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跟他拉钩,说说过的话要算数,不然就要变成奥斯卡。
第39章
海兰当天晚上就从医院回了家。她的几位麻友来家里看她, 大家回忆白天她的勇猛战斗力,把她在该小区的地位拔高一个台阶。
小区里也开始流传一句话——安家的女儿不好惹,丈母娘太可怕。
寇老师指责安屿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的行为实属任性, 海兰怼她, 子宫长在自己身上, 怀孕时难受是自己,生产时受罪是自己,产后身体折损是自己,带娃辛苦还是自己, 女人生自己的孩子究竟需要谁同意?想生就生, 自己承担后果。就算最后实在养不起养不好, 也就只有孩子自己有权利指责母亲。
寇老师隐晦嘲讽安家门第一般,海兰还以为这是哪个旧社会的地主婆穿越过来了,当下给她讲了讲什么叫新时代的好门第——父母思想开明、子女正直踏实、全家团结友爱。寇老师想要补修做奶奶的课程, 提出要安徒生更正对老安海兰的称谓,改叫他们外公外婆。海兰觉得此人有病, 说她要是实在适应不了新社会, 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事后海兰在医院里吊水时, 跟老安说,曾经她为了顾及颜面,没跟安宁的婆家硬刚,其实她后来后悔了很久。今日再遇到咄咄逼人的寇老师,她必须要让对方知道,自家女儿不是好惹的, 她胡海兰就是女儿最强大的后盾。
老安心疼她动了气又中暑,料想寇老师绝不是什么善茬,便让小纪用私人关系查了查裴家的背景, 结果发现,寇老师顶多只是嘴坏了点,对儿子的控制欲强了点,裴家真正可怕的是裴牧远的父亲。
“身居高位却如此不知廉耻,这么大年纪还能背弃妻儿在外头整出个孩子,这孩子到底是给他自己生的,还是给小裴生的?”老安无奈地跟海兰说道,“这样的家庭,静静跟他就算了吧。”
海兰也叹口气:“人家都说父子一脉相承,小裴看着倒不像是他爸那种风流的人,这都是其次,你算是说到重点了,小裴家里纯属就是个烂摊子,静静跟着他,不帮着他一起收拾吧说不过去,帮着一起收拾吧,可凭什么要让她受这罪啊。”
安可在旁边听大人讲话,忍不住插嘴道:“二姐不一定要跟他们家里人有牵扯啊。”
海兰扫她一眼:“你懂个屁。不牵扯?我就举个简单的例子,到了逢年过节,你说小裴是陪他父母好,还是陪静静母子好?”
“轮流陪呗,节日有这么重要嘛,说不定姐夫爸妈根本不在乎。再说二姐还有我们啊,她又不是离了男人就会死的性格。”
老安也扫安可一眼:“可子你还是太小了,这里头的东西可太复杂了。我们中国人最讲究一个情字,父母的恩情也好,对另一半的爱情也好,自古都是很难两全的。”
“所以我绝不结婚。”安可起身坐到海兰面前,虔诚地捧住她的手:“兰兰,我绝不会让婆婆这种难搞的生物出现在你面前恶心你,我永远都是你最贴心的小女儿。”
海兰抿着唇皱着眉看了她几秒钟,指了指门:“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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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后,裴牧远原意是先去家里看海兰,但安屿觉得他这时候还是先不出现比较好。
两人从机场回到市区,分别前,安屿担心老安跟她说的那些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跟裴牧远讲,便对裴牧远说:“海兰很喜欢化妆,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病态。她眉毛画的最不好,所以老安为了她,会去看美妆视频学描眉。这就是我爸爸对我妈妈的感情。我妈去一次医院,我爸就会心理崩塌一次。这个,你能理解吧?”
裴牧远点点头,在他这里,安屿永远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半个小时前,老安给他发了条微信,约他私底下见面。安屿这话,他此刻听进耳朵里,就像是一场骤雨来临前的低气压信号。
安屿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崩了一整晚加一上午的情绪,在她稍带哽咽的“爸爸”和“妈妈”里露出了破绽。
安徒生听说裴牧远不跟他们回家,难得的主动拉了拉他的手,说:“那再见哦,下次记得再带我去一次天文馆。还有哦,你要来家里找我玩哦,你不来,他们都不让我玩你送我的望远镜。”
裴牧远答应他,等事情处理完,第一件事情就是带他去天文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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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下了场暴雨,裴家空中花园的玻璃顶棚忘了收起来,寇老师精心栽培的花草惨遭雨水的袭击。
裴牧远到家时,寇老师正在花园里抢救她的心爱之物,专心到根本没注意到家里有人进来。
她的安眠药胡乱洒落在茶几上,沙发上有毯子,有她从卧室拿出来的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的记忆枕。这些都是她把客厅当卧室的证据。
关于寇老师如何扮演妻子这个角色,裴牧远的脑海中有一个很深刻的与此有关的画面——许多个深夜,他刷完卷子从卧室里走出来,寇老师都是身上搭一条薄毯,眼镜悬到鼻尖上,半躺在沙发上等待忙于应酬的老裴回家。她面前的茶几上一定会放着保温的养生壶,里面是解酒或者助眠的热茶。
不管多晚,她都要等到丈夫回家,才肯去睡那张因多一个人的温度,就不会显得那么冰冷的大床。
寇老师注意到裴牧远回来,是她听见裴牧远打开了家里老裴收藏的一个复古唱片机,上面没有黑胶唱片,只发出突兀的久违的响动。
隔了十几米远,她偷瞟了裴牧远几眼,像个犯错的小孩似的说:“回头我把浪费的团费转给你。”
裴牧远佯装没听到,动手收拾起茶几和沙发,把薄毯一丝不苟地叠放整齐,然后对寇老师说:“我点了外卖,是你喜欢的那家餐厅,我陪你吃一点。等雨停,我要出趟门。”
寇老师听后,又说:“你提前回来,出行的损失我也补给你。”
裴牧远还是不理会这个话题,他坐到沙发上,把电视打开,调到一个很热闹的频道。
寇老师坐在了离他很远的沙发另一端,终于,在母子俩无声许久之后,她先开了口:“静静妈妈是我这一生,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我吵架吵不赢的人。也不能用吵架来形容吧,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噗嗤”一声,裴牧远偏过头笑了。
寇老师看着他翻了个白眼:“她虽然中暑加高血压晕倒了,可我也吓得不轻,我差点以为我成了杀人凶手。”
“你可不就是杀人凶手嘛。”裴牧远正经回过头跟寇老师对视:“杀人诛心。你那几位痴迷禅宗的朋友没告诉过你吗,口业也是业障,人的心是可以被一张嘴刺穿的。”
寇老师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爸不会跟你说什么好话,他一定把我形容成泼妇了吧。果然啊,他有了新家……”
“昨天他一直在替你说话。就凭这一点,你跟他去把离婚证领了吧。”裴牧远顿了顿,又说:“离完婚,我陪你去澳洲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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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屿跟安徒生突然回到家,海兰受到了惊吓。她大喊着:“哎呀死老安,不是不让你跟静静说的嘛,再怎么样也不能浪费订好的机票和酒店的钱啊。”
“没关系,钱也不是我出的,我……”
“兰兰,呜呜呜呜,我可想你了,你昨天为什么不理我啊?”还没等安屿话说完,小崽子扑到海兰怀里,一顿撒娇操作。
趁着祖孙俩腻歪,安屿去卧室里找老安。她没找到老安人,倒发现奥斯卡窝在书桌底下没精打采。
“怎么了小胖子,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还是你想你爸爸了?”安屿蹲下去摸奥斯卡的头。
奥斯卡“嗷嗷”两声,又把头垂下去。
安屿拍了张奥斯卡的照片,想发给裴牧远,她文案都想好了,但点开他的对话框,却犹豫了。最后她就只发了一句:“都很好,勿念。山高水长,切勿逞一时英雄。”
第40章
安家从前住的旧巷子后来翻修过, 他们卖掉的那个小院子也被新主人从里到外重新修葺。
老安领着裴牧远在这一片转了一圈,跟他讲了讲安家三姐妹的童年趣事,说安屿打小就是这里的小霸王, 这一片的孩子都怕她。
“宁宁像我, 性子柔和, 但她不软弱,她可是两个妹妹的□□。静静跟可子敢跟我跟海兰嚷嚷,可对她,心里敬重着呢。从小到大, 我们说了不管用的, 大姐说了管用, 这俩小的最服她。可子最小,仗着上面两个姐姐宠她,最是鸡贼。静静吧, 她是最像海兰的,她外公在的时候就经常说, 虽说咱们家生了三个女儿, 但静静比别人家的男孩都强百倍, 老人家嘛,老思想,总觉得家里有个男孩将来好多事都好办。她外公临走的时候,单把静静叫到跟前,你猜外公跟她说什么来着?”
裴牧远想起之前安屿跟他开玩笑,说从前不带他上门的原因, 迟疑着开口:“该不会是嘱咐她将来留在家里招女婿吧。”
老安“嘿”一声,打量裴牧远一眼,“就说你小子聪明呢。后来你上了门, 我一瞧你这孩子的品相,那是定然不肯做上门女婿的,也难怪静静从前不肯带你回家。当然,我也就是跟你开开玩笑,那是她外公的意思,我跟海兰可没这个老思想,不过静静确实是在她外公临终前发过誓的。”
这话裴牧远不好接,他笑一笑,问老安:“静静的外公,当真那么厉害吗?”
“我就这么说吧,要是他在,当初静静遇上这事,他哪儿能容我们这么草率地行事,他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跟你家里人找出来承担这份责任不可。”
“他在就好了。”裴牧远兀自叹息,瞧老安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便跟老安交心道:“您信吗?我宁愿他老人家在世,我愿意被找出来承担责任。”
老安顿时海兰上身,腔调都极像:“你小子是怪我们当初没把你掘地三尺咯?”
裴牧远笑道:“不能够,静静要想藏事儿,没人能撬开她的嘴。这不是外公比较彪悍嘛,他要真拿起屠刀威胁静静的小命,为保小命,静静再能藏事也会把我卖掉的。”
老安“啧”一声:“你倒是有心情开玩笑。”
裴牧远呼出一口长气:“我已经是您案板上的鱼肉了,既然要死,那就死的洒脱点儿吧。这样您以后回想起来,指不定会念着点儿我的好。您肯定也不想看我哭着求你别棒打鸳鸯,说实话,我也哭不出来,说出来您可能都不信,您爱女心切,跟我说的每一句我都能理解,如果我有闺女,我说不定比您还要武断。像我家这种烂摊子,要是我闺女遇着,我一定是外公上身。”
老安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跟海兰不会放任安屿把安徒生生下来,让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妈妈,没有任何一对父母是不想让自家孩子轻松地过生活的。即便一家人再喜欢安徒生这个小崽子,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出现改变了安屿的人生轨迹。现在,安屿走到人生的第二个关口,他跟海兰不想再做纵容女儿的开明父母,他们要继承安屿外公的快刀斩乱麻,不再让她的人生走弯路。
“外表越是强悍的人,心软起来就越可怕。”这是刚刚的交谈中,老安最点题的话。
这话裴牧远一百个认同,他后来才领悟过来,当初安屿能受得了寇老师那张嘴,那太不像她的个性,她忍气吞声,无非是为了他,他始终都是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她决意生下安徒生,是心软。让安徒生跟他相认,也是心软。她那句“山高水长”,更是心软。
这些心软,在他这里,是爱他的证据,但在父母眼中,皆是任性。毕竟,再强悍的子女,也总有依仗父母托底的时候。
安家的所有人,都曾顶替他的角色,给安屿托过底。
老安从头到尾没提裴牧远家里的事情,只是讲了讲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吃过的苦,讲他的女儿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孩,他言语之间,仅仅只表达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未来生活的期许。
安屿提到老安对海兰的感情,是想让裴牧远有个心理准备,万一老安因海兰晕倒的事情过于气愤对他出言不逊,他能有所应对。
但老安没有。他今天找裴牧远相谈,唯一的身份只有父亲。
吊着最后一口气的裴牧远,跟老安交代遗言:“我听懂您的意思了,您放心,我会照做。”
老安对此表示遗憾,又安慰般地拍一拍裴牧远的肩膀。
“您相信起生回生吗?”裴牧远却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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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的城市,又陷入一场盛夏的燥热。因为电路维修,安屿跟裴牧远曾经租住的这个房子活脱脱成了蒸笼。
安屿不耐烦地站在阳台上,拿老裴放在这里的古董折扇扇风,边吐槽这一块房价总是涨不上来是有原因的。裴牧远拿冰块敷她的脸,让她稍安勿躁。
“既然停电,你要搞什么仪式感就别挑这里了成吗?你那儿要是不方便,去开房也行啊。”
“你这人,有点情趣行不行?这毕竟是我们俩第一个家,意义不同的。”
“那明天不行吗?”
“不行。”
安屿觉得此人很不对劲,暗自想了很久,总算想起来,今天是他们俩相识六年的纪念日。虽说中间有几年他们不在一起,但这个日子总归还是值得纪念一番。
靠,她可没准备礼物。既然这样,她打算还是像往常一样,装作不知道,没想起来,待会儿在这人送她礼物的时候,再多感动一阵子,这样应该就能圆过去了。
可是,当她看到裴牧远一顿浪漫操作后,送到她面前的礼物是一枚钻戒时,她的计划全部落空。
她尬在餐桌前,心中五味杂陈,想开口说点什么,嘴都张开,嗓子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平时越是混不吝的人,越到感动时刻,就越容易变成瞎子或者哑巴。
而且这一刻,除了感动,她多少还有点迷茫。
求婚?拜托,别闹了。明明他们双方都已经默认,他们俩都是不打算领证的人。
就在她心里不断冒出小人在自言自语时,裴牧远强制性地把这枚钻戒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从现在开始,你把它给我戴好了。我不在的这一年,但凡遇到单身的男士对你春心荡漾,就请你晃一晃这根手指,表明你已经是有夫之人。”裴牧远对她说。
安屿已经提前知道他要陪寇老师去澳洲,也选择尊重这个决定。听这话,也并不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