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宗镜回神,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恐怕她自己都没发现,她一旦心虚,就会自称“小的”。
他道:“没什么,休息去吧。”
当晚,李临来传肖宗镜的话,两日后出发。
姜小乙到浣衣坊找张洪海询问情况,张洪海告诉她,钥匙已经送出去了,以妙手空空的手段,拿到钥匙当日就会得手,但东西进宫还需要时间。
姜小乙急道:“可我还有两天就要离开京城了。”
张洪海:“今日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最快也要明日傍晚,如果我拿到了,会把东西藏到金水河西边的断虹桥下面。”
姜小乙:“好,明晚我会去看的。”
张洪海:“夜晚皇宫巡逻森严,你万事小心。”
这两日过得格外焦心。
到了最后一夜,姜小乙躲在房间里,偷看外面天色。
天气晴朗,月明星稀,不太适合夜行。
她考虑了一会,从榻下拿出黄纸朱砂,月下书符。
写好符后,她两指夹住,轻轻一抖,符箓自燃,姜小乙用碗接住灰烬,兑水服下,盘坐榻上,口诵太上六壬明鉴符阴经。
很快,她周身生出淡淡的云烟,让她的身体似隐非隐,看不真切。
姜小乙就带着这股烟离开了房间,悄悄跳出侍卫营的高墙。
侍卫营里那几个常驻的,武功都不差,她不敢明目张胆跑来跑去,只能寄托玄门术法。
这招确实瞒过了当晚执勤的李临,可惜没有瞒过另一人。
肖宗镜在姜小乙离开房间的瞬间便察觉了,他来到窗边,开了一道缝隙向外看,只见姜小乙的房门一开一闭,却模模糊糊,不见人影。
肖宗镜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姜小乙穿梭于黑夜,一路向南,来到外廷,顺着金水河摸到断虹桥下。踏入金水河,她冻得一哆嗦。
姜小乙心中默念,可千万别让她白来一趟。
她忙着在桥下找东西,并没有注意到崇楼之上有个人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夜风吹动肖宗镜的发丝和衣摆,这里离断虹桥有几十丈远,又是黑夜,但肖宗镜目力惊人,借着微弱月光,将断虹桥下荡漾的清波瞧得一清二楚。
后来,他干脆蹲在垂脊上,等着瞧姜小乙要搞什么名堂。
蓦然间,他目光一转,看到远处出现一队人。外廷夜间的巡逻由禁军负责,他们五人一队,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
就在这时,姜小乙找到了张洪海存放的包裹,她心下一喜,当场就想打开查验。
肖宗镜随手掰开一块瓦片,朝前一丢——
瓦块敲在离断虹桥最近的一棵树上。
“嗯?”
姜小乙瞬间警觉。
紧接着肖宗镜便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桥下探头出来,姜小乙施了术法,真人看不清,但河水里的倒影却映得清清楚楚。
姜小乙也看到了那伙禁军,她不敢托大,把包裹系在身上,顺着原路摸了回去。
肖宗镜站在崇楼上看着她溜边离开,轻呵一声,发自内心道了句:
“真像只耗子。”
姜小乙翻回侍卫营,见肖宗镜房间安安静静,猜想他可能是为了明日出行,所以早早睡下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反手关上门,迫不及待打开包裹。最上面是数根湿漉漉的金条,她拨到一旁,露出下面那把玄阴剑。
宝剑约三尺四寸长,鞘柄皆为黑色,纯铜装具,极为古朴。她闻了闻剑鞘,应是黑檀木,再观察手柄,上面有细密的颗粒,摸着手感,乃是鲨鱼皮所制。
这剑外表看起来不甚起眼,不料拔出剑,顿见奇异景象,剑身发出月色般轻柔光芒,冰凉寒意席卷周身,周围散发一股阴凉冷香。
等她再定睛想细看,光芒又急速消失了。
“这……?”
寒光在如水的剑身上流淌,好像滋养的银河,清清楚楚映照人脸。河底藏有七星,靠近剑柄处,以小篆刻着两个字,正是“玄阴”。
姜小乙惊道:“果然是好东西!”
她在那研究了一会,低声道:“所谓‘宝剑配英雄’,这般神兵若留在刘大千与郭绩身边,毫无用武之地,只会渐渐落于俗流。”她举起宝剑,轻轻一弹剑身,笑道:“明日我就将你送到真正的英雄身边,让你蛟龙出水,飞腾升天!”
玄阴剑被她弹出悦耳的嗡鸣,好似回应。
20. 20 绝世好剑便宜卖了!
晴空如洗。
这是个出远门的好天气。
李临为肖宗镜和姜小乙此次丰州之行挑选了马匹,送行之时对姜小乙道:“果然被我言中了,你接到大活了。”他撇撇嘴,又道:“不过你才来几天啊,大人就要单独带你出门了。此次任务如此重要,可是个立大功的好机会。”
肖宗镜还在房里整理东西,姜小乙跟李临在外院调侃。
“什么味?我怎么闻着酸吧拉几的,为什么带我?想来是觉得我最顶用吧。”
李临手掐她脖子,咬牙切齿道:“臭小子!蹬鼻子上脸了你!”
不仅李临,营房内,谢瑾对于肖宗镜要带姜小乙去丰州的决定也颇有微词。
“军饷之案事关重大,你怎么挑了这么个人去?徐怀安呢?周寅呢?就连李临都比他稳妥!”
肖宗镜道:“我自有我的考虑。”
他语气浅淡,似是不想多谈。谢瑾知道肖宗镜做事一向深思熟虑,且他绝不会拿这么大的案子开玩笑,虽心中有所不满,但也没有再提异议。他思索片刻,道:“敢劫军饷,必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一定要小心。陛下给了你调动驻军的权力,必要之时就调兵相助,务必要找回军饷,查明赵将军下落,为陛下分忧。”
肖宗镜:“我知道,这一趟少说也要月余,天京城的事就辛苦你了。”
谢瑾:“职责所在,何来辛苦。”
肖宗镜从房间出来,见姜小乙和李临还在外院闹,你踢我一脚,我怼你一拳,好不热闹。
“小乙,走了。”
姜小乙同李临周寅等人告别,与肖宗镜一起离开了皇宫。
天京城内繁忙拥堵,暂时骑不了马,两人牵着马匹朝城外走。肖宗镜记挂着军饷的案子,走一路想一路,而姜小乙却不怎么在意,只知道是出来放风了,走走停停看热闹,路边卖什么新奇玩意她都要去瞧瞧。
她不仅自己瞧,还想拉着肖宗镜一起瞧,可几次暗示下来,肖宗镜都没什么反应,她的兴致也淡了,默不作声跟在他后面。
走到一条小河边,姜小乙忽然开口。
“大人。”
肖宗镜回头,姜小乙在自己的行囊里翻了翻,掏出一件包着靛蓝方布的长长的物品,递给肖宗镜。
“这个给您。”
肖宗镜接过,从入手重量和质感判断出,这是一件兵器。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这是何物?”
姜小乙道:“我上次跟李临出宫时在路边碰到的,您平日没有武器傍身,我看这剑做工还凑合,就买回来了。”
肖宗镜笑道:“哦?送给我的?”
姜小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肖宗镜打开方布,看着手中之物。
“剑。”
越到里面就越湿,说明剑鞘和手柄近期浸过水,还没来得及晾干。
想起昨夜姜小乙在金水河里的表现,肖宗镜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漆黑的玄阴剑置于阳光之下,肖宗镜拿手里掂了掂,随即抽出——
其实,挑选这个时候送剑,姜小乙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首先是肖宗镜最近被军饷的案子弄得十分严肃,营内人多热闹还好,现在就两个人,她不太适应。再来就是昨夜这宝剑无故发光一事,玄之又玄,不好解释,如果白天送出去,多少可以掩饰一下。
她没想到的是,这玄阴剑光天化日被肖宗镜拔出,依然发了光。而且这一次的光芒更亮,也更为持久,不像昨夜一闪而逝,光芒平和稳定地包裹着剑身,发出清凉寒意。
肖宗镜眼眸微眯,此剑绝非凡品。
“这剑是你在路边碰到的?”
姜小乙坦然道:“是啊。哎呦,这……”她做作地捂住嘴,“是小的眼花了?这剑怎么还发光了呢?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肖宗镜不言,定睛看着玄阴剑,右手持剑,左手成剑指,置于宝剑底部,轻轻抚过。
随着他手指过处,光芒渐熄,露出锋利而平滑的剑身。
肖宗镜看了许久,抬起眼。
“小乙,这东西不一般,你究竟从哪里得到的?”
姜小乙嘴硬道:“就是上次跟李临出宫时买的啊。”她心想,从某种层面上讲,她这话说得也没错。
肖宗镜:“从谁那买的?”
姜小乙:“一个外地商人。”
肖宗镜:“多少钱?”
姜小乙:“六两。”
肖宗镜:“……”
肖宗镜面无表情,空中随意一挥,旁侧的一块大石头像豆腐块一样,被他一剑劈到底。
他再问:“六两?”
姜小乙咝了一声,神色如常道:“卖家不识货。”
肖宗镜深吸一口气。
“姜小乙。”
这都直呼全名了,姜小乙赶忙拿出装傻充愣的本事。
“大人,小的不敢骗您,这真是在路边买的,我也不知道那人为何如此贱卖。啊……我知道了,赃物!这东西一定是赃物!不过不要紧,就算是赃物,到我们这也不知倒了几手了,苦主找不到我们头上的。”
肖宗镜听得是哑口无言。
姜小乙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望了望天,道:“竟然都这个时辰了,大人咱们赶快上路吧,可别误了正事。”
说完,牵着马跑掉了。
肖宗镜看着她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出了城,一路向南。
姜小乙早早就领教过肖宗镜赶起路来不要命的架势,渴了饮泉,饿了啃饼,跋山涉水,片刻不停。
一天下来,姜小乙尾巴根的皮都快磨掉了。
夜幕降临前,他们赶到一座小村落,村子里只有百十户人家,夜里房门紧闭,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来到村子南边的驿站。
驿站与客栈不同,只供官家使用,可以歇脚换马,不过居住方面的条件相对就简陋一些了。
肖宗镜向驿长出示符牌,驿长带他们来到二楼客房。
肖宗镜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如果不做特殊要求,驿站大多都是多人拼房住的,他站在原地尚有些犹豫,姜小乙已经大踏步走进去了。
“大人,任务要紧,还是快些休息,明日早点上路。”
肖宗镜:“好吧。”
驿长点燃两盏烛灯,照亮简朴的屋子。
姜小乙放下包裹,落座歇脚。
不一会,又来了个驿卒,端来些许饭菜,一盘酱肉,又补了一床铺盖,关好门离去。
肖宗镜道:“先吃东西吧。”
姜小乙饿极了,埋头开吃,一阵风卷残云后抬起头,见对面肖宗镜不紧不慢地夹着菜。他的吃相也称不上多斯文,只不过清清淡淡,跟自己全然不同。
她舔舔嘴唇,嘴里的肉不自觉地嚼得慢了些。
吃过了饭,肖宗镜把桌椅拖到一旁,余出空间,将铺盖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