裳,是国朝最不像娘娘的娘娘。
换上寝衣,男人在灯下看书,抱过儿子询问近日的功课,因为还不到入学的年龄,派了一个夫子来启蒙。
小宗晔已认得了百十个字,论语早已背的滚瓜烂熟,最近在读《幼学琼林》。
男人抚摸着儿子的前囟,眼中充满憧憬。
乡下皆是土坑,定柔铺开被褥熏了熏,皇帝自觉地褪下衣裳到另一边睡了,小宗晔钻进了母亲的被窝,定柔亲着儿子的额头,温柔地在背上抓痒痒,哼着摇篮曲。
小宗晔嘴里嘟囔着:“娘......”
不多会儿,父子俩发出细细的鼾声,定柔借着灯烛的微光,笑看着,一大一小刚毅的眉峰,睡相都一般无二。
第159章 相守夫妻,恩爱两不疑 3^^……
三更夜, 子时正刻的梆子刚敲了。
男人便醒了,蜡烛已烧完,屋中黑的如浓墨, 月沉花静, 伸手不见五指,摸炕边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来穿, 定柔来到乡下也惦记着夫君上朝,是以睡得浅, 坐起来披衣, 趿鞋下地点了两根蜡烛。
男人小声让她继续睡, 定柔只当未闻, 秉着烛起门闩,到厨房去, 萝姑和厨娘也起来了,定柔系上围裙将灶台上煨着的小米枸杞粥盛出,小蒸笼里温着的白糕, 又做了两个小菜,取了一碟瓮子里的酱鹅和鸭脯。
怕吵醒孩儿, 男人到堂屋来吃, 却没什么胃口, 定柔说:“我带了开胃的山楂蜜饯, 你先嚼两个, 胃口就打开了, 这一路百十里, 空着腹灌了风会得肠胃病。”
男人感叹小妻子的体贴入微,每次来皆小住三四日,深居简出, 他每每对这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小日子生了眷恋,若非身不由己,他真想一家人在这里,天长地久。
饭罢上了马,嘱咐了两句,羽林卫在前擎着照明的羊角琉璃灯,乡间小路上蹄声滚滚,星夜奔驰而去。
白天定柔陪着儿子玩耍,打陀螺,拼七巧板,到水田里捉稻花鱼,皇帝说晔儿现下还小,每天只有两个时辰课业,余下全敞开来疯玩,将来他会有处理不完国事民情,羁绊一生一世,小时候还是讫情恣意些,才不会有遗憾。
“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每日晨起用来背书,小宗晔口齿清晰,语声琅琅如金石之音。
品格是骨子里生来的,一天很自觉的规律,且极爱整齐,小书桌上一尘不染,书本纸张平整如熨,做什么事都喜欢有始有终。
小脑袋装着各种好奇,时常问出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已学会了格物致知。
知道父亲披星戴月,为了经营养家,很是辛苦,大大的眸子闪烁着思虑,一本正经地对母亲道:“儿听夫子说朝廷开科取士,好好读书可以考取进士,登科及第,从而光耀门楣,娘,我长大了一定考取功名,让你和爹锦衣玉食,安享天年。”
三岁半的小童子满脸稚气,眉角挂着坚定。
定柔听了眼眶一热,落了两行泪来。
抱过儿子,摸着柔软的额发,这孩子比长女小那么多,却比姐姐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星。
每次离开她如摘心挖肝一般,疼的好生厉害,宫里那边说去了行宫消夏,其他妃嫔偶尔也去,离开久了会引起怀疑。
一步一回头地,定柔努力对儿子笑着,小宗晔到是坚强的很,只是不舍地看着父母上了马车,一滴泪也不掉。
车轮缓缓动起,车帘外儿子的身影渐地变小,穿着黛色小襕袍,一只小手被萝姑牵着,匿没在山水清嘉,稻禾的海洋。
定柔的泪水一股脑涌了出来,伏在夫君怀里,打湿了绢子。
***
六月初慕容槐寿诞,今年不是整寿,但因慕容家正逢盛宠,早早有人巴望着奉承,不到日子,贺礼堆金砌玉,京城的府邸到底不如淮南的节度府宽敞,简直没了收纳的地方。
定柔的云葭小筑被辟成了库房。
慕容槐自重获天眷之后,被人敬仰着,家族前程光明,便担忧起元寿来,上了年纪的人过一年少一年,一只脚进了黄土,最厌烦的就是过寿,叫阎罗判官知道了,说不准哪日派遣无常二煞来,锁了魂儿去。还是谦逊些好。
是以早早发了帖子到各府,借口染恙,要静养,府中就不大肆操办了,只家人团聚作忻庆,望谅解。
当日门庭紧闭,阖家摆了筵席,温氏忙前忙后张罗茶点筵席,笑的眉飞色舞,今年儿女们可圆满了,康儿前日被调回了京,因在边关几次击退大矢人犯境,立下了军功,敕封一等虎威将军,爵比公候,兼兵部左侍郎。
三省六部之中,只有门下和兵部是皇帝的亲信心腹,非万般信任之人不可胜任的。
如今是一众子弟中官做的最大的。
静妍带着新夫婿也来了,这位杨公子果然貌比潘安,侧帽风流佳公子,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更喜的是,肚子里揣着三个月的身孕,成亲三年,却是第一胎,温氏一度担心女儿岁龄大了,不易受孕,这下子可放心了。
毓娟因性子不容人,从前在孙家被排斥,自十一飞上枝头,毓娟霎时摇身一变,成了祖宗,屋头檐下说一不二,孙家人莫不敢敬着。
十五嫁人后一索得男,也成了欧阳家供奉的福星。
双生子从国子监结业,直接荫封官职,一个入了虞部司,一个入了金部司,从掌事做起,前程似锦,最近也在议亲,问媒的车载斗量,门槛快踏破了。
素韵夫妇刚在青梧街购置了大宅子,总算在京城扎了根,虽地段不及英博街,但也是雕梁绣户,挨着不少权贵,卢女婿三年前承蒙圣眷,先到国子监做了两年助教,如今升迁至翰林院,授了从五品侍讲。
只有十一欠缺,小皇子没了,很是遗憾。
不过十一到是心大,面色红润,与姊妹们谈笑风生,看不出悲痛,许是早就抛开了,这样也好,早早养好了身子再怀一个。
皇帝带着精心准备的贺礼,坐在凉亭与岳父对弈。
散席坐上舆车回宫,皇帝似有些不胜酒力,以手扶额,眉心挂着思虑。
定柔问他怎地了,拿开手叹息一声说:“你那姐姐,她能不活在梦里吗?”
“哪个?”
皇帝一副又被讹上了的表情,气道:“慕容姝!除了她还有谁!”
静妍自小读诗书,遇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之类的句子就会心生憧憬,眼前浮现一个谦谦君子,风度怡人,温其如玉。初见皇帝就觉觅到了一生所寻,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
那天见识了这“良人”其实是一个混蛋,便绝了念头,问亲的媒人带来了杨公子画像,她打开一看就脸红了,正是仪表不凡,风流蕴藉的翩翩佳公子,心道上天待我如此垂青。
掀开红盖那一刻,羞涩地抬眸一瞧,夫郎果然超群脱俗,又兼得软语温存,便倾尽了一颗芳心,新婚蜜月,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十分甜蜜。
可过日子不是只有风花雪月,不久她就发现,这位夫郎虽秉性温和,有乌衣子弟之风,淡薄名利,活得甚是潇洒,可委实了太“潇洒”了。
杨家兄弟众多,将来是要分家立业的,可夫郎视黄白之物为粪土,诗社酒楼常一掷千金,甚至供养着一大群“八拜之交”,为人家购房置地,除了家里的月例,竟无几两存银,皆是伸手向账房预支月银,都亏空了上万两。
静妍委婉地劝说了几句,那厢大义凛然地说千金散尽还复来什么的,还指责娘子市侩,不讲义气,云云。
静妍虽气,可也不是无一丝气量的人,毕竟对着心爱的男人,她又劝诫要上进,博得功名为家族助益,男儿自强,没想到杨姐夫直接急了:
“原以为娘子是个雪操冰心的女子,不想如此媚俗,那官场争名逐利,官官相护,脏乱臭!岂是我能待的!”
静妍欲哭无泪。
这样一来,二人生了嫌隙,情孚意不合,嫌隙生怨怼,越是相处,越是郁结在心,日久成了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