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温氏连连拭泪,哀求道:“我的小祖宗,求你别说了行不行,非要逼着老子娘给你跪下,磕头赔罪不成?”
  毓娟也不理她,自顾自地说:“我投胎的时候八成被沙土迷了眼,投生给你当孩儿,狼心狗肺的娘。”
  温氏呜咽一声哭破了音,闭眼捶打胸口。
  定柔觉的眼皮很重,身上发昏,她们说话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枕着椅背,睡了过去。
  温氏抱怨医者怎么还不来,奴仆一夜之间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跑的跑,没几个能侍奉的了,各院还凑不齐一个,好大一会子才看到定柔,拿薄毯过来,无意试了试额头,竟也是热着的,唤了两声,却不睁眼。“呀,不好,这孩子是晕了。”
  一个妇人来报:“四夫人,老爷吐血了,让您快去书房。”
  “大少爷和二少爷不是回来了吗?”这两个天杀的没被阎王收走,真真气煞人,慕容瑞昨夜恰宿在外头小妾那里,竟躲过了一劫。
  “大少爷房里就剩了一个王姨娘,受了惊吓,正闹腾呢,抽不开身,二少爷的爱犬不见了,在东院的废墟残垣里头寻尸首。”
  这个王氏委实是个走运的,躺在衣柜上头,大火的时候跑进了花厅,是东院惟一幸存的女眷,慕容瑞妻妾孩儿全遭了毒手,成了光棍一条。
  温氏骂了一句混球,含泪看看两个女儿,又惦记若慕容槐没了,自己在这宅院的一切经营也付之东流了,只好擦干泪,自去了。
  行宫平叛之后,皇帝便星夜移驾了庐江郡官署,补眠到现在,这会子刚起来更了衣,听完襄王的禀报惊呆了。“什么?”
  襄王拱着手重复一遍:“那群亡命之徒闯进慕容府后宅,见人就屠,死了......上下算来......有一千多口......”
  皇帝身躯震了一下,怒问:“守将怎么回事?”
  襄王答:“他们都去行宫救火了,帮着搬运尸首,清扫血污,臣弟去了西大营,也是回来才知晓的,按您的谕令支援慕容府,到那儿......已经晚了多时......”
  皇帝双手急颤,勃然起身猛掀了御桌的黄绸,一地笔洗和笔筒的碎裂声。“草!”
  这是襄王第二次听见哥哥爆粗话。
  “为军者,当以服从上令为天职!谁教的他们一肚子钻营苟利!朕是高看了淮南军,高看了慕容槐,这就是他锤炼出来的兵!”
  胸腔一阵起伏,转身对着阑干粗声喘息着,问:“慕容槐回来了吗?”
  “回来了,有些经受不住,厥过去了,还吐了很多血。”
  皇帝回过身,眼神如火炬,命令道:“从现在开始,慕容府的人只许进不许出,派御医给他们诊治,每日送给养和药品进去,以朕的名义置办千副上木棺椁,殓葬亡者。”
  “臣弟遵旨。”
  慕容康独坐抒思院石阶,对着担架上尹氏盖着的尸首,望着白布下高高的隆起,眼睛里血丝累累,只是一夜,下巴的胡茬斑斑,整个人沧桑的好似老了几十岁。
  温氏听闻儿子不肯安置尹氏,还打伤了禁卫,过来劝。
  看着儿子形如槁木死灰,温氏心疼直掉泪,扶住儿子的肩膀,啜泣道:“儿啊,让他们走吧,这时节不是停尸的时候,别处已经有发变了的,你这样,她母子也不能安心上路啊。”
  慕容康眼眶的泪滑到腮边,如急雨簌簌,望着心爱的人儿,腹中期待了数月的骨肉,粉身碎骨也难舍。
  温氏劝了半晌,才开口,攥着拳,宽阔的身躯微微颤,大男儿哭的呜呜噎噎,肝肠寸断,把脸埋在臂膀里:“.....娘,我心里疼,疼煞了,我想随思绾去了,她一个人在那边,带着孩子,被小鬼恶叉欺负怎么办,黄泉路不远,我想我能追得上他们,儿子对不起您的生养之恩……”
  温氏骇的顿失人色,捶打着儿子的肩,悲泣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媳妇是命根子,我这十月怀胎的就半分也不放心上了吗,我十六岁生了你,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盼着你能独当一面,给我们娘们撑腰了,你现在要撇下我们,骏儿骁儿都小,家里遭此变故,万一你爹……大少爷当了家,你妹妹们年幼,对着一家子豺狼,我们可怎么活……怎么活啊……老天爷……合该让我替她们受了那刀戟......我儿子兴许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慕容康头垂的更低,泪水大颗大颗落在青石台上,嗓音沙哑:“……若非惦念着您,我早就一刀结束了,这一生,漫长的日子,被痛苦无尽凌迟的日子,怎么熬……”
  温氏拍抚着结实的背,展开双臂想抱抱他,却发现儿子猿臂蜂腰,身板宽广,根本拥不住,她想起自己好久未曾抱过这个孩儿了,眼前蓦然闪现,他呱呱坠地裹入襁褓到提着枪杆挡在她面前的样子。
  虽好武不羁,却不曾叫她操过什么心,成亲之前连半个丫鬟都未染指。
  心里想着,待过的几年,想他的伤心也就淡了,再续弦一房,何愁没有子嗣。
  几天后,阖府白幡漫天,白灯笼硕硕挂满了各廊檐垂枋,摇曳着一个极大的“奠”字。
  慕容槐才能勉强坐起来,进些薄粥,躺在罗汉榻上,不停的咳,震的书房四壁回响,慕容三兄弟身着缟素,或坐或立在下首。
  此刻聚集一堂,生关死劫,恍若经年。
  慕容瑞喋喋说着各房伤亡:“......二叔房里只剩了贞哥和廉弟,待嫁的六个妹妹皆去了,三叔房里剩了珏哥四个,幸好住在北院的多,十二个姊妹剩了五个,四叔房里伤亡最少,八个兄弟只去了一个瑁哥,姊妹死了三个,五叔受了重伤,跟歹人搏斗的时候断了两根手指,胳膊被生生削去一块肉,后来家里兵丁到了才跑出来,躲到了小山峰,没被追上,下头的孩儿,只剩了庆弟三个,和两个姊妹,死的最多的是家妇和稚子,六十五个孩儿们,剩了不到十来个,有的是惊吓过去的,一共往生一百四十四口,余下的都是下头的仆从,那些从邑县跟着咱们家来的。”
  慕容槐沉痛地闭目:“都是老街坊,当初一起迁来,效力了几辈人,却不想遭此横祸,从账房支出钱来,每家抚恤二百两,聊表安慰吧。”
  当年发达的时候,整条文英巷都投奔了慕容家,连前街的财主也依附了,随迁来淮南,在各处领了职务,两三辈人下来,也积累了不少家财,在城中有了宅院和营生,素常担着节度府的差事,每日来应一应卯,督促下人。
  慕容贤道:“父亲,外头布满了神武军,名为护卫,实为监视,我们被皇帝软禁了。”
  慕容康眼底泛着血红:“城中各处机关算尽,唯西南一角留了缺口,分明是冲我们一家留了杀招!借邢家的刀铲除了我们,好个皇帝!迫狗入穷巷,再留一角落反扑,好手段!”
  慕容槐咳了一口血痰,吐进盂盆,胸臆中仍是穿心绞肺的疼,长叹一声:“他是算准了邢胤辉会到家中来报复,而不是躲避藏身,此人,识人手段了得,不过来淮扬月余,不过与邢胤辉几面之晤,便已洞悉性情,大约你们三个是什么个性他也了若指掌了。
  此举,意在从根本上瓦解我慕容氏的意志,是为父之过,三方对垒,岂有全身而退之理,刀兵博弈,拼的就是一个‘狠’字,为父心肠比不得他们狠,才将家族落入这个田地,为父万死难恕其罪!幸而元气虽伤留存根本,一切重来便是,女人再娶新的,孩儿再生便是。”
  慕容贤愤懑道:“父亲,与其在这里等着判罪抄家,不如我们想法子带您突围出去,皖西还有邢家残存势力,我们手里有钱,招兵买马,过几年照样东山再起,称霸一方。”
  慕容槐险些又吐出血来,直恨不得百十个巴掌呼上去,哀莫地望着自己的嫡长子,晓得他蠢,却是个这样蠢的!看来这一代无望了。
  “你们觉得还能走得出府宅,走得出淮扬城吗?除了外头两千神武卫,还有无处不在的暗桩和隐卫,此刻谁走出去,便只有个死,现成的名头,被邢家刺客报复,枭首弃市。”
  慕容贤和慕容瑞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头皮冒了冷汗。
  慕容康鬓边暴起青筋,切着齿说:“我慕容康不复此仇,誓不为人!终有一日,也要那皇帝尝尝,痛失至亲至爱的滋味!让他不得超生!”
  “住口!”
  慕容槐咳的愈发厉害,待顿了,才气喘着道:“他半路让襄王引兵来援,便是不想赶尽杀绝,也要做副样子给各藩镇将卒看。此次削藩,一手钢刀,一手怀柔,接下来,会亲自到府中来安抚,也为查看吾等的形状,尔等务必作出颓唐萎靡的样子来,小心应付,那仇恨之说,万不可再提起,我慕容一氏经此重创,数年之内无法翻身,以后恐怕寄人檐下,如履薄冰做人,只要家族火种不灭,为父哪怕被赭贯木,或后代子孙尚有复兴之望。赵禝此人,耳聪目明,心思缜密,年纪较你们轻,心智却在你们之上,你辈之中无有他的对手!可惜为父老矣,若年轻一二十载定寻机与他斗上一斗。”
 
 
第50章 求存?   隆兴皇帝是个周……
 
 
第51章 那些年蹦跶的绿叶们+回……
  晨起康宁殿, 嫔妃们来请安的时候,昕薇馆宫娥突然来禀,充媛娘娘发作了阵痛, 开始临产了, 稳婆说胎位有些斜,怕是要难产。
  宸妃主理六宫事, 自然担着干系,忙起身给太后施了个礼, 自请去昕薇馆坐镇。
  走在宫墙巷道, 坐着肩辇, 仪仗擎着伞盖和雉羽扇, 一路迤逦,路过的宫人内监纷纷避让行礼。
  心腹宫女同心道:“娘娘连早膳还未用, 何苦这样亲力亲为?那林充媛可是陛下宠爱的人,慕容昭仪倒罢了,谁都瞧出陛下是敷衍的, 可这林氏,陛下分明在意的。”
  宸妃淡然道:“本宫还能跟一个粉黛玩物争风吃醋不成, 本宫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 她也配, 曹细如能做到惟馨懿德, 垂范六宫, 本宫就做不到吗, 本宫非但要做到,还要比她做的更好。”
  同心鞠身:“奴婢懂了。”
  旁边的同知却有想法,低声道:“林娘娘身边的医者稳婆都是皇后娘娘的人, 临走还指派了两个嬷嬷到昕薇馆,如此防备您,咱们只要稍稍耍些手段,一尸两命,皇后娘娘岂不干系重大,女人生产本就是生死攸关的事,林娘娘命该如此,您便是再尽心尽力,也挡不住阎王鬼收人啊,陛下想来也不会迁怒娘娘。”
  宸妃扔去一个冷钉子似的目光,骂道:“蠢物!你当太后老眼昏花了吗,这宫里的风吹草动哪一桩避得过太后的耳目,表哥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即放心把林纯涵托付给我,本宫岂能负了他的信任,本宫无子无女,依傍的就是这份信任,只有堂堂正正赢得表哥的信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才能长长久久坐到那个位置上。”
  她走后殿内一片噤声,静观太后面色。
  只见太后轻啜了一口药茶,神色如常,拨弄佛串:“纯涵这孩子,长得标致,却不是好生养的,愿佛祖保佑母子平安吧。”
  淑妃和德妃心中冷哼,最好一尸两命,一个国公府下等仆妾出的,竟博得了皇帝垂青,刚入宫那会子,委实霸占了多少夜,连宸妃都有些冷落了,后来才淡了下来。
  冯才人已显了怀,腰身圆润,隆起尖尖,襄王妃今日也在,连着两个侧妃,其中一个也大着肚子,与冯才人月份差不多,明显前者大了两圈,气色红润,足见胎儿健壮,襄王侧妃却有些苍白颓靡,厚厚的脂粉难掩脸颊的浮肿,太后含笑望着冯才人,道:“哀家一向看的准,你这个怀相好,定然好落地,是个不磨娘的孩子。”
  这话的含义谁都听得出,太后有一双毒眼睛,从来观胎甚准,这个十有八九是龙嗣,宫里要多一个皇子了。
  冯才人羞的耳后微热,手掌爱怜地抚摸腹部,感觉着一日胜似一日的强劲胎动。
  淑妃斜睨了那肚子一眼,心里直欲生把刀子出来,开膛破肚。
  卑贱女御所出的,又没家世,朝中无人维护,想也成不了气候。
  太后凝视着襄王侧妃,眉头露出不悦:“你一个身怀六甲的人,祈儿又不在,打扮的那么艳给谁看?脸上跟糊墙似的,那脂粉皆是丹铅之物,有小毒,伤残了孩儿可怎得了!”又对襄王妃:“你也不说说她,可见不上心!”
  两人花容顿消色,不胜惶恐地提着衣摆起身,敛衽于地,披帛垂在地上,襄王妃眼眶已红:“都是妾身疏忽了,愧对王爷,请母后赎罪。”另一个哽噎道:“妾身知错,望母后赎罪,回去必改之戒之。”
  太后转动着佛珠,殷殷道:“祈儿为先帝守孝,本就耽搁了大婚,如今也没个子嗣,哀家操碎了心,偏生你们没一个争气的,连生了三胎都是郡主,哀家已吩咐了礼部,明年开春大选,皇帝身边也该添些新人,充盈后宫,正好给祈儿也挑几个大家闺秀,兴许就有世子了。”
  此话一出,妃嫔们尽皆变色,重重忧戚浮上心头,淑德二妃慌得简直坐不住,本就比皇帝岁龄大,到了姿色衰退的年纪,再来了争芳斗艳的新人,岂非皇帝愈发迷住了眼,自己彻底成了冷宫的日子,淑妃仿佛看见一串一串的皇子,像老虎一样张着大口,追在自己孩儿身后。
  古者天子立后宫,以听天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本朝开国以后辟设六宫,后位之下,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二十一御妻,则定每四年一次采选,充实掖庭,芳泽椒第,皇帝登基之后正值先皇孝期,又值前朝多事之秋,便一再搁置。
  淑妃从前想过,这些不可避免,皇帝春秋鼎盛,宫里迟早会多了如云的妃御,多了一打一打的皇子,与自己两个孩儿分庭抗礼,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可真到了眼前,念及自己日渐迟暮的容颜,又措手不及起来。
  襄王妃眼角不小心划下了泪,面上仍然强展出笑:“还是母后思虑周全,王爷早该添新宠了,咱们几个都是愚钝的,不讨王爷垂爱,妾身回去立时着人收拾别殿,为妹妹们布置燕寝。”
  太后观察着她的神色,道:“哀家不管你这话几分真心,你是明媒正娶的襄王妃,正经的世家嫡女,妇人之过无他,嫉妒为一也,莫学得那拈酸吃醋的斗筲,祈儿是铁帽子王,身份贵重,多少眼睛在下头仰视着,虽不着急立世子,可也莫叫人背后置喙闲言碎语,有了孩儿,你始终是嫡母。”
  襄王妃二十出头的年纪,姿容倒比两个侧妃出色,伏地叩首:“妾身谨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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