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说话!”御前大监当久了,福全也学了几分威势,板着脸吓她:“窥探天子行踪,砍了你脑袋!”
“不不!不是我要看!”小尼姑连忙解释,“是有个贵人娘娘喊我来守门,说、说要是有人来了,就去告诉她……她和一个郎君在里面讲话。”
福全追问是哪个娘娘。
“我不知道,不认识。”小尼姑摇头,摸出一条手帕,“她给了我这个。”
福全定睛一看,心头“咯噔”一下。
帕子上绣着一只碗,除了贵妃还有谁?
果不其然,拓跋泰面色阴沉,攥住帕子捏在掌中:“带路。”
陆湛被扔来宗正寺,祭典他应该也有份操持。今日可谓天赐良机,他必定是筹谋了许久,这厮就那么执着……
也不知两人见面会如何?
本来心结都要解了,如今拓跋泰却觉得更加郁塞,再三告诫自己不可揪着往事不放,崔晚晚明明说了她对陆湛没有特殊情意,可是……
她是不是骗他的?
她骗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撒谎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走到小院门前,拓跋泰踟蹰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进去一探究竟。
“陛下。”
刚迈出一步,崔晚晚却在身后喊他。
第58章 生母 不甘如此。
崔晚晚移步上前, 亲昵挽住拓跋泰臂膀,笑容真切:“前面的事忙完了?这么快就来寻我。”
她泰然自若地同他一起进入庭院。
拓跋泰打量四周没有察觉异样,他不着痕迹给福全使了个眼色, 福全心领神会, 吩咐侍从“清扫”禅房,侍从们忙活一阵, 几乎把庭院翻了个底朝天,并未发觉有其他人。
“你方才去了哪里?”拓跋泰握着崔晚晚的手,装作随口一问。
“陪佛兰更衣去了。”崔晚晚把刚才小尼姑泼了佛兰一身泔水的事道来,幸灾乐祸, “您是没看到她那样子,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正说着话佛兰就回来了,她边走边闻袖口,眉头紧蹙一脸不悦。崔晚晚见状竟然还火上浇油:“佛兰姐姐留步!你站在那儿就好, 莫要熏到陛下——”
明明是自己嫌弃, 却打着圣上的幌子。
佛兰被气得仰倒,愤愤跺脚。
“奴婢再去洗洗!”
崔晚晚掩嘴偷笑, 转而又去问拓跋泰:“陛下可要与我一同歇歇?今日着实劳累,腰也好酸……”
她一边娇嗔, 一边牵起男人大掌搭于自己腰间,意思是要他帮忙揉揉。
一墙之隔。
澄心庵的一间禅房,袁婕妤面对陆湛手足无措。
这五年仿佛是一场梦, 白麓书院的同窗时光好似就在昨日, 又或者此刻才是梦,不然她怎会见到陆寻真?
方才袁婕妤刚进禅房坐下,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崔晚晚扯着陆湛进来, 把人直接推给她:“看好他!别出来!”
撂下没有前因后果的一句话,崔晚晚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乍见故人,素来沉静的袁婕妤也有些失态,嗫嚅开口:“陆公子你……”想问的话太多,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书院一别已有五年,你可还好?
当年你高中探花又缔结良缘,本想亲口向你道贺,可还没等到喝你的喜酒,却又听闻你辞官归隐,我多番打探无果,也不知哪里才能寻到你……
如今你再次入仕,明明是状元之才,却被发配此地,你心中是否不甘?
去而复返,你应该是为了她罢。
……
陆湛却不愿龟缩在此,作势就要出去,袁婕妤一惊,赶紧跑过去堵住房门,后背死死抵住房门,背过双手扣紧门闩。
“你不能出去。”
陆湛无意与她多说,表情淡漠:“让开。”
袁婕妤摇头:“不让。”她实在不忍看从前意气风发的陆寻真如今是这疯魔模样,把心一横,道:“你醒醒!外头那人是天子,你想抢他的女人,不要命了?!”
“什么天子的女人,她原本是我的妻。”陆湛不屑嗤笑,“死亦何惧?我早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当年元启强占佳人,以陆湛无畏刚烈的性格,几欲提剑闯宫。陆父拦住他,在他面前扔下一本族谱,叫他好生数数里面有多少人。
陆氏一族上下几百口,男女老少,皆与他血脉相连。
君夺臣妻又怎样?
皇权之下,伦常、公道、廉耻……统统是狗屁。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过了三日,陆湛最终还是不肯去崔府退亲,而是辞官离家,不知所踪。
听他这般说,袁婕妤心头酸涩,忍着泪质问:“你是不怕死!那她呢?你是要她陪你一起死不成?!”
陆湛停滞在原地。
“陛下与先帝大不相同。”袁婕妤苦口婆心,陈清利害,“他登基前后杀了多少人?那时又是谁血洗朝堂排除异己,你我心知肚明!就连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江家也难逃一劫,削权太傅,杖毙宫人,禁足淑妃……如此狠绝无情,你指望他能对贵妃有多少怜惜?”
“况且这个贵妃,还曾是先帝贵妃!再加一个陆寻真,你想为她惹来多少猜忌?”
袁婕妤说的每个字都像耳光扇在陆湛脸上,打得他鲜血横流。
“宫中女子多艰难,宠妃看似风光,实则刀尖走步、如履薄冰。”袁婕妤长叹一声,“你若真心待她,便离她远一些,让她好过些罢。”
一切都沉寂下来。禅房幽暗栖静,满室清冷。陆湛的心同样寒凉。
“她……过得好不好?”
默了良久,他咽下千言万语,只是低低一问。
袁婕妤这才缓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点头道:“她很好。”
“圣眷专宠,独一无二,至少如今是这般。”
离开澄心庵,拓跋泰带着崔晚晚去往一处殿室,这里供奉着先祖牌位,非皇亲国戚不能入。崔晚晚以为他要单独祭拜宣武皇帝和明元皇帝,却不料他绕过历任帝王,而是来到供奉后妃灵位的地方。
更奇怪的是,这个牌位上刻着“恭太妃冯氏”,看样子并不是当年的安乐王妃或者世子妃。
“是朕的生母。”
拓跋泰解释道,携崔晚晚一齐跪拜上香。
崔晚晚磕完头都还晕乎乎的,疑惑问道:“陛下的生母不是明元皇后么?”
拓跋泰摇头:“嫡母不能生育,所以朕出生就养在她膝下,安乐王府对外也只说朕是嫡出。八岁之前朕也不知生母另有其人。”
记忆中冯氏只是世子的一房妾侍,虽有几分颜色,但为人沉默寡言,并不十分得宠。而当时拓跋泰作为世子唯一的儿子,安乐王最喜爱的嫡孙,自然是众星捧月,两人的身份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那陛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崔晚晚很好奇。
“生母与养母有所不同。”拓跋泰道,“嫡母教养严厉,我四岁开蒙习字,若是字写不好便用戒尺打掌心,那时我的手经常肿得抓不住筷子。”
“她总是偷偷来给我涂药,还会掉眼泪。我每次受罚挨饿,也是她偷拿吃食予我。”回忆起生母,他的眼神也变得柔和,“幼时不懂她为什么做这些,还猜测过她是不是想讨好我。”
“直到抄家那日,府中杀声一片,嫡母知晓父亲祖父皆已身亡,她不肯受辱,更不愿王府后人苟活于世,便要我一同赴死。而我的生母,那个恭顺了一辈子的女人,头一次忤逆主母,把我抢过去护在身后,像头母狮一样嘶吼,大喊着不许伤她的孩子。”
“我那时才知,原来她是我亲娘。她护着我逃出王府,把身上几件首饰全摘下来给我,叮嘱我一定好好活着。说完自己却折返回去,与嫡母一起自尽殉葬。”
拓跋泰盯着灵位:“除了知道她姓冯,朕连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都不知晓。想了许久,朕也只能写一个‘恭’字给她。”
恭敬恭顺,便是这个女人一生的写照。
“大魏自建朝立国,天子就必须是正统嫡出血脉,不能是庶子,朕身为皇帝,却无法追封她为太后……晚晚,我是不是很可笑?”
见他如此自责愧疚,崔晚晚心疼不已,上前抱住他。
“不,阿泰一点也不可笑。”
“阿泰没有辜负期望,不仅历经艰辛活了下来,还成为了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子汉。”她仰着头,眼里盛满倾慕的光芒,“阿泰是文韬武略的英雄,并且当了天子,把万千子民庇护在羽翼之下。”
“阿泰的娘亲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欣慰,她的孩子已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八岁之后,我再无父母兄弟,孑身一人,独行于世。”拓跋泰揽她入怀,“人说高处不胜寒,身为天子更是孤家寡人,可我不甘如此。”
不仅不甘,他更渴求世上有人能与他血脉骨肉相连,成为他的牵挂。
“晚晚,你陪我一起,无论前路如何,都与我相伴。”
不想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他想要一个她不离不弃的承诺。
“……好。”崔晚晚答允。
从皇陵回宫的路上,崔晚晚摘下八棱手串细细摩挲,当初她还疑惑为何送她此物?今日方才知晓来历,竟是天子生母遗物。
心中酸苦,眼眶灼热,崔晚晚掩面而泣,惊得佛兰连忙问她怎么了。
她伏在佛兰肩头哭,哽咽道:“姐姐,你不知他待我多好……我很后悔,后悔极了!”
以前她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可今日她多么希望当初一切都没发生过。
佛兰自是懂得她的煎熬,劝道:“实在舍不得,不如就这样过下去,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不能。”崔晚晚抬头满脸泪痕,“哪怕他有一丝的不好,我也就自私到底了。但他这般待我,我不能害他。”
哭够了她收拾情绪擦干泪,重新戴好手串,脑海无比清明。
细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事,崔晚晚眉目冷凝:“就算陆湛想见我,也不会蠢到把拓跋泰招来,应该是有人拿我做饵引他入局,如此处心积虑,无非是想置我于死地罢了。”
倘若在祭陵之日闹出私相授受的丑闻,这么大顶绿帽戴给天子,就算拓跋泰忍得下,宗亲朝臣也忍不下,非得剥了“奸夫淫|妇”的皮不可。
“多亏娘子当机立断,这才躲过一劫。”佛兰心有余悸,又道:“已经在审那小尼姑了,且看背后是谁指使。”
“前段时日是我太宽容了,明枪暗箭竟然接二连三的来。”崔晚晚冷笑,“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猖狂。”
第59章 樱桃 妖媚惑主,纠缠陛下。……
春夏樱桃正当季。
拓跋泰还记得上巳节崔晚晚偷食青酸樱桃的事儿, 于是京郊第一批樱桃成熟送进宫,他就命人全部拿去了长安殿。
崔晚晚雀跃不已,连忙让金雪挑了一筐最红的洗了来, 兀自吃了一大碗。
结果傍晚就长了口疡。
拓跋泰来得时候她正举镜自照, 张开檀口翘起香舌,瞧见底下米粒大小一个白点。
“怎么了这是?”他问。
崔晚晚放下夔纹铜镜, 咬唇哀怨:“长了疮,好疼。”
“朕瞧瞧。”拓跋泰帮她看了看,安慰道:“小疮而已,不碍事, 过两日就好。”
口中疼痛什么也吃不下,崔晚晚心生埋怨,捶他一下:“都怪你!”
“关朕什么事?怎么什么都怪朕?”拓跋泰觉得这实属迁怒,简直毫无来由。
“就怪你!”她蛮不讲理。
“是小碗自己嘴馋, 食多了樱桃上火。”拓跋泰可不背这个黑锅, “你不许再吃了。”
那么多樱桃能看不能吃,崔晚晚心中火气难消, 狡辩道:“才不是因为吃樱桃,是因为……吃了其他不该吃的东西。”
“什么?”
她理直气壮道:“昨夜侍奉陛下笔墨, 您让臣妾吃了御……唔!”
拓跋泰赶紧一掌捂住她的嘴。
“口无遮拦,难怪长疮!”他耳根红透,压低声音威胁, “再嚷嚷一个字, 朕就不客气了。”
崔晚晚凶狠瞪他,好似在说你不过是只纸老虎,我还怕你不成?
佛兰端药过来,见到两人对峙, 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认输的样子。
“见过陛下。”她匆匆行礼,纳闷地问:“这是怎么了?”
拓跋泰警告地看了崔晚晚一眼,缓缓开口:“长了口疡需得禁言,这才好得快。”说罢才慢慢松开手掌。
佛兰听了只当这是偏方,连连点头:“奴婢记住了。娘子来,快把药喝了,今日可不许讲话了啊。”
可怜崔晚晚不仅被灌了一碗又酸又苦的清火汤药下肚,还被一左一右两个“护法神”看着,一个字也不许她讲。
夜晚安寝,崔晚晚一言不发,躺上床就扯过被子蒙头大睡。
拓跋泰知晓她怄气,暗暗叹了口气,过去求和。
“好了,现下没有外人,你要说什么都依你。”
崔晚晚不理他,还翻了个身拿背对他。
拓跋泰贴上去,耐性解释:“你说的那些……咳,闺房密事怎可让外人知晓?朕乃堂堂天子,当着外人你好歹给朕留几分薄面,只有你我二人之时,随你如何都行。”
他用劲把人扳过来,扯下被褥,对上一张憋气憋得红扑扑的美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