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老天爷,这是个什么世道,上有菩萨金身,下有桃夫人的牌位,可没有一个显灵的!我可怜的姑娘啊!”
  苍老的哭声撕心裂肺。
  丫鬟说:“我们和尼姑子抱头蹲在院子里,那些刀就架在脖子上,一整夜不敢动,听见姑娘在里头哭,后来便哭哑了,天亮的时候他们才出来,有十几个......等走远了,我们才敢进去,姑娘衣服碎了一地,已经不成人样了......我们给姑娘换了衣裳才敢回来,一路走的鼪鼯之径,无有撞见人。”
  温氏手扶着额头,后怕不已。
  昨天......昨天......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拦下了十一,不然自己的孩儿岂非也毁了。
  前几日门房的人说,七姑娘那日从行宫下了辇,仪仗走了以后,好像有人尾随,时不时监视府宅大门,她只当是乔家哪个亲戚,心怀怨恨,寻仇来的,总不过唾骂玉霙一场,便是图谋不轨也打不过那二十几个家丁。
  谁料想,是玉霙的美貌自己引来的灾祸。
  这件事情传出去,没准阖家的人头都保不住了。
  摆摆手,让心腹的人过来,把这三个人一并锁了。
  守在阁楼不敢离开一步,小厮捎口信来说老爷明日随驾回来,心里恐惧到了极处,下晌定柔又出来捣乱,听说玉霙回来了,到处寻,温氏气得亲去探芳院把这个不成器的喝斥了一通,骂的眼睛都噙了泪,委屈地噘着小嘴,最后告知玉霙病了,不能见风,更不能随意见人,这才打发了。
  半夜,秦嬷嬷悬梁了。
  玉霙发作了高烧,她一条条冷帕巾换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假若这贱种就这么死了,正好腾出了位子,让十一后来居上。
  可是若此刻死在这里,自己干系重大,当家的权柄收回去都是轻的,是以不好让叫就这么死了,万事等老爷回来。
  她得盘算盘算,自己如何躲过这一灾。
  翌日前晌,慕容槐下了轿,后头跟着一起来的还有迎玉霙的仪仗,进了西花厅,吩咐管事快些叫玉霙出来,皇帝回来了,赶紧去行宫侍驾。
  管事的说:“四夫人房里递来口信,说七姑娘病了,昏迷着,入不得行宫。”
  正说着,温氏已捧着参茶步入花厅,脚下直发软,见到慕容槐,对左右说:“尔等退下,吾有事与老爷商榷。”
  慕容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待下人走后,问:“岚儿病了,怎地这时候病了?”
  温氏放下茶尽量让自己笑出来,心跳惴惴地道:“女儿家身娇体弱,难免有个三病两灾的,也无甚大碍,只是头晕起不来。”
  为今之计,要让十一入了行宫,自己有了保障,才能让老爷知道真相。
  慕容槐眉峰蹙了起来:“这如何是好?仪卫和翟车都来了,让人家空着回去,如何跟陛下交代?”
  温氏额角冒虚汗,不敢直视,绕到后背捶肩:“老爷忘了,还有茜儿啊,可以让茜儿先代去,待病好了,再让岚儿去。”
  慕容槐端着茶转头盯了她一眼,疑惑道:“你不会跟我玩什么猫腻吧?”
  温氏心里“咯噔”一下,像掉入了无名深渊,强自镇定道:“妾身怎敢,老爷多虑了,良意在您眼里就这般不堪吗,七丫头在屋里好端端躺着,老爷可尽去查看,妾身是想着,那天子何等人物,身边何止小七一个,没得便宜了旁人。”
  慕容槐信了,点一点头,摸着扳指:“茜儿和岚儿我一样看待,都是贵人,但是咱们茜儿还小,如何能侍驾?”
  温氏心里涌上了欢喜,凑到耳边说:“茜儿已然成人了,身上才将好了。”
  慕容槐转念想了想,也喜上眉梢,指了指温氏:“你呀,惯是个会打小算盘的,也罢,天子巡狩,机会难得,不如就让她们姊妹一同入侍,你即刻给茜儿打扮打扮,穿的出彩些,去行宫吧,没准皇帝还就喜欢这花骨朵儿呢,多叮嘱她几句,别失了仪。”说罢,起身,府衙还有一摊子事,要忙到半夜,天子一来,他这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温氏走在去探芳院的路上,忽悠完了老爷子,接下来还得忽悠十一,这孩子性子直脾气扭,又铁了心什么不做贵胄妾,若直截了当说去侍驾怕是会反抗,得换个法子。
  “你与七丫头那般好,现下她为难了你该出头吧?”进了门坐在交椅里。
  定柔从隔扇那头走出来:“什么事,只要姐姐的,我自然应允啊。”
  温氏面上平静如常:“行宫来要人了,仪仗在门外等着呢,陛下邀她这会子去游园,可她才服了药,正发着汗,不好出门,你亲去一趟,给陛下说说,帮她圆了这一回。”
  定柔“啊”一声,不安道:“这点子事,差个人去说一声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我亲自走一趟,我一个在室女,如何见得生男。”
  温氏不慌不忙道:“我的傻闺女,那是皇上啊,千金万贵的九五之尊,诚不可欺,让下人面圣,岂非僭越了,倘若一个不慎,怪罪下来,你爹吃不了兜着走,这宅子里玉霙素常与别人不投缘,只你与她交好,除了你,没人可去。”
  定柔在心中度量了几回,不过送个口信:“好吧。”
  温氏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了,但她面上仍然镇定,“面圣要穿戴的齐整些,容端衣正,仪态万方。”
  叫丫鬟为定柔拆发,到紫檀衣橱里选出一套新做的衫裙,上襦胭脂色交领苏罗提花,一枝娇杏半开欲放,下襕粉萏双层绫纱抹胸绣蝶裙,裙摆略显蓬松,委委飘逸,抱腰系着蝴蝶锦带,再挽一条云雾绡的纱帛,上身这么一看——
  那里还是人间的女儿,分明阆苑仙娥临凡了!
  整个屋子都因她而焕然起来。
  丫鬟嬷嬷尽皆目瞪口呆,温氏只觉自己能生出这般仙姿玉色的女儿,得意到了极处。定柔却犯了难,皱起了眉头:“这......也太齐整了......我不要......”
  不过是去捎个话,怎地搞得像新娘子上轿似的,她有孝在身,如何穿红戴绿?
  温氏没空跟她解释下去,说多了露馅,直接按到妆台前,对着椭圆大铜镜,敷了一点胭脂,点了口胭,梳了一个双丫垂髻,定柔脸小,怎么看怎么稚嫩,这样显得成熟一点。
  一边簪玉钗和绢花,一边侃侃说着面圣的礼仪,叮嘱事项。
  走出大门,吓了一跳,宫娥内监和禁卫排着长队,雀扇,红盖,提炉,漱盂,拂尘......前簇后拥着一辆舆车,站在大日头底下绵延一里多地,定柔几乎要打退堂鼓了,这么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嫁汉子哩。
  温氏在后头推她。
  对着前头一个年轻面貌,紫罗袍黑纱冠说:“劳驾殿前司大人,七女染了小恙,不宜侍驾,我家节帅老爷换了十一女去,望多多关照。”说着塞了一锭金。
  定柔纳闷地看着母亲。
  那厢对她笑了笑,挑一挑眉。
  望着面前鲛纱为幔,雉羽为饰,美玉为佩,轮画朱牙,挂着金銮铃,垂着玉珠帘,华丽无比的二驾大车,定柔本能地抗拒起来,温氏在后头使力连推了几把,将她塞进了车厢。
 
 
第4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襄王好……
  坐厌翟车跟坐马车没区别。
  定柔觉得, 不过宽敞了许多,里头挂了一个香盒,也不知熏着什么香粉, 馥芳绵润, 隐隐有一股子甜凉......熏得她都快睡着了。
  感觉真的做了个梦,小时候躺在摇篮里, 被晃啊晃啊......然后停了,闭着眼睛, 像个奶娃子一样试着晃了一下脑袋, 想让摇篮再动起来, 一个声音突兀地传进了耳膜:“贵人, 请下车。”
  意识回来,乌纱巾的两个女官掀开珠帘, 作出恭迎的手势。
  赶紧提裙钻出来,步下车登,望着眼前的彤庭风阙, 雄傲昂天,气象宏伟, 飞檐反宇高耸入云, 是日万顷碧波浩渺, 一丝云也无。火伞高张, 打在琉瓦上, 如层层镀金一般, 墉垣砀基, 其光昭昭,因是新建成,砖墼磊磊分明, 闪着清新的瓷釉色,三个门道高约十米,宽约数尺,镌着“玄晖门”三字,父亲在饭桌上说,此门效法中京蓬莱宫的朱雀门而建,耗工耗时最长,大驾来的前一天傍晚才竣工。身着明光甲的禁军手握长戟,面庞僵冷,岗的壁垒森严,雉堞上飞扬着黄龙旗旌。
  “贵人,请移步西侧门。”女官携住了她的肘。
  定柔忙说:“不用,吾自己走。”
  一行宫娥和内监前簇后拥,引着她绕道侧边,拾阶而上,入朱红皋门,然后是一道仪门,停着一顶纱裳软轿,抬着她,走过长长的夹道,然后三个垂花门。女官和宫娥的鞋履踏地如风,行走一致,衣衫窸索,耳珰上的珠玉曳动,提炉微晃的响。
  四下忽而一阴,脸颊立刻不冒汗了,只闻得喜鹊喳喳,空气中浓香弥漫,隔着轿帘,原来这里植了许多遮天蔽日的红豆树,才刚过了花期,枝叶葱茏争茂,完全遮挡了烈日和一方天穹,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年树龄了。沿途石砌小路,两旁百卉含英,朱朱白白,竟香逞美,好多是她没见过珍草异卉,每隔三五步侍立一个内监。
  待到了一处湖榭水台,愈发觉着凉适氤氲。
  小轿子稳稳落地,下来,步行。
  小湖如嵌在园子里的一块上好碧玉,水上清波寒翠,浮着稀稀疏疏的子午睡莲,花姿楚楚。
  沿湖一丛矮合欢树,几乎望不到头,花开如蝶羽小扇,茸茸可爱,枝柯扶疏,树干粗壮,已知是长了些年头的,沿岸望去,花色连绵若烟霞胧纱,倒映在的水面,花影婆娑微微蔽了视线。走了两步,宫娥女官齐齐停步,站立两旁,只有一个持拂尘的小内监引着:“陛下在前头,等候姑娘多时。”
  绕过一棵树丛弯路,赫然出现一张铺着黄锦流苏的书桌,一个男人独自坐在桌旁,面前对着一个棋盘,修长的手指衔着一枚黑子落入格目。
  一袭天水色宝相缠枝暗纹直领对襟,袖摆宽大,那衣色也教人觉着清雅无尘,生出两分凉快的感觉来,束发白玉簪,左手拇指上一个醒目的墨玉扳指,身后一段雕楹碧槛的抄手游廊,曲曲折折不知通向哪里,到像旧时的建筑,朱漆阑干没有新刷的气味,描彩是少见的栏花笼鹤图案,绰幕方雕工精巧,颇有沉淀的质感。
  桌旁另放着一个沙漏,一把白玉净壶,四个小玉盏,一缕茶氤冒出壶嘴。
  见到人来,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怔了一怔,又垂目看棋,眉峰线条刚毅,周身气韵温雅孤远,坐在那里,有种遗世不群的感觉。
  当今皇帝,真龙天子,陛下,五姐夫,不,也算七姐夫,总之是姐夫。
  四哥说的没错,差不多的年纪,长得......也差不多,眼睛鼻子耳朵嘴,果然脑袋上头没有龙犄角,跟人一样。
  “陛下,人到了。”小内监鞠身拱手,定柔也随着一起敛衽拜于地,端着嗓音道:“陛下万福金安。”
  那人又执起一枚白子,眉间带着思索,随口道:“怎么来了个小孩子?”
  小内监道:“节帅府的人说,慕容七姑娘抱恙,慕容大人换了十一姑娘来侍驾,说求陛下天恩垂怜。”
  定柔跪在地上微皱眉,极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她只是来捎句话的!
  这小内官的嘴巴合该受师姑两记鞋底子。
  乱说话!
  “平身吧。”皇帝又抬眸到她身上,仔细看了两眼,不由感叹,果然南国出美人,这等标致的小姑娘,像画中走出来的一般,纤巧玲珑的身条,神态娇憨,不大不小的杏核眼,琼鼻樱唇,嘴巴小的像个娃娃的,右边脸颊一粒痘痘,远看似一颗将坠未坠的泪珠.....倒与慕容岚不甚相似,许是非一母所出罢,他生平见过的女子中,这般年纪的,数这个最好看,他未见过慕容岚未及笄前的样子,两人相较,好像还是慕容岚更惊艳些。这个,眼神似有些木讷,眉角微微凝着一丝倔强,坏脾气的感觉。
  好巧,他少年时,开始变声长喉结的时候,也在同样的地方生过这样一个痘痘,还被四弟笑了几天。
  定柔提着裙摆站直,发觉皇帝的眼光在盯着自己,隔着两丈远,耳根后竟有一丝热,不由低眸看地,一句话含在嘴里,恨不得马上说完,滚蛋回家。
  “多大了?”温和的声音问。
  定柔手指动了动,心中说,姐夫啊,我只是来给你和姐姐传话的,你问这个作甚?和你有关系吗?
  来的时候母亲说,天子问话,必是要答的,否则便是大不敬,与欺君同罪,坐监牢子都是轻的,敬语前头还得加“回陛下话......”。
  只好沉着声道:“回陛下话,十四岁半。”
  皇帝忽然轻笑了一声,鄙夷地转头看别处,慕容槐,你拿朕当禽兽了?
  方才以为只是长得小而已......
  慕容岚......她......?不然不会换了这小姑娘来,她是后备的吧,可惜了如花美眷,皆沦为慕容氏的棋子。
  定柔不明白他何故发笑,自己哪个字说的不对了?
  这个人,真奇怪。
  棋盘上一黑一白各自围势成局。
  从棋盒中又捏起一枚黑子,对小内监道:“你下去吧。”望着棋盘,思维重回棋局,两军厮杀,生死难分。
  定柔心跳飞了两下,紧紧皱住眉头,眼睁睁看着小内监离去,不要啊,小姨子同姐夫独待一处像什么样子!
  她只有一个念头,大声说出憋在喉咙里的那句话,扭头甩腿就跑。
  可是,娘说,当着皇帝不可以乱作声,人家不问,自己便不能开口,若御前失言,也是大不敬之罪,闹不好锯脑袋的......太难了!这人!你问啊,问姐姐啊!
  黑子放下,指尖又夹起白子,定柔闷闷地瞧着,心想,自己同自己对弈?这不是左手和右手打架吗?这人是有多无聊啊?
  话说,从中京不远千里来到淮扬,就是为了躲凉快,下棋,幸美人,这就是皇帝的生活?我哥哥还在街上当烤红薯呢。
  那无聊的人终于发声了,也没看她:“唱个小曲来听。”
  定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狠狠瞪着他,拿我当取乐的玩意儿了?我又不是歌舞伎!不是你家豢养的百灵鸟!
  太不尊重人了!
  手指攥着裙角,不开心地道:“臣女不会。”
  埋伏,佯败,诱敌......等等,刚才说什么,忍不住抬目:“你说什么?”
  女孩儿眼神如炬:“回陛下话,臣女不会。”
  皇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呆看了一瞬,女孩儿紧紧绷着小小的嘴,眉心臭臭的,不耐烦的神情,从来没人敢这么直截了当拒绝他,也从来没有女子敢作出这副面孔给他,与慕容艳、慕容岚同出一府,同是慕容槐亲女,同样的教养,同样为他准备的人,怎么可能......想了想,一个小孩子,心肠难免率真些,许是歌喉真不成,不愿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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