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帐——醉酒微酣
时间:2021-05-24 06:09:55

  寻常叶子牌是竹板做的,长安殿里这幅却是象牙雕的,薄如纸片而不透光,反扣牌面谁也看不见花色。
  佛兰看看牌池底,左右迟疑,出了一张索。
  “吃。”
  崔晚晚雀跃,拿了她出的索,撂开自己两张,刚好拼成一溜顺。她又取一张牌来看,眉开眼笑。
  “和了。”
  哗啦推到牌,竟是清一色的索子。
  崔晚晚把手一摊,腕子比象牙还要白上几分,笑盈盈讨账:“佛兰姐姐,给钱。”
  佛兰把最后一颗金锞子倒进她掌心,叹口气:“没了。”
  崔晚晚把金子收入囊中,笑嘻嘻道:“再来。”
  “不来。”
  佛兰示意陪玩的小宫女退下,作势去收叶子牌,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真觉得自己应了那句骂人的话。
  ——皇帝不急太监急。
  “您一天到晚地在这儿瞎胡闹,有这打牌的功夫,怎的不去看看陛下?”佛兰老妈子附体,又开始念念叨叨。
  崔晚晚不以为然:“看他作甚?反正晚上要来,我天天看都腻了。”
  “如今是日日来,可往后就不一定了。”佛兰恼她什么都不上心,说话也不留情,“这几天那么多小娘子入宫,我瞧个个都新鲜!到时候谁腻谁还不一定呢。”
  言下之意就是崔晚晚若不争宠,等新人一多,保不齐被拓跋泰抛到九霄云外去。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崔晚晚站起来,淡淡一笑:“从前不就是这样么?后宫里永远不缺新鲜美人,陛下喜欢谁宠幸谁,我管不了。”
  佛兰气急:“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他……”
  “哪里不同?”
  崔晚晚打断她:“不一样都是皇帝?”
  “只是元启昏庸,天下人都骂他。他抢我入宫,囚我于摘星楼,视我为玩物,我是该恨他。”
  “而拓跋泰文韬武略、睥睨天下,比元启是好了一千倍一万倍,可难道这样我就该摇尾乞怜?我就该感激涕零?”
  “他对我的好,不过是身为帝王,略微施舍了一些恩宠给一个还算喜爱的女人。”
  “如果我真的有那么重要,他又怎会以我作饵,引刺客出来实施他的大计?”
  崔晚晚面无表情地说完,垂眸自嘲。
  “佛兰,我们不能太天真了。”
  门外,一道颀长身影久久矗立。
  拓跋泰负手而立,喜怒不形。
  福全小心翼翼:“陛下……”
  他这个御前大监已经见惯了风浪,对方才贵妃娘娘戳心窝子的话听而不闻,只是偷瞟陛下,总觉得那双沉沉的眸子里含着点别样情绪。
  拓跋泰沉默须臾,方抬手指了指紧闭的殿门。
  福全装作一副才到长安殿的样子,高唱“圣驾到”,殿中佛兰匆匆来开门接驾,神色略有慌张。
  “陛下万安——”
  拓跋泰抬步从她身旁略过:“平身。”
  四方八仙桌上一堆金馃子,还有几支不起眼的珠花,崔晚晚挽起袖子数得正起劲,皓腕上带着八棱手串,正是拓跋泰送的那串。
  “陛下快来瞧,我今日赢了好多彩头。”
  兴高采烈的口气,完全看不出方才是她说出“不能太天真”这样的话。
  拓跋泰从后环住她,问:“怎么赢的?”
  “打叶子牌,陛下会么?”崔晚晚往后一靠,男人胸膛宽厚结实,“要不要跟臣妾玩两把?她们都不跟我打,输怕了。”
  “教朕。”
  一开始崔晚晚还好心教拓跋泰如何玩,前四五把都放了水没赢他多少,可渐渐地他反败为胜,杀得她片甲不留,很快把金馃子都赢了去。
  崔晚晚不信邪,又让佛兰把首饰盒子抱来,算做赌注。
  输掉最后一支珠花,崔晚晚撒气把牌一推:“不玩儿了!”
  “真不玩?”拓跋泰拾起两粒骰子,“要玩就玩大的,一把定乾坤如何?”
  “怎么个定法?”
  “比大小。赢家可向输家讨要一物。”
  崔晚晚瞧他面前小山似的金子和首饰,心动不已。
  拓跋泰把骰子给她:“贵妃先。”
  她双手合十捧着骰子,还往里吹了两口仙气,往桌上一掷。
  两个六。最大点面。
  “我赢了。”她得意洋洋,作势要去搂回输掉的东西。
  拓跋泰挡住:“朕还没掷。”
  “你掷什么也没用,还能比我大么?顶多一样。”崔晚晚转了转眼珠子,“一样大也应算我赢,因为是我先掷到的。先来者大。”
  “总要等朕掷过再说。”
  拓跋泰拾起骰子,学她的样子往掌心吹气,然后再扔出去。
  骨碌碌——
  待到尘埃落定,只见桌上两个六,另外还有两个一。
  两枚骰子竟是被他用力一分为二,成了四瓣。
  “两个六点加两个一点,十四点。”拓跋泰说话都掩不住笑意,“承认。”
  “你无赖!”
  崔晚晚扬手打无赖,却被无赖顺势捉住往怀中带,还蜻蜓点水般偷香一个。
  “愿赌服输,贵妃欠朕一物。”
  崔晚晚冷嘲热讽道:“宫里的东西都是陛下的,看上什么拿去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
  长臂一揽,崔晚晚腾空而起。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众人只见皇上抱着贵妃大步出了长安殿,而贵妃不断挣扎。也不知二人要去往何处,宫人侍卫只得默默跟上。
  崔晚晚都骂累了也不见拓跋泰松手,索性闭嘴省点力气,由他抱着一路往前,直至紫宸殿。这里是内阁,皇帝召见机要大臣商议国事的重地,后妃并不能来此。
  此时殿中并无外臣,拓跋泰抱着她进去,把人放在御座之上。
  一路行来,他步履稳健面色如常,连呼吸都未乱,反倒是崔晚晚头脑发晕,搞不清他要做甚。
  她的鞋半路掉了一只,这会儿干脆把另一只也脱了,蜷脚坐在御座上,扶额道:“陛下掷骰子耍赖使诈不说,带臣妾来此又是何意?欣赏您日理万机的模样?还是要臣妾帮您选妃?”
  “贵妃既答应了予朕一物,便不得反悔。”
  “朕之所求,乃是贵妃。”拓跋泰此刻的呼吸才重了几分,低声蛊惑,“晚晚把自己予我可好?”
 
 
第27章 结发   (27章至36章倒V……
  二十七章
  “臣妾不早就是陛下的人了么?”
  御座宽大, 玲珑美人撑坐在上,给沉闷的大殿增添一抹活色生香。
  如花似玉的娇颜近在咫尺,拓跋泰触手可及, 可他要的不只是皮囊。
  他突然有点理解元启为什么要建摘星楼来困住她。
  象箸玉杯, 翠被豹舄,都只为博她一笑。若是得不到她的垂青, 便退而求其次,把人困在身边也是好的。
  但拓跋泰不是元启,他比元启更贪心,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占尽风流的崔贵妃, 他更想要纯粹的崔晚晚,只看他只爱他,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崔晚晚。
  “得到贵妃的人容易,得到晚晚的心却难。”
  拓跋泰颇有自知之明, 崔晚晚是至纯之人, 偏生还聪明绝顶,善于洞察人心, 倘若没有获得别人十分的真挚,她连一分的情意也吝于拿出来。
  而他恰恰是天底下最不可能全心待她之人。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隔阂恐怕比天上银河还要宽。
  崔晚晚妩笑, 音调酥柔:“臣妾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属于陛下。”
  说着撩玉足去蹭他袍上金龙,简直大逆不道。
  大掌握住玉足, 趾尖素净, 金铃铛依旧系着,拓跋泰挠她脚心:“我伺候娘娘涂丹蔻?”
  她歪头,拿他当日的话来堵他:“陛下雄韬伟略,怎能做这样鸡毛蒜皮伺候人的活?”
  “娘娘说的, 不会可以学。”他欺身而上,“我深以为然,熟能生巧尔。”
  崔晚晚怕痒,咯咯笑了几声,蹬脱他的手,抬手取下髻上折枝花金鸾篦,娇声使唤。
  “今儿个学梳头。”
  美人懒坐,高大男子立于身后,舞刀弄枪的一双大手,小心翼翼捧起滑如丝缎的乌发,缓缓梳理。
  博山香炉云烟袅袅,宫中难得如此岁月静好。
  崔晚晚眉眼舒展,如猫儿般细声道:“想来陛下从前徜徉花海,不知为几多女子梳头挽发,手艺这般娴熟。”
  “朕纵横沙场,花海什么的却是没有去过。”他轻轻挑起一缕青丝,伸手取过御案上的小刀,“取次花丛懒回顾,朕有晚晚。”
  寒风掠过颈后,崔晚晚忽觉异样,青丝从脸颊滑落,她猛地回头。
  拓跋泰一手持刀,一手擒着极小一束黑发。
  他不知从哪儿取来一只白玉匣,把头发放进去,轻拿缓放犹如无价之宝。
  她恼怒:“你剪我头发作甚!”说罢捏拳去打。
  拓跋泰递上白玉匣:“晚晚你看。”
  两股黑发,粗细有别,旁边还有一截红缨。
  “这是朕的。”
  他冷肃的脸竟浮上几分赧色,神情肖似十五六岁给她送诗的少年。
  成婚之夕,男左女右共髻束发,以示结为夫妻。
  微怔片刻,崔晚晚抿唇一笑,垂眸拾起两束发,纤指缠绕拧成一缕:“结发同枕席。”
  拓跋泰见她乖巧如斯,接道:“恩爱两不疑。”
  她含笑依偎入怀,唇角扬起眸子却没有暖意,视线落在御案之上,纷乱的奏折有意掩盖,还是不慎露出黄绢一角。
  朱笔御批,封妃圣旨。
  “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此诗出自《玉台新咏》,讲得乃是一对夫妻初时恩爱,后来却劳燕分飞且双双殉情的故事。
  寻常百姓家尚且如此,更遑论这幽幽深宫。
  九月二十九,秀女受封。
  妃二人,嫔二人,婕妤美人各三人,采女八人。
  加上崔贵妃,满打满算也不足二十人,较之历任帝王可谓少得可怜。不过这是新帝首次选秀,将来总归会有更多。
  江巧音被封了淑妃,而另一位贤妃,崔晚晚之前却未见过。
  “林新荔?”崔晚晚咀嚼着这个名字,猜道:“岭南人?镇南王送来的?”
  佛兰回道:“应该是。听说其父是南海郡太守,姑母是镇南王妃。”
  崔晚晚嗤道:“难为元雍那老家伙,竟还能从王妃娘家挖出个合适的女子。”
  “方才金雪偷偷去瞧过,回来告诉我林贤妃长得不好看,比淑妃都差了一大截。”佛兰叹口气,忧心忡忡的。
  “你叹哪门子气?”崔晚晚笑着打趣,“拓跋泰都没嫌弃呢。”
  佛兰瞪她:“您说我为何叹气?陛下今晚就要宠幸那起子小妖精去了。”
  这段时日拓跋泰天天来长安殿,仿佛给众人造成一种他属于这里的错觉,乍闻册封新妃,大伙儿都迷迷瞪瞪有些缓不过神来。
  “那可好!”崔晚晚拍掌雀跃,“今儿晚上咱们吃酒烤肉,明儿谁也不用早起,一齐睡到日上三竿!”
  果然,傍晚时分福全差人来长安殿传话,说是皇上今夜不来。
  崔晚晚毫无伤心神色,点头表示知晓:“那我便不等陛下了,早些休息。”
  传话内侍叩首告退。
  崔晚晚得了消息,赶紧指挥人关上殿门,然后让金雪银霜把炭火炉子什么的都搬出来,就在院子里烤肉。
  佛兰板着脸,抱着酒哗啦啦倒上满满一海碗。
  崔晚晚嬉皮笑脸:“佛兰姐姐好酒量。”
  “这碗是给您的。”佛兰没好气道,“专门让您借酒消愁。”
  金雪银霜两个小丫头听见也不敢说什么,吐吐舌头兀自烤肉。
  “非也,我这是犒劳自己。”
  崔晚晚饮着酒道:“他住在这儿,我就得三更睡五更起,遇见朝会还要起来伺候他穿衣,没瞧我最近都清减了些么?所以呀,他不来才好,让我歇歇。俗话说上吊还要喘口气呢,也不能就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吧。”
  也不知她哪里学来的这些俗语,歪理一套一套的。
  金雪年纪小,懵懵懂懂的:“为何陛下一来,娘娘就要睡那么晚?”
  染着丹蔻的纤指戳上小丫头眉心,崔晚晚故作凶狠:“去,死丫头片子,肉都要烤糊了,还不快翻!”
  这夜,长安殿众人喝得酩酊大醉。
  二更的梆子响起,拓跋泰才从奏折里抬起头来。
  福全上前提醒:“陛下,该安置了。”
  扔开御笔,朱砂点点红得像血,无端惹人心烦。
  拓跋泰问:“长安殿如何?”
  “请陛下放心,奴婢已经去传过话了。”
  “她说什么?”
  “贵妃娘娘就说省得了。”福全觉得只要一碰上长安殿就头大,左思右想又补充道:“对了,贵妃娘娘还说今晚会早点睡。”
  拓跋泰默了默,大步往外走。
  “去拾翠殿。”
  拾翠总来芳树下,踏青争绕绿潭边。正隐射了贤妃姓名中的林木果树。
  看来众女之中,林新荔拔得头筹。
  翌日,阳光透过金丝帐洒在酣睡的美人身上,犹如笼罩了薄薄一层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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