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柔挣扎着,伸出右臂上的守宫痣给她们看,却没被放过,婆子们手臂粗壮,蛮力把她按在塌上......
东市一茶肆,黑翼冠的内宦被慕容两兄弟截在了包厢。
“副总管,给个薄面......”连拽带推将人拉到另一个包厢,合上门,掀开桌子上的红绸,红酸枝呈盘里满满的金锞子,内宦咽了咽口水,眼前一片金光,思想剧烈挣扎。“这......这......不行......陛下猜忌你家......人人皆知......你们这不是害咱家么......”
慕容贤忙不迭又塞合浦大珠,两只手很快装不下:“家父说了,只要我妹子能过了初选,莫叫别有用心的剔除了,进了复选,必再重谢副总管。”
......定柔出来的时候捏着衣带,心有余悸,其他人依着墙和阑干抽泣,她咬牙望着臻臻至至的明黄琉檐,想起合欢树下的男人,直恨不得咬几口肉解气。
很多年后,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睡梦中闪忆这一幕,转过脸看到酣眠的男人,磊落的眉宇,清隽的五官,磨了磨牙根,朝着赤.裸的膀子......肉太紧实了,咬不下来。
男人一副被醋酸倒了牙的表情,睡得鼻音醇厚:“你干嘛啊?”
然后她便说了。
男人竟是一脸惊讶:“这样的?你一定吓坏了吧?”
“你还装!”
“我为什么要装,我又没参选过,我怎生知道里头的道道,听母后说这还是大大缩减了的,按着历代的规矩,从民间广纳采选,要挑出上万人来。”
“你的意思是,你的太少了?”又在磨牙。
“不不不......”
“她们说胎记体毛狐臭都不能伺候你,话说你的那些妃嫔好多都不是大选进来的,身上有体毛、狐臭或者脚气啥的吗?”
“咳咳,我忘了,我就记得你没有,对了,你胸前右边那个,有一粒针眼儿大的朱砂小痣。”
“是吗,”掀开被子去看。
“不仔细看不出来。”
“我怎么找不到。”
“我指给你看啊。”
......
验完身,筛择出二十八个人,管事嬷嬷告诉她们,可以收拾行李出宫了,住进驿馆静候旨意,若不赐婚便自行回家婚配。
只有两人避过了验身这一关,沈蔓菱和程芊芊。
十五日初选,天色大晴,杏花终于吐出了芽苞,归来的白燕啄着庭前的旧泥,微风带着煦和的暖意,御苑华琼池西畔的湖榭游廊,四周挂着梁平卷帘,每个长案上搁着茶水和天青釉莲镂香炉,乌纱巾的女官考问《女则》和《女诫》,内侍官即兴出题,以春意迟填词《木兰花令》,定柔蘸墨对着白宣纸胡写了几句,连韵都不搭,便交了卷,谁知竟评了个优,正纳闷的时候遇上旁边徐姑娘幽郁的眼神。
三月初一日复选。
天还未亮采女们便起来梳妆了,为了束腰只喝几口清粥,定柔被刘嬷嬷强行拉出了帐帷。
花红粉绿的襦裙堆了一沓,嬷嬷一边在胎漆螺钿宝盒里挑着首饰说:“奴婢总觉得,这殿选的日子未定,说不准另有乾坤,陛下今天也来呢,姑娘好生打扮打扮,凭你的姿色,要艳压群芳,易如反掌。”
定柔对着铜镜,生气地将梳篦掼到一旁:“我才不为了取悦他折腾我自己,我有孝在身,绝不穿鲜艳的。”
时节与日俱热,光景一时新,杏花只开了十来天,还没来得及品赏便纷落一地,桃花接踵而开,灼灼满枝丫,芳菲满园,逞娇呈美。
“太后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宸妃娘娘到——”
瑶光殿外两侧,锦彩堆秀的妙龄女子跪的邢列分明,各色发髻争芳斗艳,额头朝地,钗簪垂珠微微曳动,太后下了坐辇,被众妃簇拥着步入内殿。
除了皇后和四妃,还有敬贤太妃安氏、和淑太妃董氏,先皇龙御归天后,未生育的遗妃除了依礼殉葬的,余者遣去了建国寺落发修行。安太妃是成王赵祎的生母,董太妃是先帝最后宠爱的,诞育了年纪最小的静诚公主,两位被太后恩旨在宫中养老。
太后坐在上首的织金芙蓉座榻上,踏着矮踏,今日穿着团花凤纹大衫,戴着翠钿四凤步摇冠,围着仙鹤牡丹霞帔子,两太妃坐左下太师椅,皇后和淑德宸三妃分坐右下,也是大衫霞帔,赤金步摇冠,格外雍容庄重,对着殿外:“让采女们平身罢。”
昌明殿,皇帝下朝回来,被围拥着换常服,坐到御案后,握起了朱笔,小柱子小心翼翼道:“康宁殿锦纹姑姑来送太后话,让您移驾瑶光殿,亲看那些采女,择出心仪的。”
皇帝已看完了一个奏疏,下笔写着批语,不耐地扔了一句:“朕没空。”
小柱子连忙闭嘴,给小栋子递了个眼色,去给太后送信。
擦擦汗,自贤妃去后,陛下好似久久走不出来,面色总是阴郁着,每日不得不提心吊胆侍候。
皇帝忽然问:“慕容府这两日有什么动静?”
瑶光殿外,亭亭身姿站的端正不苟,针落可闻,心跳声如擂鼓。
定柔今天故意选了个不显眼的地方。
太后与太妃正说先皇当年选妃的事,感叹时光催人老,小栋子来送口谕:“启禀太后,陛下有几个要紧的奏报要批阅,来不得了。”
太后掐着菩提子叹息一声:“这孩子,咱们一大群人为他忙活,他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儿。”
董太妃忙接茬:“陛下忧劳国事,事事国事为先,苍生之福祉也!”
太后点点头:“禝儿向来以国为重,以天下为重,正因如此咱们才得多多分忧,挑出知书达理,品貌贵重的来,让他心悦。”
皇后和宸妃颔首应是。
“开始吧。”
司礼监念着名册,一边五人一组,莲步姗姗进殿,动作一致地伏地叩首。
“秘书郎程贵轲之幼女,程芊芊,年十七。
荣寿县主之孙,周芬婼,年十八......”
盈盈出列,敛衽再拜:“臣女恭请太后圣安。”
太后问安太妃:“哀家没记错的话,荣寿县主今年八十有六了吧?”
安太妃道:“正是呢,太后好记性,比臣妾强多了,臣妾有时连名字都记混。”
太后感慨:“果真荣禄长寿啊,顶别人活两辈子。”
“虞部司掌事沈方舟之女,沈蔓菱,年十八。”
淑妃起身:“母后,这是族中堂妹。”
太后“哦”了一声,和颜悦色地招手:“近前些,让哀家瞧瞧。”
沈蔓菱娉娉而至,端方秀雅,太后端详了一阵,赞道:“是个齐整的孩子,哀家喜欢。”淑妃忙对尚仪女官和内侍总管说:“还不快记下来,留名字,入韶华馆。”
第57章 大选 殿选 凝神望去……
四壁堂皇的殿堂, 雕栏画柱,两侧肃立六尚局众女史,衣冠济济, 仪貌矜严。
沈蔓菱立刻喜不自胜, 提着裙摆伏地谢恩,姿态极端庄优雅, 太后点点头,眼角露出几分满意, 两个一等宫女上来挽起第一位进选者, 立于左下侧, 身后乌纱巾的女史们如众星拱月。
德妃见状, 忙也举荐程芊芊,太后即抬举了淑妃, 自然也不好当众驳了德妃的面子,第二位入选者入列。
淑妃多瞧了程芊芊一眼,心想, 虽有两分颜色,但比起自己明媚如花的堂妹到底差了一截子, 举手投足间脱离不了和傅阿窈一样的庸俗之气, 如牡丹与之鸡冠花, 不可同语而论。
攥着绣帕, 心头好似生了牙, 在那噬啮着, 什么玩意儿啊, 进东宫做侧妃,进封一品皇妃,生皇子, 一路如影随形,共用一个丈夫还罢了,如今,沈家筹谋来为自己固宠的人,傅家也来凑个双,傅阿窈,当真是天生的冤家,她也配!
德妃也老大不痛快,自己本就没多少宠爱,都忘了男人温存是什么感觉,总不过就这样了,有什么可固的,母亲偏三番两次进宫来死缠烂打,要她提拔模样清秀的表外甥女,父亲去世后傅家的势力式微,靠着显儿这个皇子才没有没落,急需新的助益。
哼,她们未免把陛下想的太简单了,不过能气一气淑妃,也值了。
宸妃摩挲指间的玉指环,眼风扫了一眼皇后,只见依旧是那副贤良淑德的样儿,面上含着正宫娘娘的招牌笑意,恬淡自安地,欣赏着如花似玉的新人。
不由心下冷哼一声,这人,当得后宫第一戏伶,做起戏来连亲妈都信了,原本预料曹家会送新人进来,为皇后代孕皇子,却不想名单上并无曹家的人,连沾亲的都没有,看来曹细如是计划打消耗战,死扛到底了。
看这心思,打算在新人中培植爪牙?不自量力!
太后看着周芬婼说:“哀家与荣寿县主有几面之缘,算得旧识,她即送了人来,哀家自然笑纳,你是个有宜男多福的面相,入襄王府吧,祈儿身边正缺你这样的人。”
“臣女谢太后恩典。”
谢过恩,被宫女挽起,立于右下侧,未中选的两个躬身退出殿外,面色晦败,泪光闪闪。
接下来第二组进选一位,襄王府进选两位,第三组开始。
“......光禄寺正卿司徒植之女,司徒安然,年十六
阆州刺史兼剑南道副巡按使徐尧则之女,徐相宜,年十七
刑部侍郎方择瑞之女,方蓁蓁,年十五
陇右节度使薄殊之孙,薄画黛,年十六,其妹薄巧眉,年十五。”
进殿盈盈拜倒,婉转和洽的声音齐念道:“臣女恭请太后圣安,皇后、太妃、各位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听到有薄家女儿,心道薄殊这个老泥鳅,淮南的事果然达到了敲山震虎的功效,这老小子也慌了。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喏。”五张年轻如春笋的面孔抬起下颔儿,众妃眼前立刻一亮,真真是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董太妃喜道:“哎呀呀,这一组都是美人啊!”
安太妃也道:“臣妾眼睛都看花了。”
太后喜悦的合不拢嘴,眼角的笑纹慈祥,目光落在徐、薄二人身上,粉衣绿裳,桃争柳艳,越看越满意,清丽脱俗,不似那妖冶艳丽的,不知才德如何,既然过了初选,必是才华出众且家世贵重的,今日只看妇容和妇言,这次甄选本就是犒劳禝儿的,淮南一役委实辛苦了,回来又日夜操劳国事,去后宫的日子寥寥可数,年节到现在也没得暇到康宁殿陪母亲进膳,才二十六岁就这样清简寡欲,做亲娘的实在心疼,这次还是容貌为上,让他心悦,只要不是狐媚惑主的就好。
这一组进选最多,司徒、徐、簿三人进韶华馆,两人进襄王府,薄家两个女儿,大的侍奉皇帝,小的侍奉襄王,得给薄殊吃一粒定心丸,淮南和剑南战事刚过,陇西接壤安西都督府,离边关太近,此刻不能变生肘腋,得徐徐图之,淮南用的霹雳手段,陇西就得慢火熬炖。
二十八个人分成五组零三个,定柔在最后三人当中。
“京畿道按察使欧阳彝之侄,欧阳卉姑,年十六
度支司掌事冯晁之女,冯少儿,年十六
靖国公慕容槐之女,慕容茜,年十五。”
心跳骤急,脸颊发烧,手心攥着冷汗,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家中大灾那天都没这般怵惧。
微微捏着裙角,十二扇朱红泥金三交六椀菱花格心门牖,硬着头皮迈进,殿中扑鼻而来浓烈的脂粉香,让她险些要打喷嚏,脚下铺墁二尺见方的慕窑澄泥上砖,远看金璀流华,近看变成乌墨的坚冷光泽,打磨的明华如镜,光可鉴人,盈盈敛衽于地,双膝落在西域华夷进贡的羊绒氍毹上,似落在了一团云上,雪白无暇的绒毛,叫人不忍踏足。
与她们一起说:“臣女恭请太后圣安,皇后、太妃......”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说:“免礼。”和蔼的语气,却带着不可捉摸的威严。
“都是碧玉年华的孩子啊......”转头与旁边的人打趣:“今见了她们才知道咱姐妹是真的老了,瞧这一个个水葱般的,把我们衬的,一张老脸跟鱼皮似的。”
旁边的人笑:“姐姐可不显老,到是臣妾,这眼角又多了几条纹,没法子,岁月不饶人啊。”
太后转眸打量三个少女,却见其中一个低低垂着头,下颔抵着颈,额前留发遮住了眼睫,穿着一袭莲青桑波缎提花玫瑰襦裙,身形娇巧玲珑,骨韵柔桡嬛嬛,想是紧张,所以不敢看人。“那个姑娘,抬起头来,莫害怕,哀家不是大老虎。”
少女动了一下,尖尖小小的颔儿却又低了低。
宸妃不由厉声责备:“叫你抬起头来,你敢不尊,这是违抗懿旨知道吗!”
雪白绒毛上的纤纤玉指动了一下。
太后对宸妃飞了个眼色,嗔骂道:“别吓着人家姑娘,好孩子,抬起头来,告诉哀家你是哪家的。”
两个太妃也忙出言催促。
少女无奈地阖了一下目,缓缓仰起下颔。
满室惊叹的声音。
淑妃惊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老天爷,哪里来的这般人物!叫男人见了,以后还有别人的活路吗!
德妃心里发酸,造物真真气人,怎么好东西都放在了别人身上!
宸妃也惊得咋舌,听宫人说青蔻阁的新人中有一位绝色美人,正是慕容府那位,只当是传言夸大,她虽有三分信,却碍于身份未去亲看,宫里眼睛太多,也不好遣含章殿的心腹去,无端叫人觉的堂堂一品妃和新人拈酸吃醋,旁人又众口一词,除了貌惊天人说不出个具体分晓来,却不想果真貌惊天人!貌惊天人也!
莫说五官,单那肌肤也无人可比,薄的仿佛呵口气即破,透着内里醉酒般的红晕,如珠生辉,玉瑰丽,原来这世上最好的,不是肤若凝脂,靡颜腻理。
美人在骨不在皮,那骨韵,柔美绰约,韵致着一种难喻的“巧意”,小巧与美的契合,精致到了极处,怎一个“妙”字了得。
侧眸看到曹细如的目光,望着那美人若有所想,心下闪过一丝寒意。
太后目呆了片刻,感慨道:“竟有如此标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