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杜立德阴恻恻地笑,亲昵贴着崔晚晚的脸,挑衅看向拓跋泰,“你凭什么?”说着他拽掉崔晚晚的斗篷,露出她脖上的铰链。
“让开!”杜立德威胁道。
他稍微收紧铰链,崔晚晚被勒得吃痛,拓跋泰远远看见她衣领都染上了血渍,眸底顿时猩红一片。
那么娇气的一个人,平素针尖大的伤口都要哭哭啼啼,偏偏此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杜立德见她不肯开口,怒火中烧,愈发用力大有要把她当场勒死的架势。倒是拓跋泰见状一急,大喝道:“住手!”
杜立德露出得逞神情:“把刀扔了。”
拓跋泰毫不迟疑立即松手,随行侍卫也接二连三扔了刀剑,杜立德见状示意手下拿着绳索过去。
“全部捆起来。”
眼看杜立德的手下已经踏上小船。崔晚晚垂在一侧的右手动了动,只见她突然偏头,举手刺向身后的杜立德,直冲他的右眼。
“阿泰!”
她一声大喊,拓跋泰猛然抬脚踢翻来人,直奔对面甲板。杜立德没料到崔晚晚竟暗藏利器,乍见尖锐的瓷片直面而来,当初被射瞎左眼的恐惧顿时涌上头顶,脚下连忙后退,拽着铰链的手也松开些许。
崔晚晚要的就是这一瞬的机会,她果断一头栽进了河里。
……
冬日河水冰冷刺骨,她不会游水,掉进水里只能直直往下坠,颈上铰链又重,她费力用手去抠却怎么也掰不开,呼吸愈发不畅之际,被链子拖着沉向水底。
胸腔剧痛好似要炸开,手脚渐渐瘫软,她的意识也开始溃散……
有人在水下托住了她。
崔晚晚很久没有梦见过父母了。
她好像回到了六岁的年纪,那年崔父赴河东任职,他们一家都随行搬去。当年冬天很冷,刚入冬就下了一场大雪。
雪后放晴,长兄崔衍在书房念书,二兄崔浩陪着她在庭院里玩雪。
崔浩堆好雪人得意洋洋:“小晚,怎么样?”
“好丑。”崔晚晚年纪虽小,审美却很高雅,“这个雪人为什么又矮又胖,头还这么大?”
崔浩解释:“这是个将军,带着虎头盔,再说将军都是虎背熊腰的。”他丝毫不觉得是自己手艺不佳,信誓旦旦道:“我以后也要当将军!”
崔晚晚咯咯直笑:“我才不要丑八怪的二哥。”
崔父崔母携手过来,两人似有忧愁。
“雪这么大,恐怕有不少百姓屋舍垮塌,唉——”
“听人说近几日城中流民多了起来,我和小晚今早在家门口见到有个孩子冻晕在门口,瞧起来跟阿浩差不多年纪,可怜得很。我叫人拿了过冬衣裳给他,小晚心善,还亲自端给他一碗粥。”
“世道不好,我们尽力而为吧。”崔父握了握妻子的手,“我已命人在善堂支棚施粥,这便去瞧瞧。”
崔母温柔叮嘱:“雪多路滑,夫君小心。”
她送走了崔父,回头来找孩子,老远就笑着招手:“小晚,来阿娘这儿。”
崔晚晚只觉得眼眶滚烫,大颗大颗的泪掉下来,她不顾一切跑过去,哭得撕心裂肺。
“阿娘!阿娘!”
崔母接住她,蹲下来抱着女儿,笑颜可亲:“小晚怎么哭了?是哥哥们欺负你了?回头我让你阿耶教训他们。”她把晚晚搂进怀里,为她擦拭泪水,“不哭了啊,我带你回去。”
“阿娘我好想你……”崔晚晚扬起泪眼,连连点头,“我跟你走。”
她紧紧抓着崔母的手,跟着她穿过风雪,似乎即将步入更加纯白的世界。
“晚晚。”
“晚晚,你快醒醒。”
“晚晚……”
耳畔有人呼唤,声音忽远忽近,梦中的崔晚晚迟疑一瞬。
崔母停下脚步,温柔细语:“小晚,好像有人喊你,你要不要去看看?”
崔晚晚犹豫:“可是我……”
“他很着急的样子,你去吧。”崔母松开了手,笑眼温婉,“阿娘就在这里等你,不用怕。”
李家村。
崔晚晚被捞上岸就昏迷不醒,拓跋泰劈开捆住她的铰链,按压她的胸口想让她吐水,可是收效甚微,她的呼吸弱到几不可闻。
房英莲也爬上岸,来不及喘气就去查看,面色凝重:“这样不行,得看大夫。”
拓跋泰当即抱着人策马狂奔回了最近的李家村。李叔一家被拓跋泰一群人的狼狈模样惊得不轻,但一见崔晚晚气若游丝的样子,还是赶紧收拾大炕让人先躺上去,又去找村子里的郎中。
乡间赤脚郎中虽然不比宫中太医,但好在也算见多识广,每年都要治几个溺水小童,是故几针下去,腹中积水就顺着崔晚晚嘴角淌出来。
拓跋泰见状松了口气,不过郎中接下来一句话却又让他五脏俱焚。
“听天由命吧,要是晚上还醒不过来,就要准备棺材寿衣了。”
拓跋泰守在旁边,轻轻把一只柔荑包在掌心,低低唤她:“晚晚。”
“晚晚,留下来。”
低声呢喃似有哭腔。
黄昏渐暗,空中飘下了小雪。
崔晚晚费力睁开眼,立马就见到一张胡子拉碴的俊脸,眼睛猩红仿佛要滴血。
她挤出一抹笑,喉咙剧痛还是嘶哑开口。
“拓跋泰,你吵死了。”
第38章 珍重 朕只有这一个小碗。……
拓跋泰见她醒了也笑。
“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崔晚晚费力想坐起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
拓跋泰扶起她靠在自己怀中:“李叔家。”
他喂她喝了些水。
液体滑过咽喉一阵剧痛,她蹙眉轻咛,拓跋泰连忙道:“你颈上有伤, 别说话。”
崔晚晚摇头, 倚着他觉得心中特别踏实,问:“你怎么来了?”冬狩皇帝不露面, 又要引人非议了。
“朕怎么不能来?”拓跋泰心中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朕的小碗不见了,当然要亲自来找。”
“哪里值得陛下以身犯险,你笨死了。”崔晚晚虽然言语嫌弃, 但眉梢眼角都是缠绵情意,喃喃道:“丢了就丢了,你还有那么多。”
遇险之后,她除了设法留下线索, 也笃定了会有人来救。只是这个人可能是侍卫, 或者将军,甚至是崔家人……但她没有期待过拓跋泰会抛下冬狩不管, 亲自追上来。
以她对拓跋泰的了解,他不会这么没有理智。万一这是诱敌之计呢?也许前方有埋伏呢?他行军多年, 阵前交战之际必然思虑万千,慎之又慎。
对于任何帝王而言,丢一个女人无甚可惜, 反正后宫还有那么多佳丽美人。
可偏偏他这次毫无理智可言。
“朕只有这一个小碗。”拓跋泰眼含柔情, “独一无二,珍之重之。”
崔晚晚鼻子发酸,努力把泪憋回去,佯怒数落:“谁是你的!呸。”
房英莲知晓贵妃醒了, 从厨下端了热粥过来。崔晚晚喉咙损伤吞咽困难,勉强吃了两口就推开了碗。
她纳闷:“县主怎么也在这儿?”
房英莲答道:“我同陛下一起来的。”
拓跋泰这人赏罚分明,有一说一:“多亏了她一路追踪车马痕迹,也是她打探到你留下的消息,把握住良机。”
“多谢县主。”崔晚晚感激之余,仍旧心有余悸,“其实我也拿不准,只是赌一把。听说这里有渡口,我猜姓杜的应该会选水路,运河南下途经鄂州,那里是他的老窝。”
什么荷花络子,水里的,字字皆在暗示会走运河水路。而她貌美惹眼令人难忘,房英莲无需画像,只要问一问有没有见过神仙妃子般的人物,轻而易举就从孩童口中套出话来。
“对了,姓杜的呢?”崔晚晚突然想起来,落水之后的情况她一无所知,也不知这人逃了没有。
“死了。”拓跋泰冷冷吐出两字。
房英莲默不作声,心想何止是死了,死状极其恐怖,名副其实的千刀万剐,割到最后全身上下白骨都露出来,偏偏拓跋泰还吊着他一口气,要他受完最后一刀。
崔晚晚一无所知,叹了口气:“可惜了。”
杜立德隐匿数月,却能在她第一日住进宜春殿就绑走她,如此精准无误实在蹊跷。而且从他的只言片语当中,看出应该有人与他合谋,只是现在杜贼身死,无法得知还有谁想要她的命。
天子盛怒绝不留情,即便杜立德想拿什么换自己一命,拓跋泰也不屑一顾,心中只余剐了他的念头。他恨此贼只有一条贱命,不然非得多剐几道。
……
冬狩首日,众臣武将及世家年轻儿郎皆在行宫广场集结,只待一声令下就入林狩猎,在帝王面前博一个骁勇印象。
但皇帝又是迟迟不到,还有贵妃也不见踪影。
邓锐左顾右盼,发现连白崇峻也没在,不由得挠了挠脑袋纳闷。
江肃自然也在南苑猎场,他久等不见天颜,心中腾起烦躁,虽然觉得这跟拓跋泰平素作风大相径庭,应是出了什么事,但思及上回“捉奸”不成反被咬一口,并不敢妄动。
焉知是不是那妖妃搞鬼?
“我说陛下昨晚该不会是血酒喝多了,早上起不来吧?”邓锐等得不耐烦,竟跟身边人打趣起天子来。
“陛下酒量你又不是不知,喝倒你三个也醉不了。”一群将士都是拓跋泰从前的同袍,粗犷武将说话豪放得很,有人笑道:“兴许是芙蓉帐暖度春宵——”
虽然话没有说完,但谁人不知紧接着的那句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大家心照不宣,都认定是艳色无双的贵妃把陛下缠住了。
好在没过多久,陛下就来了,只见他身着龙袍却以巾覆面,站在高台上离众人甚远,只能看个大概轮廓。他并未说话,而是拿起弓来往天上射了一箭,接下来狩猎就正式开始。
做完这些“陛下”又匆匆离去。
邓锐打马上前想说些什么,御前大监福全拦住他,解释道:“陛下昨夜饮酒后又吹了风,今早起来不住地打喷嚏,嗓子也哑了,太医看过说是感染风寒,须得静养两日。”
“原来如此。”邓锐不疑有他,还关切道:“还请陛下多多保重龙体,我等稍后再去请安。”
“奴婢一定如实禀告陛下。”福全后背全是冷汗,生怕谁又要如上次那般强闯寝殿。
好在男人们都更加喜爱狩猎的乐趣,纷纷带着人进了猎场山林,并不纠缠福全。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正庆幸又躲过一劫,不料没走几步竟然遇上了淑妃。
江巧音拦住福全:“既然陛下龙体不适,你带本宫前去侍疾。”
福全心中叫苦不迭。这位主儿可不像邓锐将军那般好糊弄,而且她背后有江肃撑腰,轻易拒绝不得。
“那个……”福全委婉道,“贵妃娘娘已在侍疾了。”
“多个人搭把手不是更好?”江巧音口气不容拒绝,“带路。”
福全故意磨磨蹭蹭,七弯八绕带着江巧音先去了帝王寝宫飞霜殿,拓跋泰自然是不在的。
他故作惊讶:“哎呀,陛下没有回来。”
江巧音冷眼看他,勾起一边嘴角:“大监可要好好想想,陛下是在这里么?”
别人不知她还能不知?拓跋泰就没在自己寝殿住过几日,成天和那妖妃厮混。
想起这些江巧音愈发憎恨,不等福全说话直接就要杀去宜春殿。
“淑妃娘娘留步!留步!”福全边追边劝,“太医嘱咐了须得静养,您最好晚一些再去……”
“贵妃都可以伴驾,本宫去就会吵到陛下?大监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江巧音气火攻心,撕下平素的天真伪装,指着福全鼻子骂:“你这阉狗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
自从福全当了御前大监,前朝后宫谁都对他客客气气,甚至多得是人巴结。他自知无甚过人本领,被拓跋泰选中,除了运气好而外,还有就是自己忠心老实。他谨记天子恩德,从不敢狐假虎威,惟陛下马首是瞻,尽力服侍好皇上后妃。这些日子他御前伺候,发现尽管旁人都说崔贵妃骄纵跋扈,可她除了爱跟陛下置气顶嘴而外,从不拿下面的人撒气,极好相处。惟独江家的这对父女,一口一个“阉人阉狗”,句句都视他为贱奴。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福全被江巧音骂得狗血淋头,却直起腰来寸步不让,挡在宜春殿外不许她进去。
留守在此的侍卫见大监如此,也拔出刀来,作出一副谁敢擅闯杀无赦的模样。
江巧音硬闯失败,怒瞪几人,临走扔下一句话。
“本宫找太傅来此,就不信陛下也不见!”
待她走后,福全垂头丧气进了宜春殿,见到刚刚脱下龙袍的白崇峻,急得想哭:“白将军,若是太傅来了可怎么办呐?”
“不碍事,此处是后妃寝殿,外臣不得擅入。”白崇峻摸着下巴沉思,一副老狐狸样,“不过陛下不能总不现身……有了!”
不一会儿众人就见“身染风寒”的陛下竟然骑马上山狩猎,不由得感慨天子果真硬汉,彪悍得很。
金乌西坠,狩猎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只见世家子弟多是猎到一些野兔山雉,勉强算没有空手而归,武将们则收货颇丰,狐狸野鹿飞鹰皆有,甚至邓锐还猎了一头五百余斤的野猪。
野猪被拴住四蹄倒挂在树干上,由两人抬进广场,众人见状纷纷上前看热闹,只见邓锐光着半边膀子,露出遒劲的肌肉来,豪声大问:“还有谁?”
冬狩传统,收获最多之人可得帝王嘉奖,金银财宝都是小事,若是能御赐个“天下第一勇士”的名号,那可光宗耀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