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邢全不由心生叹服,羽林军和神武军何时竟这样兵强将勇,原来这就是赵禝的自信,果然还是太年轻,到底是书生的心肠,只会沙盘上谈兵,没领略过战阵上的真刀真枪。
  同一时刻,中京皇宫昌明殿,也有一盘同样的棋,女子抚摸着指甲上的殷殷蔻丹,嘴里吐出两个字:“动手!”
  一个时辰后,十几颗尚有余温的头颅送了过来。
  “禀娘娘,他们果然行动了,幸好我们有准备,现下起事的已全部伏诛,其他人扣押至刑部大狱,青龙门守将逃脱了,派了人去追。”
  “无妨,他会去的地方本宫已设了埋伏,他逃不掉。”
  弘贤殿,贤妃本来已经就寝了,宫娥忽然慌慌张张告诉她,殿外全是穿甲的羽林卫,贤妃心知不好,皇帝不在,怕是有人要发动宫变,操起九节鞭就奔出了内殿,宫娥拿着外衣急追,外殿的三交六椀菱花十四扇隔心门紧紧闭着,贤妃一脚上去就裂了个大口子。
  夜色中,明晃晃长戟挡在了面前。
  含章殿领班宫女同知站在阶下,冷声道:“贤妃娘娘,我们娘娘口谕,今夜您一步也不能挪动。”
  “什么意思啊?”攸关皇帝的事情,贤妃不会软弱。
  “明日您就会知道,奴婢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否则刀戟无眼!”
  贤妃一鞭挥出去,缠住了一个羽林军的腰,扬手一掼,连人带戟飞了出去,又有两个上来,九节鞭在空中“刷刷”,蛟龙旋腾一般,画了个凌厉的弧,一个的铠甲应声断成两瓣,一个被卷走了长戟,挨了贤妃一记窝心脚,两人齐齐跌至阶下,身后的宫人内侍叹为观止,这才明白娘娘有这样好的功夫在身,平日在那棵树上比划的,根本没用多少力,哪干嘛还受淑妃那群妇人的气啊?被她们下绊子欺侮。
  这一下,侍卫们竟不敢上前,贤妃踏出殿门,握着节鞭,眼神如冲破笼樊的豪鹰,逼视着所有的人:“一起来呀!当本宫怕么!”
  同知脸色发白,依旧挺直腰杆:“娘娘休得放肆,圣旨晓谕六宫,我们娘娘可代行天子令,您若不尊,便是抗旨!”
  听到圣旨这两个字,贤妃顿时没了力气,这世上,除了已故世的父亲,只有一个人,是她的软肋。
  ***
  城外一处荒废的旱井,打头的擎着火把,一个接一个攀上来,手里拿着大刀,隐在黑夜里的人围上来与他们会合,领头的低声问:“可是韩主簿?”
  “正是在下,敢问可是王府门客和隐卫?”
  “吾等两个多月前就出了城,藏在周边的村庄里,上头的命令,让我们静等大人,听凭指挥。快熄灭火把,此处在武宁军巡视范围,刚过去一波哨兵,每半个时辰过一次。”
  “好,你们有多少人?”
  “三百,还有几十人在军营外头盯梢。”
  “够了。”
  夜浓的如浸了墨,伸手不见五指,抹黑走了几里,这才亮起几支火把,脚步趵趵飞奔在大道上,离目的地三里远的时候,熄了火把,伏地向前匍匐,一个循着一个,尖利的碎石和乱草刺拉划破了衣裳和手掌,摸到了一个军队驻扎的地方,躲过了瞭望台的岗哨,短刀极快地割断了十几个卫兵的喉咙,顺利钻进了几个大营帐,里头的人醉了酒,因为天热,脱得赤坦坦地睡着,冷冰冰的刀刃到横在了喉管上——
  “你们......”立刻醒了。
  火把重新燃炽,帐中视物全明,那人这才看清四下,人群耸立,皆穿着夜行衣,脖子上传来些微刺痛,刀刃已破了油皮,方才散了酒肉,刚回了营帐的十几个将官也被光着膀子押了过来,跪在地上,颈上横着大刀,吓人极了。“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袭击官军!”
  帐外人声沸腾,士兵惊动了,举着枪杆将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夜行衣的人举着刀与他们对峙起来。
  那将官也被结结实实按在了地上,颈上换成了明晃晃的大刀。“你们到底什么目的?袭击官军论罪当诛!”
  “好个论罪当诛,”一把威严的声音,叫人心中听着一凛,将官侧头望去,这人好像认识,是淮扬不入流的小角色,一个地头蛇,在支使大人手下兼着主簿的职,混迹三教九流,素常没人看得上。
  只见他面容从未见过的端严肃正,颤抖的手指从衣襟中摸出一个金黄的东西,坠着金穗流苏,伸臂高高举起来,语声铿锵:“御赐金牌在此!如朕亲临!”
  将官们心肝肺颤了一下。
  “淮南军听诏,主帅不在,尔等直接领命,速入城剿灭叛贼,凡有违逆者,就地格杀勿论!”
  将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慕容节帅的命令是寅时末刻与南北营会师,再入城。
  犹豫间,闻得“咔嚓“”两声,血水飞涌而起,迸溅到了脸上和身上,带着灼热,两副人头已落了地,骨碌了两下,大睁的双目沾上了灰土,正是两个上将,剩下的皆是副将和下等将领,登时骇得失了人色。
  那金牌火光下闪着迫人的光芒,镌着精巧的双龙骞天,祥云火珠,中间“如朕亲临”四个字铁画银钩,极是方正,直烫了眼。“食君之禄,当尽君事,违逆者,天理不容!与叛贼同罪!具五刑!夷三族!凡平叛有功者,析圭儋爵!”
  亥时六刻,五千人的大部队奔驰在大道上。
  在旱井处停下,熄了火把。
  韩主簿说:“我等入内从背后奇袭,你们负责清理那些巡逻的哨兵,待我们上了城楼,你们接应,首要控制烽火台,不可传讯出去。”
  “大人放心!”
  淮南军一个中将跟着跳进了地道,漫无目的跟着,狭窄逼仄的空间,只能伛步前行,细观却不像近日挖掘的,出口处是一个瓷器店,叫碧波轩。
  亥时十一刻,西城门上堆满了乌锤甲的尸骸,全都是一刀割候或冷箭从背后穿胸的,底下城门已开,大部队踏步入内。
  韩主簿摊开一张城防图:“十二城门一共六千兵力,城中各道八千,我们的人分作两路,一路牵制城内军,一路趁袭城门,尽量用武宁军的羽箭,城楼上囤积充足。”
  “是。”
  “待尘埃落定,鸣镝为号,为行宫解困。”
  ......玄晖门外尸山血海,血肉之躯堆了一丈高,黑红的血水浮在夯土层上,漫过了马蹄,玄晖楼阙坍塌成了焦炭,冒着腾腾黑烟,雉堞上也挂满了银光甲的尸首,大多是被烧死的。
  攻打侧门和偏门的将士来报:“业已攻破,咱们的人冲进了园子,俘虏了内监和宫娥,皇帝逃去了前殿御阶上,剩下的禁卫军护着,大约有千百来人,三公子已和他们打起来了。”
  “咱们的人各处伤亡多少。”
  “过半。”
  “好个禁军卫!”邢全不停捋须思索着,又问:“襄王可在?”
  “在,就站在皇帝身边。”
  “揆逊、简临风这些人呢?”
  “也在,随行的禁军上将、散骑中将、少将除了阵亡的,一个不少。”
  “好。”这下邢全放心了。
  听着宫墙后的汹汹打杀声,“叮嘱他们,停止弩.箭,切不可伤了皇帝和襄王的性命,这两颗棋子,于我大用。”
  “喏。”
  这场仗,已赢了八分。
  世人皆言我是个铁匠出身的,今日之后,让四海六合瞧瞧,我这个铁匠是怎么将皇天后土踩在脚下的。
  子时初刻,玄晖门大开,瞻泊致远殿已全部倾塌,火势减弱了许多,零星的木柴还在烧着,阶下广场横七竖八躺着两军的尸首,有肠子淌出来的,血浆染红了视野,仲夏的夜晚,散发着腥恶的味道。
  邢全信马而入,身后一队剑南和武宁的高级将官。
  一眼望见,皇帝坐在阶上的乌木椅,身后的火,映的一张面容清晰可见。
  亦如初见那日。
  居高临下,俯视着。
  身姿端正如格尺,一袭雨后天青广袖圆领襕袍,乌黑的发束的一丝不苟,簪着一只龙首紫玉簪,腰系青玉螭纹革带。
  眉目如常,静静对上目光,刚毅的眉峰透出犀锐的棱线。
  身边仅剩百十来人。
  邢全有些不敢相信。
  襄王和身边的禁军将领这才慢慢抽出了随身佩剑,火光中,雪刃似一泓泓秋水,闪着崭新的清冽,未喂过血的。
  邢全忽而心生了不安,经世的警觉告诉他,不对劲。
  一道火光鸣啸而来,划破长夜,凌空盘旋了两下,画出个圆中圆,才熄了,落在不知何处,是一只嚆矢。
  “不好!他们是为了把我军主力吸引过来,城门,快去城门!”邢全一个念头还未转过来,身后一声惊天巨响,震破了耳膜,大地轰隆大颤,火蛇喷涌张牙舞爪地席卷上来,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已不在马上,被自己两个儿子扶着,耳边嗡嗡嗡,什么都听不到,看到玄晖门付之了一炬,变成了残垣瓦砾。
  武宁军伤亡惨重,砸死的,炸飞的,活着的惨叫一片,邢则失了一臂,伏在地上呜咽,转头看阶上,禁卫军也伤了好多人,脸上淌着血,依旧维持着持刀的姿势,禁军将领和襄王手臂相绕围成了人墙,将皇帝护在了后头。
  邢全咳出了一口腥咸,自落草至今从未这般恐惧过,他敢炸玄晖门!这么近的距离,余生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火.药稍有偏差,岂非玉石俱焚!
  人墙散开,皇帝还是那个坐姿,静静看着当下,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过眼景观。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传来,左右两方奔涌数不清的银光甲的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邢列从侧门跑过来,嘴唇动着,好像说的是:“叔父......我们被围了.......”
  邢胤辉慌得不知所措,大叫:“弓箭手!快!掩护!剩下的突围!”
  邢全感觉自己被架起了胳膊,往侧门走,转头,最后一眼,那个年经人,被一重重的盾牌挡住,已没在看下头,手臂支在肘上,低眸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似在思忖着什么,禁军将领们扬刀杀了下来。
  阶下又是一轮刀光剑影,襄王听到皇帝在唤他,走到盾墙后,却见皇帝手放在茶案上的棋局,西南一角被撤去了许多白子,留下一片空格,对他道:“放他们出去,邢全活不成了,发消息给其他人,留下邢胤辉,不用活捉,只威慑即可,迫他入西南。”
 
 
第48章 淮南事变(3)捉虫   ……
  前半夜慕容府很多人没睡, 外头的投石声,火.药炸裂声,打杀声虽然很远, 可同在一座城, 事关国祚,难免不恐慌。
  睡不着, 只好找消遣打发时刻,各院支了桌子, 女眷打叶子牌、男眷小酌兼推牌九、女儿们便选一些雅致的, 或赌书或即兴联句, 倒也顽的热火朝天, 与外头的兵燹连天形成正比。
  子时正刻的梆子在各院敲过,外头方才平静了, 像飓风刮过的海子,出奇的平静,阖府的人不约而同地想, 改朝换代了?还是平叛落定了?
  这厢才散了,回房入寐, 想着天亮了要赶快出门去探听, 年号变了没有, 铜板上, 文契上, 票银上, “隆兴五年”是不是要终结了?
  温氏闲暇喜欢摆弄吃食, 静妍和毓娟被叫到别院开诗会,十五和丫鬟们在斗草,一个人无聊, 只好来找定柔叙话,带了刚煲好的鱼子粥和青豆小菜,定柔没什么胃口,还是耐着性子吃完了,夜已深,听到外头静下来了,温氏惴惴的一颗心也落了地,困意浮上了心头,明早还要起来料理繁重的庶务,嘱咐了两句,便回拢翠院睡了。
  定柔独自坐在灯下,不知为何,心慌的不停,从未这样过,手托着腮,思绪纷乱。
  街市一处下巷,邢胤辉兄弟架着邢全第五次被箭阵逼了回来,擎着几只火把,躲到了巷道里,四下是几户高门楼,大门紧闭,悬着灯笼,勉强可以照明,熄了火把,邢全背上的铠甲炸没了,一大片血肉模糊,渗血不止,浸透了中衣,已无法再跑了,坐靠着墙,意识已经开始恍惚,邢胤熤头上也有伤,只有邢胤辉毫发无损,悲愤地咬着牙,泪滚滚:“爹,是淮南军,咱们被他们耍了!”
  邢全哀叹着:“我千小心万小心,观察了这么多时日,还是入了他们的圈套,京中那边怕是也出事了,吕为铭送来的消息都是虚的,天亡我矣!”
  邢胤熤和邢列也哭了,邢则没跑出来,武宁军只逃出了二三百人,各城门全被敌军攻克,上来就是一阵飞矢,用的还是自家的箭。
  邢全从身上摸出一只竹筒,虚弱的声音说:“我预留了一万五千兵卒在南城郊外,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把这个发出去,引他们来攻城,为你们争取时机,主将是卫虎,他善于攻歼却不是个有大智谋的,本想留一手防备,却不想把自己害了,赵禝这个人机关算尽,未必不会算计到他那儿,愿你们好运吧。出了淮扬城六十里,走山路往松阳郡,那儿还有我们的两万屯军。”
  邢列拿了火折子去引燃,邢胤辉拉着父亲的手,流泪道:“爹,儿子不成器,没谋略,您不能走,咱们回蜀中,重新开始,过几载卷土重来,攻上京报仇雪恨!”
  邢胤熤也拉住了父亲另一只手,邢全吃力地摇了一下头:“我不成了,若侥幸能逃出生天,你们隐姓埋名吧,能活着,留下我河东邢氏的香火,我在天上已知足,你们绝不是赵禝的对手!我进了玄晖门看到他,才明白,我轻敌了......还是轻敌了......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坐在那儿,如此定力!我像他这般岁龄的时候远不及此,赵家,气数正盛......领教了,瓮中捉鳖,淮扬城不是瓮,玄晖门才是瓮,把自己当成诱饵,入了瓮,等猎物进去再一口吃掉,好胆魄......兵法六韬也没有这样的,为了赢,连自己都可以枉顾,疯子,够狠!够狠!......”
  说着眼神涣散起来。
  邢胤辉唤了两声,双目仍睁着,已没了回应,鼻息已绝。
  邢家兄弟围着尸体哭了会子,邢胤熤和邢列问:“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各道都是淮南军和禁军,这儿也不安全。”
  邢胤辉扯下一片衣袍,为父亲盖上脸,拭去泪,“往南街,先在巷道里夹缠,等卫虎攻城。”
  说罢,巷道口甲胄铿铿响,一片火光围了上来,邢胤辉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遗体,带人往狭街深处奔去。
  东藏西躲,到了丑时正刻还不见攻城的声响,邢胤辉一颗心彻底坠入了黑渊,他们不过十来里路,便是爬也该爬过来了,莫说有骑兵。“没指望了,再去各城门试试,天亮之前出不去我们就完了,届时大举搜城,闭门墐户,我们这些人藏不了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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