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的拳宗,北边的惊鸿影,东边的东海神剑,西边的极乐尊,这四位高手在江湖扬名已久,因为他们常年活动的区域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便有人为他们冠了一个“四方神”的尊号。
虽被拟了统称,但其实这四人并不相熟。拳宗姚占仙姜小乙已在虹舟山见过了。极乐尊听说是一名云游僧人,擅长医术药理,经常出没在胡西一带,远离中原。而东海神剑霍天效命于青州军首领周壁,也是众所周知之事,想来用不了几天就要被肖宗镜拉到台面上讨论。
这三人行走江湖,也许个人立场不同,但所做所为差不多也称得上是坦荡磊落……唯有惊鸿影,行事风格与上面三人截然不同。他是江湖上名声最响的杀手,且他杀人从不设限,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穷苦百姓,不论是武林高手还是老弱妇孺,只要是他接下的生意,必然追杀到底,绝无活路。
因为他下手极快,来去如风,无从防范,所以被人起了“惊鸿影”这么一个称号。
按理来说,此等为钱卖命之徒不容易受到人们的追捧,更不会与姚占仙这样的正派人物放在一起谈论。事实上,最开始时惊鸿影的名声的确很差,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栽跟头,遭报应的一天。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无一失手,无一破绽,官府拿他没办法,仇家拿他亦没办法。
漫长的岁月和大大小小百余件血案为他换来了响亮的名气,他的江湖地位也逐渐升高,成为名动一时的人物。
不过……
“你不是说你义父已经死了几年了,可……”
这两年虽然惊鸿影声音减少,但依然有活动的迹象。
“近几年的生意都是我去做的。”徐梓焉无奈道,“我义父一走了之,却留了个烂摊子给我。他手下还有几百名死士,都是我义父捡来的孤儿,从小培养,只会在暗夜里行走,杀瘾甚重,根本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现在他们奉我为新主,我还要定期寻些买凶的生意给他们。”
“原来如此。”姜小乙懂了,“原来你说的束缚就是这个。”
“没错。”徐梓焉道,“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我要给他们找一个新的主人。”
姜小乙问:“什么样的主人?”
“既能满足他们的杀欲,又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的。”徐梓焉托着脸,思索道:“其实,我曾考虑过十殿阎罗。”
姜小乙脱口道:“不行!”
徐梓焉看过来,姜小乙支吾道:“呃……我、我听说过这个人不少事迹,此人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绝非上佳人选!”她不自觉地打起自己的小算盘。“其实,你若真有此类想法,我倒是有个推荐。你可听说过皇城侍卫营?他们当家的义薄云天,待下属极好,你将人送去,他不会亏待他们的。”
“皇城侍卫营倒是听说过,义薄云天……哈,这个词听着跟我们不太搭调呀。”
“紫嫣……”
徐梓焉笑道:“不过,真想不到你对朝廷之事如此了解,之前是我小瞧你了。”
姜小乙:“实不相瞒,这些组织我都略有接触,你若有心,我来牵线。”
徐梓焉伸过手,摸了摸姜小乙的脸蛋,媚声道:“认识公子可真是值得。”他笑着道,“不过,最近年关,手下人开销甚大,我现在没空想这些,得先去寻一笔大买卖才行。等把他们喂饱了,我再考虑一下皇城侍卫营吧。”
屋外白雪纷纷,上一次下雪时还夹杂着雨水,这一次天彻底冷下来,雪反而变得柔和轻软,翩翩而下。
姜小乙回到宫中时,雪刚刚停。
她裹了裹衣裳,在雪地里走出一道长长的脚印。
周围十分安静,大雪吸尽了风声,整座宫廷都被禁锢了。一直走到侍卫营门口,姜小乙听到一点声响,好像是李临在说话。
走近了才发现,李临、周寅、徐怀安三人都在。
徐怀安把树上挂着的灯笼点亮,红色的光照亮大家的脸,都带着几许愁思。
“怎么了?”姜小乙小声问道。
李临低声道:“谢大人和肖大人刚从安王那里回来,凝郡主还是没找到……”
姜小乙:“还没找到?”
李临:“城内已经戒严了,禁军还在到处搜查。”
众人安静立在雪地里往内院看,姜小乙发现肖宗镜的营房亮着灯,而且营房门口竟然站着两个密狱的人。姜小乙惊讶回头,看向李临。李临小声道:“戴王山来了,是大人叫来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营内,烛火燃着,肖宗镜端坐,戴王山四处溜达。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肖宗镜对面,笑道:“肖大人脸色不佳,看来最近事务颇为繁忙啊。”
肖宗镜抬眼,道:“戴典狱,这次叫你来,是有事相商。”
戴王山:“放心,下官明白。”他坐到桌子另一侧,神色轻松。“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道理下官再清楚不过了。肖大人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咱们早点清了账,下官这颗心也好放下来。”说完,眼珠一转,又道:“其实,下官多少能猜出点……”
“哦?”肖宗镜道,“你猜的是什么?”
戴王山笑道:“请肖大人放心,凝郡主失踪之事就交给密狱吧。下官与大人保证,尽全力找到郡主,并保证其安全。当然了,若真是苍天无眼,郡主已遭不测,下官也会找出凶手,千刀万剐,为郡主报仇。”
肖宗镜静静地看着他,戴王山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肖宗镜:“谢凝之事,由谢瑾负责。”
戴王山闻言,神色之中流露些许不屑,他叠着腿,往椅子里一靠,冷笑道:“肖大人,咱们话说开了吧,谢小王爷虽是郡主至亲,但他办事能力有几分斤两,你应该比我清楚。你要是放心将郡主安危交给谢大人,那下官也无话可说。”
肖宗镜的脸沉在昏黄的夜灯下,眼底发暗。他已经多日不眠不休,谢凝的失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戴王山的话确有其理,密狱的确是寻找谢凝最合适的组织。但他今日叫戴王山来,并不是为了这个。
此时此刻,令人夜不能寐之事,实在太多了。
他压住心中的焦灼,拿出一张纸,铺开在桌面上。
戴王山随意瞥过来,竟是青州城的地图。他嘴角一耷,终于不笑了,看向肖宗镜。“你该不会以为……这点恩惠就能拉老子下水吧?”
肖宗镜并未怪罪他的无理,淡淡道:“青州城里有你的人吧?”
戴王山风凉道:“没有,青州城一年前就被贼军全面封锁了,哪里有我的人。”
肖宗镜从地上拿来几样东西,摆在桌面。这是几样晒干的植物,还有一些包起来的粉末。
戴王山眼底一抽:“……肖大人,你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这些都是刘行淞用来泡澡的药,专门治疗气虚体弱。不过这些药材并不是大黎出产,均是产自东海群岛,现在生意都被青州军霸占。朝廷自然是明令禁止与贼军进行商业往来的。不过,黑市上的买卖谁也管不到。连城东首饰铺赵掌柜这样个体的商人都能搭上线,更别说是密狱这种专走夜路的组织了。
肖宗镜:“这只是我查出的一部分货物。走的量这么大,不可能是几个人完成的。想来密狱已经有一条成熟而完善的进出青州城的渠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与我们同行,我们暗中行事,配合杨将军拿下青州城。”
戴王山的脸瞬间黑成锅底。
“……我还得‘同行’?”
肖宗镜面不改色:“戴典狱武功高强,天下无双,在下自然要借力。”
戴王山阴沉着眉眼,一语不发。
这回换到肖宗镜笑了,他好整以暇道:“戴典狱,陛下虽然宽厚仁慈,但是对于残害宗教人士,引起教徒纷争之罪过,可是向来不吝严刑的。石鼓山上的事,若是陛下知晓了,在下自认为能逃过死劫,就不知道刘公公保不保得住戴典狱了。”
戴王山深吸一口气,两颞神经一跳一跳。
缓了许久,他轻声开口。
“肖大人,下官真是受教了。”
64. 64 flag先立起来。
肖宗镜道:“你能送多少人进城?”
戴王山:“肖大人想送多少?”
肖宗镜:“自然是越多越好。”
戴王山咧嘴一笑, 轻声道:“下官干脆给您送支军队进去得了。”
肖宗镜无意与他玩笑。
“那你来说。”
戴王山沉下一口气,在屋里踱步两圈,最后道:“现在进城需要另做身份, 还得拿到青州军开具的手续。最多十人吧, 再多难免露出马脚。”
“十人……” 肖宗镜思忖片刻,又道:“好, 你带四人,我带四人。”
戴王山答应得一脸不情愿。肖宗镜明白,光靠威胁还不足以让戴王山出全力。为防止他背后使坏,肖宗镜淡淡道:“我知道与你谈国家大义, 纯粹白费口舌。这样吧,你若能协助大军拿下青州城,那东南沿海四个海港,密狱任选其一接手。杨严若阻拦, 我会替你挡下。”
“哦?”戴王山眼睛突冒亮光。
这可是实打实的诱惑, 青州军之所以发家这么快,与其海外生意不无关系。若能拿下一整个海港, 那对于密狱来说,将来就是躺在金山银山上睡觉, 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是,”肖宗镜话锋一转, “如果此役失败, 后果如何,你也应该知晓。”
戴王山终于不假笑了,满脸真切的欢喜。
“瞧肖大人说的,下官与大人同在一口锅里吃饭, 哪有真的冲突呢?顶多是谁吃的多点谁吃的少点罢了。现在有人要来砸锅,我们当然要齐心协力,将矛头一致对外。”
肖宗镜:“选好你的人,明晚来此议事。”
门推开,姜小乙他们见戴王山从屋里出来,一脸笑意路过他们身边,扬长而去。
李临狐疑道:“他怎么高兴成这样?”
众人不解。
紧接着,肖宗镜也从屋里出来了,他看着雪地里站着的三人,姜小乙,李临,徐怀安……他问道:“周寅呢?”
李临道:“回大人,他去夜巡了。”
肖宗镜:“把他叫回来,我有事对你们四个说。”
姜小乙原以为,肖宗镜是要与他们谈寻找谢凝的事,但是整场谈话下来,肖宗镜只字未提谢凝。他言简意赅,说明侍卫营要与密狱合作,与杨亥大军里外配合,讨伐青州军。说完之后,他问大家有没有异议,自然没人有异议。肖宗镜让他们回去休息,明日再进行详细布置。
姜小乙本有心将徐梓焉的事告诉肖宗镜,但看他全身心投入到青州的战事上,她觉得时机不对,也就没说。
第二天肖宗镜在兵部待了一整日,傍晚时分归营。
戴王山也来了,带了四个人,除了曹宁以外,剩下三个也经常出现在宫中,姜小乙很是眼熟,这些都是戴王山的得力助手。
十个人都进了肖宗镜的营房。
谢瑾也在屋里,因为事关重大,他特地从微心园赶了过来。姜小乙偷偷打量他,谢凝的失踪貌似对他打击很大,短短几日,他瘦了一整圈,气色颓然衰败。
肖宗镜和谢瑾戴王山站在中间,剩下的八人分两侧站好,看着桌面放着叠成山的绢纸。
谢瑾先开口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青州贼军首领周璧的名字吧?”他声音又干又涩,沙哑不堪。
众人称是,谢瑾还是强调了一句:“此人是个穷凶极恶的海盗出身。”
姜小乙默默听着。
其实,之前她与达七研究过周璧,他并没有谢瑾说的这么简单。
周璧祖上是青州本地人,全家都是跑船的,做沿海贸易。本朝律例规定,舶商经营海外业务须先向当地市舶司申报,请领公据。这就给了一些官员中饱私囊的机会。这些人通常使用两种方法,先是收取钱财,然后还要命令舶商代带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