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Twentine
时间:2021-05-22 10:32:05

  
  不过,民众乱不乱,并不是他最担心的。
  
  他眼下最烦的,是该如何面对永祥帝和刘行淞——尤其是刘行淞。刘公公在灵人教上花了不少心思,打点六部,疏通上下,期待将来送大灵师进宫,与广恩禅师正面对抗。并且在敛财方面,刘公公也是信心满满,今天特地命他带了这么多口箱子,还指望着能一朝回本。
  
  现在大灵师在自己眼皮下面被人斩首,不论如何解释,都难掩他之无能。
  
  曹宁还在询问,戴王山烦躁不耐,杀心顿起,道:“无需多言,闹事者格杀……”他刚要下令,忽与肖宗镜看个正着,莫名将后半句命令咽了下去。
  
  戴王山令曹宁先行退下,自己来到肖宗镜面前,笑着道:“肖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肖宗镜面无表情:“世事难料啊,戴典狱。”
  
  戴王山眼角一抽,这是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话,此时听来,不可谓不讽刺。戴王山强忍着脾气,维持笑脸,道:“肖大人说得极是,人生之无常,真是难以揣度。”
  
  肖宗镜:“此事若处理不好,戴典狱在刘公公面前恐怕无法交代吧。”
  
  戴王山与肖宗镜虽不对付,但他们接触多年,同朝为官,又同处前线,对彼此甚是了解。戴王山的忧虑,肖宗镜岂能不知?而相对的,戴王山也从肖宗镜的言语之间,听出他有心就此事做点什么……
  
  他耐着性子低声问道:“不知肖大人有何良策,还望不吝赐教。”
  
  姜小乙站在一旁,看见肖宗镜与戴王山去到角落说话。从她这里只能看到肖宗镜小半张侧脸,他眉眼极冷,冷到让她感到些许陌生。
  
  戴王山的面孔她倒是能看全,他听了肖宗镜的话,先是稍有吃惊,而后眼睛一眯,露出了姜小乙熟悉的阴笑。
  
  角落里,戴王山对于肖宗镜的提议无比满意。
  
  “肖大人好生果断,下官佩服万分。那……可需叫几个得力手下?”
  
  “不。”肖宗镜淡淡道,“此事不宜过多人知晓,你我二人,速战速决。”
  
  戴王山:“下官全听肖大人的吩咐。”
  
  姜小乙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很快,肖宗镜走过来,令他们先行回宫。
  
  他并没有多做解释。
  
  姜小乙听从肖宗镜的命令,跟侍卫营其他人一起往后门走。后殿都是密狱的人,他们从房里拖出十几个昏迷的教众,在地上晾成一排。
  
  姜小乙略有好奇,想过去察看一番,被密狱守卫阻拦。
  
  然而,就在靠近的几步里,偶然一丝清风,吹来教众身上淡淡的怪香。
  
  姜小乙微微蹙眉。
  
  被赶走之后,她接着朝后门走,一路感叹,大灵师之前的种种豪言壮语还在耳边回响,永祥帝也给了他诸多保障,眼瞧着就要鱼跃龙门了,结果眨眼间便身首异处,真是天意难测。不过此事确实蹊跷,世上竟还有人能绕过肖宗镜和戴王山杀人?
  
  可姜小乙转念又想,天下何其大,自有精通暗杀行刺之人。
  
  到了后门,刚一推开,姜小乙吓了一跳。
  
  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众多教徒因前门被密狱把守,纷纷转向后山。这里守备较弱,仅有几个密狱的人,还有七八名微心园的侍卫,正在尽力阻挡。
  
  “不能进!还没到时辰,所有人都不能进!都退后!”
  
  教徒们疯狂嘶吼
  
  “让我们进去!”
  
  “我们要晋谒大灵师——!”
  
  山呼海啸般的人群乱成一团。有的人刚刚听到庙内的喊叫,想要一探究竟,有的人是为了拜个头香讨彩头,更多的人只是闻风而动,随大流凑热闹的。人挨人人挤人,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尽头。
  
  姜小乙见此状况,心道一声不妙,本想立马关门,但是这些教众太过疯狂,瞬间冲了过来。
  
  密狱守卫纷纷拔刀,砍死了几个挤在最前面的人,将他们的尸体堆在门前,阻挡人潮。
  
  “让开!都给我让开!”
  
  “谁也不许进!敢闯门者杀无赦!”
  
  这一堆尸体把姜小乙他们也堵在了外面。实在是太混乱了,姜小乙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卷入巨浪的扁舟,随人群推到这里,又冲到那里。她用力回头,最后看到的是同样挤在人群里的谢凝。谢凝自小身份尊贵,娇生惯养,哪遇到过此等情形,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姜小乙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朝里面吼道:“保护郡主!你们先保护郡主——!”
  
  她的声音也被吞噬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小乙终于从人群中爬了出来。她衣衫也破了,头发也乱了,头晕眼花,胸口恶心,扶着道边一棵小树干呕了几下。
  
  定睛一瞧,人已下了半山。
  
  回头望去,山上还是一片拥堵,她在原处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谁来。她心想或许其他人已经从别的路离开了,便整理了一下回宫等待。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肖宗镜才匆匆回来,与往常不同,他身上带了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谁也不敢多问什么。肖宗镜进屋泡了杯茶,还没开始喝,徐怀安跑进来,说微心园有人来报,谢凝走失了。
  
  众人大惊,肖宗镜放下茶盏再次出门。
  
  姜小乙看着碗中晃动的茶水。
  
  好像突然之间,所有事都撞到了一起。
  
  又过了一日,姜小乙从李临处得到消息,灵人庙之事,密狱已经处理完了。密狱将大灵师之死推到东山寺住持广恩禅师身上。说广恩禅师在开庙门前,先行带人进入灵人庙,说是要与大灵师商讨事情。后来灵人教的教徒进庙后,看到的是广恩禅师和大灵师,还有双方各自六七名教徒,总共十余人的尸体,大家手里均拿着兵器。
  
  据李临所说,这几日密狱一直忙着在灵人教和东山寺里各散布谣言——与灵人教说是广恩禅师主动来找大灵师,讨论今后共处事宜。而对东山寺的人则说是大灵师私下邀请广恩禅师前来做客。
  
  结果,两方起了恶劣的争斗,死伤上百,好在肖宗镜提前调来禁军,才将争斗平息。
  
  姜小乙听完,愣了好半天。
  
  她进宫也有段时日了,对于宫里的各层关系,已经有所了解。
  
  自打这广恩禅师进宫以来,永祥帝愈发沉迷宗教事务,疏于理政。包括肖宗镜在内的许多人,对他不满已久。
  
  这姜小乙是知道的。
  
  而广恩禅师素来与杨严交好,戴王山用他的命,可勉强给刘行淞一个交代,弥补大灵师之死的过失。
  
  这她也是知道的。
  
  其实这一手移花接木处理得相当之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将广恩禅师和那么多僧人从东山寺抓到灵人庙,做成这桩无头悬案,戴王山和肖宗镜可以说是本领通天了。
  
  只是……
  
  戴王山做出此事她毫不意外,她没想到肖宗镜也会选择这样激进的方式处理问题,这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姜小乙心想,与自己当初在齐州初遇他时相比,他明显急切了许多。
  
  
 
 
 
 
63.  63   掉入深坑的戴典狱。
 
  肖宗镜这次出去, 又是几日未归。
  
  这天傍晚,姜小乙躺在床上休息,翻来覆去睡不着, 忽然忆起那日在石鼓山上闻到的香气。
  
  经过几日的冷静,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哪闻到过这种怪香了。
  
  风声、灯火、竹影、红色的粉末……
  
  姜小乙从床上翻下来,出了门。
  
  脸上凉丝丝的, 她仰起头,天上飘落粒粒白雪。
  
  姜小乙来到十八香时,雪已经下大了。徐梓焉正在屋里尽享鱼水之欢,姜小乙就在门口等。她看着竹枝渐渐被雪压得垂落, 一缕一缕像是春日的柳。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一名精壮的男子笑呵呵走出来,脸上尤泛着享受的潮红。他看了姜小乙一眼, 未着一语, 擦肩而过。
  
  徐梓焉红衣半敞,长发披散, 靠在门口,媚声道:“原来是姜公子来了, 快请进吧。”
  
  姜小乙进了屋,暗自吸气,果然嗅到那股熟悉的香气。
  
  她问道:“你在忙吗?”
  
  “已经忙完了。”徐梓焉落座, 倒了杯茶水。可能是刚刚享过乐, 他此时行动稍缓,周身透着慵懒妩媚的味道。姜小乙余光一扫,看到角落的小桌上多了一个牌位,上面刻着“恩主大灵师之位”几字。她咝了一声, 指着那东西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梓焉嘴角微勾,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有点不放心。灵师说我的心愿马上就能实现了,我还是得供着他点,免得出差错。”
  
  姜小乙:“我记得你当初说,你想要一个契机,摆脱束缚。”
  
  徐梓焉笑道:“原来奴家的话,公子都记得。”
  
  姜小乙:“梓焉,大灵师死了。”
  
  姜小乙说完,徐梓焉神色不见半点变化,他一边休息,一边欣赏自己的手。
  
  一时寂静,只听竹院风雪呼啸。
  
  片刻后,徐梓焉噗嗤一声笑出来。“姜公子满腹话语,怎么什么都不说呢?”他手掌撑着脸,柔声道:“放心,公子与奴家甚为有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那我真的说了。”姜小乙小心道,“那日我也在石鼓山,我在庙里闻到一股怪香……”
  
  徐梓焉看着姜小乙,面带微笑。
  
  这笑容使姜小乙背脊发凉。
  
  徐梓焉看着面前沉默拘谨的人儿,脑海浮现的是大灵师最后的指点——“契机已来到你的身边,顺其自然就好。”
  
  他抿抿唇,轻笑道:“公子真是个细致的人,对奴家也是有心了。”他轻描淡写道,“没错,是我杀了他。”
  
  她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而且姜小乙发现,徐梓焉有时自称“奴家”,有时自称“我”,在这两个称谓下,他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他称“奴家”时,更像是“紫嫣”,而自称“我”时,则更像是他本人。
  
  徐梓焉描摹桌面上的木纹,无谓道:“你是不是担心自己的愿望无法实现啊?”他指了指桌角。“我已经将他供奉起来,我的虔诚一定会感动他的。 ”
  
  姜小乙听得一头冷汗,道:“你实在奇怪,你既然信他,又为何要杀他?”
  
  徐梓焉冷冷道:“杀他是没办法,谁叫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停顿片刻,他看向角落那一堆堆神像排位,又道:“而且,有一点你误会了,我信的不是他,而是所有世事背后,那股无法被人所扭转的,凌驾于一切的幻力。世间承载此力的人有许多,灵师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姜小乙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那日石鼓山那么多官兵在,你是怎么杀的人?”
  
  徐梓焉神态轻松。
  
  “就是那样杀的咯。”
  
  他摆弄着自己的手,姜小乙很早就注意到了,他的手又细又长,看起来很有力量。但这种力度与肖宗镜和戴王山又不相同,他们的手掌是厚重而阳刚的,而徐梓焉的手不大,骨节分明,刚柔并济,锋利的指尖很像是角落小桌上那种竹叶形状的小刀。
  
  想起大灵师尸身上那完美的切口,姜小乙恭维道:“你身手这么好,若是离开十八香,必是一条横行江湖的强龙,博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徐梓焉懒懒道:“名声是他人给的,凡他人给的东西,都是浮花掠影,眨眼即逝。说起来,我义父倒是有个响彻天下的名号,可我也没见他活得多明白,痛苦半生,还屡屡被名所累。”
  
  姜小乙忙问:“你的义父是……”
  
  徐梓焉看来一眼,笑道:“他的名号可有些年头了,你可听过‘惊鸿影’?”
  
  屋外大雪纷飞,寒气透过门板缝隙吹入,姜小乙从脚底板凉到头顶骨。
  
  “四方神”的大名她怎可能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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