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心领神会,先是把其他宫女遣出去,又亲自关上房门,方才说道:“消息众多,真假有待商榷,除却陛下遇刺受困佛寺,大火烧了半个新昌坊这些,还有就是今日出事的并非只有陛下和您。”
崔晚晚坐直了身体:“还有谁?”
“江太傅府、房将军府还有数个官员府邸也遇袭了,据说死了好些人。”
听罢,崔晚晚沉默许久。
“娘子,这支绒花?”
佛兰收拾贵妃换下的衣物,发现了那支绒花樱桃簪,只见用材普通做工粗劣,上面还沾了灰尘,纳闷崔晚晚何时有这样的首饰,不禁一问。
崔晚晚迟迟回神,随口吐出三个字:“扔了吧。”
佛兰本要立马扔掉,可觉得崔晚晚是小孩子心性,今天厌恶明天又喜欢,万一回过头要找,岂不是难为人?于是干脆找了个小匣子来装上。
一连三日,拓跋泰都在前朝处理京城中的袭击事件,他人虽没有来长安殿,但关于前朝的消息源源不断。
这波来历不明的刺客应是精心豢养的死士,他们在同一日袭击了数人,由于青龙寺大火,京中禁军几乎都去驰援,所以好些朝中官员在此次袭击中丧命,尤其是房牧山的将军府伤亡严重,他本人更是重伤昏迷,太傅府也损失了不少护卫,而江肃安然无恙。
白崇峻奉命审问活口,十八般酷刑用遍,直至第三日终于拿着一叠供词呈上朝堂,出乎意料的是,死士招认背后主谋竟是杜立德。
就是那个被拓跋泰一箭射瞎眼睛,然后不知所踪的窃国贼。
朝中一片哗然,拓跋泰先是下令追剿杜贼余孽,随后以禁军防卫不力为由,颁布了重组禁军的旨意。
如今禁军设十卫,分别是左右羽林卫、左右龙武卫、左右神策卫、左右神武卫、左右神威卫。由五位大将军统领,除了本来的邓锐和白崇峻,拓跋泰另从军中提拔了三人负责神策、神武、神威三卫。禁军直接听令于皇帝。
如此一来,除了藩王府兵,其余兵权尽归拓跋泰之手。
第三日,拓跋泰踏着夜色驾临长安殿。
那恃宠生娇的美人一反常态,竟在殿门口接驾,礼数上寻不出一点错来。
“臣妾恭迎圣驾。”
她一乖巧,拓跋泰就知有诈,牵起人拽进怀里,低低问:“又怎么了?”
崔晚晚看他一副轻快模样就来气,使劲儿在他腰侧拧了一把:“陛下好谋算,把臣妾耍得团团转!”
“嘶——”
拓跋泰吃痛,难得的闷哼出声,用掌捂住腰部。
“贵妃娘娘您快住手,陛下的伤还没好呐,哪儿禁得住您这般掐!”福全简直哭天抢地。
崔晚晚这才松手,偏偏还咬着嘴唇鼓着腮帮,好像她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
拓跋泰苦笑:“贵妃要兴师问罪,也先让朕止了血再说。”
崔晚晚冷哼一声,把手一甩扭头进屋。
第25章 良药 甘之如饴。
二十五章
崔晚晚打定主意不理这欺上瞒下的坏人,可见他剥开衣裳,腰腹处缠着的纱布渗出血来,还是不由得心里一紧。
拓跋泰大剌剌坐在那儿,福全小心翼翼帮他解开白纱,只见右侧肋骨下面有一条巴掌长的刀伤,尽管已经缝过了,可还是能推测出当时的凶险。
福全想帮忙上药,被拓跋泰拒绝:“退下。”
室内只剩二人。
崔晚晚余光瞥见他笨手笨脚自己上药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几步过去,朝着他小腿踹了一脚。
“装可怜给谁看。”
她一把抢过药瓶子,呼啦啦把药倒在刀伤处,疼得拓跋泰眉眼皱成一团。
崔晚晚哼道:“活该痛死你,不是做戏么?把自己弄伤又是几个意思?”
说完她拿一卷干净纱布帮他包扎,动作轻了不少。
拓跋泰见她半蹲着,垂着眸子把纱布一圈圈缠在自己腰际,虽然还是气鼓鼓的模样,可眼里的温柔做不得假。
他手掌抚上她的脸颊,问:“心疼朕?嗯?”
“疼死你才好。”崔晚晚一向口不对心,撒了手坐到一旁,离他起码五六步远,横眉冷对,“陛下得偿所愿,可喜可贺。”
什么遇刺都是假的,他的目的是在京中引起一场大乱,然后趁乱杀掉不听话的人,再嫁祸给杜立德,从而名正言顺地把禁军兵权收到自己手中。
不然的话,暗卫一早就发了讯,为何救援迟迟不到?邓锐和白崇峻本就是他的人,不可能不来营救,除非是有更重要的事做。
枉费自己还为他担惊受怕,崔晚晚越想越气,恨不得敲破他脑袋:“横竖都是你的人,做戏不会?还真让人砍一刀,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不是朕的人。”拓跋泰解释,“从东市开始尾随你我的,是房牧山的手下,而冲撞青龙寺的,是另一拨人。”
“你如何得知?”
“斥候并非只有打仗时才用,京城既是天子脚下,那一举一动就应在掌控之中,否则与瞎子无异。”拓跋泰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当日朕一剑伤了房牧山,他怀恨在心,早就与手下共谋要取朕性命。但内宫守卫森严,他们进不来,只能期望朕出去。”
“所以——”崔晚晚斜眼睨他,“你就将计就计?”
拓跋泰点头:“不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房牧山的骠骑大将军是个虚的,但手底下八万人马却是实打实的,若不想办法瓦解,迟早生成大患。他以为趁拓跋泰出宫就可以把人除掉,不想拓跋泰也打得是同样主意。拓跋泰笃定房牧山不会蠢到亲自动手,只会派杀手前来,所以事先布置了人马,待到暗卫发出讯号,邓锐就率人血洗将军府。而白崇峻,则是要混淆视线,在大乱时杀掉一些对新帝不服不敬的人,抑或是手中有权却又不跟拓跋泰一条心的人。
那支穿云箭,不是求救信号,而是进攻指令。
拓跋泰果真是去大开杀戒的。
结果便是,房牧山手下死了十之八九,若非房英莲拼死相救,他也活不下来。如今房大将军重伤昏迷,即便醒来下半辈子也是废人一个,再也翻不起风浪。而拓跋泰在宣旨重组禁军的时候,再无人敢置喙反对。
饶是崔晚晚这般玲珑聪敏,也要赞他一句七窍心肝。
可她还是想不通:“那青龙寺的刺客又是谁派来的?”
“总归逃不过那两人。”拓跋泰意指江肃和镇南王,他心里清楚,“偌大皇宫不知暗藏了多少细作眼线,既然朕能知晓房牧山的计策,他们自然也能窥探朕的行踪一二。”
东市尾随的宵小他压根不放在眼里,但刺客源源不断,后一拨明显与前面不是同一批人,他们训练有素,出手也更加狠辣,所以他才果断退避寺中,设法拖延时间直至邓、白二人来援。
“所以朕是货真价实挨了一刀。”
听完一通解释,崔晚晚看他脸色发白,嘴唇也有些乌,与平日龙精虎猛的模样大相径庭,这才终于相信了他的所言。
“既然挨了刀,陛下不好好养伤,跑来我这儿作甚?长安殿又没有灵丹妙药。”
她的话虽冷冰冰硬邦邦的,但以拓跋泰对她的了解,知道这般便是消了气,遂乘胜追击。
“谁说没有灵丹妙药。”他把手搭上美人肩头,贴近亲昵,“晚晚便是朕之良药。”
自打太医令叮嘱了二人要节制,崔晚晚已经多日不许他近身。此刻拓跋泰虽然身上有伤,可美人在怀馨香缕缕,难免有些意乱情迷。
他去衔她的唇瓣,手也不规矩。
偏偏这朵美人花是有刺的,待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遂故意往他伤处戳了一下,笑得不怀好意:“未免伤口崩开,陛下还是清心寡欲为好。”
拓跋泰哪里肯,擒住她抱在腿上,咬牙切齿道:“贵妃惹的祸,须得负责。”
“臣妾要是不呢?”
她嘴上拒绝,手却极不安分。
拓跋泰倒吸一口凉气,越发掐紧了她,伤口顿时被抛至九霄云外,脑海里无端想起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可怜崔晚晚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好在拓跋泰顾忌伤势,没敢折腾太厉害。
擦洗之后,她趴在拔步床上,连根手指头都懒得抬,倒是拓跋泰一副吃了千年老山参补足中气的模样,精神奕奕毫无病色。
看着就来气。崔晚晚不满哼哼:“老狐狸……”
“骂朕什么?”
拓跋泰穿好中衣,见她如雨后残红般弱弱伏在那儿,样子惹人怜爱,可就是那张嘴非要逞强。
“陛下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谁也算计不过您。臣妾是夸您机智过人呢。”
拓跋泰挤上床,张开臂膀搂住她,倒在枕上闭着眼说:“晚晚才是山妖幻化成精,专门吸朕精气。”
到底谁吸谁!
崔晚晚又被他三言两语惹得炸毛,正要发作,他抱紧人喃喃开口,声音困顿疲惫。
“陪朕歇会儿。”
说完不过片刻,他就睡着了。崔晚晚本欲狠狠掐他,可见他眼下泛青,双颊也消瘦了些许,想来这几日殚精竭虑也是不易。于是她只在空中张牙舞爪了一下就作罢,还拉拢被褥轻轻为他搭上。
她缩在温暖宽厚的怀里拱了拱,如猫儿被挠痒痒般舒服地哼了哼,也阖上了眸子。
这一觉睡至第二日,拓跋泰悠悠转醒,一摸身旁竟空荡荡的。他撩开金丝帐,并不见崔晚晚,遂自己下地穿衣。
等候在外的福全听见屋内动静,开口请示:“陛下起了?可要更衣?”
“嗯。”
福全进殿伺候他盥洗,拓跋泰穿戴齐整正要走出寝殿,崔晚晚回来了。
只见她把宫衫广袖束起,头上还包了块帕子,一副酒家厨娘的打扮。她见拓跋泰站在门口,老远就殷勤笑语:“陛下饿了吧?正好用膳。”
拓跋泰看着面前那碗腥臭发黑的汤,眉头拧起。
他递给崔晚晚一个询问眼神,她却把汤往前推了推,邀功道:“臣妾一早起来熬煮的,放了生血补气的好药材,您快喝。”
拓跋泰抿唇不语,旁边的福全见状,伸手想拿那碗汤:“娘娘恕罪,按照规矩,奴婢得先验过。”
崔晚晚美眸斜睨,冷哼道:“大监这会儿要验了,之前别人送汤为何不验?”
她说的是韦清眉送汤那次。
福全赶紧跪下:“奴婢知错,幸得陛下宽宥,再不敢犯!”
“那你验吧。”崔晚晚哼道,“不许端走,就在这儿验。”
福全另拿一副碗勺,舀了些许出来用银针试过,又亲自喝了一口。
崔晚晚一脸期盼:“大监,滋味如何?”
福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难以言喻的腥汤咽下肚去,垂眸不敢看她,更不敢乱说话,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娘娘亲手煮的,很是……不俗。”
“陛下快喝。”崔晚晚满意地弯起眸子,殷切端碗捧到拓跋泰面前。
腥苦味扑鼻而来,拓跋泰为难:“晚晚——”
“怎么?那什么青梅的汤喝得,我的就喝不得?”
什么为君亲手做羹汤,他还道这小女人转了性,却是打破醋坛子,想起翻旧账来了。
拓跋泰端起碗一饮而尽。
崔晚晚托腮顽皮:“好喝吗?”
口中腥苦直冲天灵盖,拓跋泰却浅笑道:“甘之如饴。”
第26章 秀女 晚晚把自己予我可好?……
二十六章
开明元年九月二十,秀女入宫受阅。
掖庭局负责阅视这些良家女,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择视可否,乃用登御。
说起秀女的年龄,前朝还打了一场官司。大魏历来选秀,秀女年龄皆在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因为豆蔻妙龄最是鲜嫩,更得君王喜爱。元启时期就更荒唐了,秀女的年纪被放低到十一岁,年纪小进宫先养着,然后由江湖术士催经炼丹,不知残害多少无辜少女。
拓跋泰对此深恶痛绝,直接定了个十五岁,未及笄的通通不许送来,相了人家定了亲的也不许送来,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大魏女子十五及笄,在这前后就要相看人家,相中以后从纳采开始过六礼,京城世家讲究,通常把流程走完都要一年多,届时十六七岁出嫁正好。崔晚晚当年便是,十五及笄就和陆湛定亲。
圣令一出,世家们叫苦不迭,家中女儿虽多,可留到及笄还未相看人家的有几个?除非身有残缺,或是貌丑无盐。可这样的女儿送进宫,且不说能不能得陛下多看一眼,光是掖庭丞那关就过不了。
于是就有老臣上书直言“祖宗规矩不可废”,请求重定秀女年龄。
拓跋泰也不明着拒绝,只是第二日朝会的时候说:听闻军中将士多鳏独,朕意欲为他们保媒,不知世家可有适龄女儿?无论美丑,满了十三岁就成。特别还点了那位最重“祖宗规矩”的老臣,问他家中孙女几人,是否满了十三岁?
差点把这老家伙吓得晕过去,直言孙女年幼不懂事,要教养到十八岁才能嫁人。
拓跋泰顺势道:“朕也这般以为。”
于是秀女年纪便定在了十五至二十。
掖庭局忙着为陛下选妃,长安殿的气氛就不同寻常了。贵妃不爱拘着人,所以殿里的小宫女们都是活泼性子,这几天大家却谨小慎微,毽子也不踢了,鲜花也不摘了,一个个规规矩矩的像木头人。
就连大宫女佛兰姑姑,都破天荒地抓了满满一碗糖放在边柜上,任随贵妃取用。
只有贵妃还是跟往常一般,该吃就吃该睡就睡,陛下来了心情好便撒娇卖乖,心情不好就不理,陛下若不来,她更乐得清闲,不说去邀宠,反而拉着宫女们玩叶子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