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帐——醉酒微酣
时间:2021-05-24 06:09:55

  她又是一饮而尽,浓烈苦涩的味道沿着喉咙滑下去,令人反胃想吐。她紧紧捂着嘴,强忍着把这一阵难受压下去,眼眶都憋红了。
  银霜见状心里难过,劝道:“娘娘,要不就别喝了吧。”
  “我没事。”崔晚晚抬眸含笑,一副甘之如饴的表情,“人生在世不能总是让别人付出,自己也要有舍,才能有得。”
  银霜听了垂下眸子,低低道:“娘娘这般好,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她情感内敛鲜有情绪外露,不像金雪那般爱哭又爱笑,但心里待贵妃的情义却是一样重的。
  殿外传来脚步声,来人很快就进了屋,崔晚晚顿时惊讶:“你不是回京了么?”
  “今日休沐,朕去爬了山。”拓跋泰才从后山下来,额头汗水还未干,坐下后银霜急忙递了干净的汗巾与他,又端来茶水。
  他擦了汗喝了茶,这才又开口解释:“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朕在这儿陪你,明早再回去。”
  “那可好!”崔晚晚抚掌雀跃,“金雪说觚园里有棵好大的栗树,上面结满栗子,而且都熟了。郎君我们去打栗子来烤着吃。”
  瞧她无忧无虑只关心吃喝的模样,拓跋泰含笑点头:“好。”
  觚园在行宫东边,紧挨着芙蓉园和看花台,不知是从前哪一任皇帝想要体验农耕,于是在此开垦了一块地方种瓜点豆,还植了榛树栗树,多年过去,这些树都长成了参天大树,每年秋冬结满果实。
  “你小心点呀!”
  崔晚晚站在树底下,仰头看着树上的拓跋泰,不免担心他落下来。
  只见他踩着树干,手持一根长长的竹竿,对着枝头缀着的果实一阵猛敲,带壳的栗子便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崔晚晚高兴地活蹦乱跳,戴上棉手套去逐个捡拾起来,然后丢进柳条筐里。
  “你指一下,在树上看不清。”拓跋泰看她跟只小松鼠似的乱窜,心想着再多打些栗子下来让她高兴高兴。
  “那里那里,左边一点……”
  最后捡了满满一大筐,拓跋泰就地升起一堆火,金雪银霜则负责把栗实剥出来扔进火里烤,不一会儿便听见噼里啪啦爆开的声音。
  金雪拿树枝刨了几个烤熟的栗子出来,崔晚晚迫不及待用手去抓,指头瞬间烫起了泡。
  “嘶——”
  拓跋泰眼疾手快拍掉栗子,抓起她的手看了看,皱眉数落:“猴急什么!”
  崔晚晚吐吐舌头,一副做错事被抓包的样子:“肚子饿嘛,你快剥一个来尝尝。”
  一枚圆溜溜的栗肉被剥出来送到她嘴边,她一口咬住,瞬间愣住。
  众人纳闷,齐声问她怎么了?
  崔晚晚“噗噗”吐掉栗肉,哭丧着脸:“ 怎么是苦的……”
  听她这样说,大家纷纷去尝,发现果然又苦又涩。
  金雪一拍脑门:“奴婢晓得了!这种是马栗,是有毒的!”
  马栗与板栗十分相似,稍不注意就会混淆,马栗树又叫七叶树,果实称“婆罗子”,可以入药,直接吃却是不行的,会让人中毒。
  银霜气得直拧她:“糊涂蛋,有毒的还拿来给人吃!”
  于是最后一筐栗子只能倒掉,几人铩羽而归。
  回到飞霜殿,银霜把这一茬讲给了佛兰听,罪魁祸首金雪又被姑姑数落了一通,小丫头委委屈屈地捏着耳朵,小声辩白:“奴婢只是随口一提,是娘娘说要烤栗子的……”
  佛兰眼睛一瞪:“还敢顶嘴?!”
  金雪连忙求饶:“姑姑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一个吼一个求,佛兰作势要打,可那巴掌举起来半天也落不下去。
  “小碗你瞧,”拓跋泰见状忍俊不禁,“真可谓仆肖其主,你觉得这丫头认错求饶的样子像谁?”
  崔晚晚反唇相讥:“那你觉得佛兰凶神恶煞的模样又像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还觉得是郎君把姐姐的脾气都带坏了呢!”
  好在晚上佛兰做了栗子糕来,总算是解了崔晚晚的馋,不然她非要抓心挠肺一晚上。
  入夜,崔晚晚躺在床上,双手轻抚腹部,愣愣发呆。
  “怎么了?”拓跋泰沐浴回来便听见她在叹气。
  “阿泰你说,”她语气怅惘,“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为什么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拓跋泰沉默须臾,道:“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但我不想白费功夫,明明所有人都报了那么大的希望……”她说着有些哽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尝试……”
  “晚晚,”拓跋泰过去揽住她双肩,打算把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告知她,“朕想过了,即便没有——”
  崔晚晚突然出言打断:“以后我不打栗子了!”
  方才的低落已然无影无踪,她一副怨气难消的模样:“本来欢欢喜喜地想吃烤栗子,我们辛辛苦苦,又是打来又是捡,哪知最后被金雪这个迷糊鬼坑了,气死个人!下回再不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原来她说的“一场空”是打栗子啊。
  拓跋泰把余下的话咽回去,“嗯”了一声。
  秋日一过,转眼便是入冬,今年依旧有冬狩,只是被推迟至冬月下旬进行。拓跋泰还打算冬狩结束就留在行宫过冬,然后与崔晚晚在此迎接新年。
  帝驾不日就要来此,行宫侍从都开始忙碌起来。飞霜殿这里也一样,金雪银霜负责收拾,专门腾出两个箱笼用来放置天子的衣物,还有批折子的御案也被打理得整整洁洁,把贵妃乱堆的水粉颜料都拿走了。
  初雪已至,崔晚晚披着斗篷站在宫殿门口,仰头望着白雪纷纷洒洒,美眸里盛满期盼和欢喜。
  “娘子怎么站在这儿?快进去!”
  佛兰从外回来看见崔晚晚立在门口吹冷风,赶紧扯着她回殿里避寒。
  “金雪银霜,你们先下去。”佛兰一进门就开口支走两个小丫头,神情凝重。
  二人绕到鸳鸯翡翠屏后面,崔晚晚伸手掸掉佛兰肩头的落雪:“姐姐有什么急事?”
  “娘子,韦氏要生产了。”佛兰探得消息心头激荡,迫不及待开口,“就在这两日!”
  “她生就生,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吧。”崔晚晚不甚在意。
  “不,你听我讲,韦氏她……”
  佛兰一把抓住她的手,附耳过去说了几句话。
 
 
第83章 婴儿   去母留子。
  崔晚晚与佛兰乘马车离开行宫, 并且还带了一队精卫。
  她们直奔京郊一处农庄,自从江家出事,韦氏就搬到了这里待产。
  崔晚晚鲜少露出这般凝重的表情:“姐姐的消息是否可靠?”
  “千真万确。”佛兰再三保证, “端午之后, 我便按照您的吩咐派人盯着韦氏,可是她极为谨慎, 一直都没露出什么马脚,我差点以为咱们是多此一举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搬出京城住进庄子,终于被我发现了猫腻。”
  “庄子里的管事要给未出生的世子找乳母, 这原本无可厚非,大户人家皆是如此,但怪就怪在他们不找正在哺乳的妇人,而是专门找怀着头胎的年轻孕妇, 说是这样的乳母才干净。”
  简直无稽之谈。这些年轻孕妇并无哺育经验, 况且生产后还要坐月子,如何能够立马喂养?还有万一她们奶水不够怎么办, 难不成只喂小世子,饿死自己的孩子?韦清眉找这样的乳母简直是费力不讨好, 多此一举。
  但倘若换个角度想,韦清眉怎能肯定自己诞下的会是男胎?要是她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乳母,而是她们腹中的孩子呢?再联系端午日她在树林中不慎落下的布条, 真相呼之欲出。
  江恒与她没有圆房, 拓跋泰更与她没有瓜葛,她说自己有孕,是真的有吗?
  “韦氏假装有孕,必会去母留子。”崔晚晚催促马夫, “再快些!”
  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僻静农庄,方圆鲜有人家。天色渐暗雪风呼啸,庄子大门紧闭,不时传出妇人的痛呼惨叫声。
  此刻本该生产的韦清眉却站在产房之外,只见她衣着艳丽佩戴珠翠,一扫从前的素淡,更不像寡居之人那般避忌。天寒地冻,她双手拢着绒套,放于平坦的腰腹上。
  “怎么还没生下来?”
  没有了人淡如菊的打扮,韦清眉看起来甚至有些刻薄,她显得十分烦躁,吩咐接生婆:“吵得烦死了!把她嘴堵上!”
  接生婆解释:“夫人有所不知,这头胎都慢……”
  韦清眉不耐烦打断她:“那就想法子快一些!实在生不了,就把孩子取出来。”竟是打算剖腹取子。
  接生婆一听大骇,擦着汗悻悻道:“老奴再试试。”
  接着韦清眉又招来丫鬟,询问催产药煎好了没有,吩咐若是好了就灌那几个女人都喝下去。
  原来除了正在生产的一个,还有另外三个孕妇也被关在这里。韦清眉要确保生下来的是个能承袭世子爵位的男孩,自认为如此便可有备无患。
  终于,产房里传出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韦清眉闻声面露喜色:“快把孩子抱出来。”
  很快接生婆就抱了一个襁褓出来,只是脸色有些发憷,支支吾吾道:“夫人,是、是个女婴……”
  韦清眉顿时垮下脸,接也不接襁褓,更没有看里面的婴儿一眼,开口冷若冰霜:“这里不用你管了,去看另外几个。”
  接生婆被丫鬟领去其他孕妇的屋子,韦清眉喊来管事,眼神示意他进去处置房里的产妇和婴儿:“料理得干净些。”
  另一间屋子,几个孕妇看着端来的汤药,奋力反抗不肯喝下。她们皆是家境贫寒的农妇,被找乳母的名义骗来这里,一开始确实是被好吃好喝的养着,还以为遇上了心善有钱的主家,哪知韦清眉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伪善至极,竟打着她们肚里孩子的主意。
  韦清眉过来之时,庄子里的丫鬟仆从已经压着一名孕妇灌了药下去,另外二人反抗不成都挨了打,此刻正捧着肚子缩在角落,眼神惊惧瑟瑟发抖。
  韦清眉是个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漏放一个的性子,立即命令继续灌药,今日她只要男婴,其余一个不留。
  就在这时,屋外一阵喧闹,转眼房门被人踹开,一队侍卫拿刀冲了进来,吓得众人停滞在原地。
  崔晚晚踏着风雪而来,嫣红明媚如夤夜火焰,照亮了肮脏昏暗的角落。她看着眼前的场景,挑眉冷凝,对韦清眉说道:“我说过,你要是不知好歹,我不会放过你。”
  韦清眉见了她,有一瞬的惊愕,但很快就表现出无所谓的神情,她一边发出渗人的笑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是陛下允我孩子的,是他允我的……”
  侍卫们把庄子里的仆从管事都绑起来带下去听候发落,佛兰也张罗着把孕妇都搀扶出去,被灌了催产药的那名孕妇很快嚷嚷着腹痛,接生婆一看便说快要生产,得马上接生。
  崔晚晚立即点了两个丫鬟跟着去帮忙,道:“给尔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倘若大小平安,可免死罪。”
  众人手忙脚乱地撤走,房间里只剩下崔晚晚与韦清眉,两个侍卫则守在门口,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旦有异便会进去杀了韦清眉。
  “韦氏,”崔晚晚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韦清眉,“你总说陛下允你有孩子,难道是允你滥杀无辜,抢别人的孩子?我猜,他不过是看你可怜,所以才允你找个孩子养在膝下,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靠罢了!”
  拓跋泰看似杀伐冷厉,其实重情重义,总是善待身边之人。韦清眉作为江家妇,先是失了丈夫,后来又没了夫族,于是落下个克夫的名声,将来改嫁都不可能,晚景可见凄凉。但拓跋泰没有让她受到一点牵连,甚至下旨世子爵位可由江恒之子承袭,已经是格外照拂了。
  这些话他从未讲出口,他总是做多于说,从前崔晚晚尚会有所误解,如今二人坦诚相待,她再也不会怀疑郎君了。
  “是啊,他只是可怜我……”
  打蛇打七寸,“可怜”二字是韦清眉最不愿听到的,可偏偏从崔晚晚嘴里说出来,打破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是要定亲的。只是后来我奉父母之命,不得已嫁给江恒,他却一直没有成婚,我以为他在等我,所以我告诉自己我也要等,等到有朝一日与他团聚。”
  “可是等来等去,等到江恒都死了,他却告诉我他一直只当我是长嫂。那时他已是天子,而我是个寡妇,我知道我们身份悬殊,所以我也不想要什么名分,我只想与他在一起,我甚至不顾廉耻地求他……”
  那日在江府后院阁楼,她宽衣解带乞求欢好,却只是换来他冷冷一句“自重”。
  韦清眉自认姿色不俗,况且示弱最能博得男子怜惜。可拓跋泰不仅对眼前春色无动于衷,甚至连称呼都变了:“韦氏,兄长尸骨未寒你便这般,未免太过不知廉耻。”语气颇重可谓斥责。
  “你……”韦清眉闻言如遭雷击,难以置信,“你竟然……说我不知廉耻?”
  拓跋泰不想跟她耗下去,但多少还是顾及她的面子,道:“只此一次朕不与你计较,以后你好自为之。”
  韦清眉被他的态度激怒,刻意装出的三分柔弱荡然无存,口不择言:“是!我是不知廉耻,那崔晚晚呢?她又有没有廉耻?!”
  “都说一女不侍二夫,可她当了先帝的贵妃,又来当你的贵妃,接连侍奉两任君王,连口气都不带歇一下,她若知晓廉耻,早该一根绳子吊死殉葬!”
  “你与她的好事早就传遍了,义军破城当日,她便勾着你在摘星楼颠鸾倒凤,还被人抓个正着,大庭广众之下,你二人赤身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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