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我没想到,元启后宫那么多女人都没有生育……原来他早就因为服食丹药坏了身体,不可能留下子嗣。”
多么可笑,她放弃为人母的机会,到头来却是多此一举。
她悲从中来:“我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遇到你,如果我知道……”
天道无情,造化弄人。其实她原本可以不喝那副药,可是身为凡人,哪儿能未卜先知?
世上最无用的,就是“如果我知道”这几个字。
“晚晚,从前都过去了,我们会有以后。”
拓跋泰把她紧紧抱进怀里,低头去吻她的眉眼,她的眼泪混着他口腔里的血,咸涩无比。
他一如既往的顶天立地,张开羽翼为她遮风挡雨:“朕是天子,许你天长地久、无止无尽的以后。”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也不会听天由命。
“宫里那么多太医一定能治,再不济我们请天下名医来看,总会有办法的。”
“天无绝人之路,你信我。”
崔晚晚伏在他胸口,泪水穿透衣襟。她闷闷点头:“……我们试试。”
第81章 回京 我又不喜欢小的。……
拓跋泰与崔晚晚抵达京城的那日正是中秋节。
这次一起回来的还有崔浩, 以及斛律金的两个儿子阿光和阿羡,也跟着到大魏盛京长见识。
返程的旅途十分热闹,拓跋泰和崔浩不打不相识, 在崔晚晚的促使下终于冰释前嫌, 两人虽谈不上相见恨晚,但崔浩见识广阔又意气潇洒, 他和拓跋泰偶尔探讨各地见闻,切磋武艺。这个时候房英莲也技痒要讨教一二,惟独苦了白崇峻,一路上都像坛陈年老醋, 酸得不行。
还有斛律兄弟也是开朗热络的性子,特别是斛律羡,他虽然长得高大,但毕竟只有十四岁, 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 性子跟金雪相似。崔晚晚很喜欢跟他一处玩,还让他管自己叫婶婶。
斛律羡抓了抓卷曲的头发, 一脸不解:“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喊你娘娘?”
崔晚晚反问:“那你为什么叫拓跋泰叔叔?”
“这是尊称!”斛律羡理直气壮,“阿泰叔教我射箭, 他很厉害,所以我尊敬他。”
“我也很厉害的,你也要尊敬我。”崔晚晚托腮, “我知道京城里每一家好吃的食肆, 还会很多好玩的游戏。”
斛律羡两眼放光:“娘娘带我去吃,教我玩。”
“要喊我婶婶呀。”
斛律羡虽然单纯,但在这件事上却格外执拗,道:“在我们草原上, 像你这么好看的女人肯定是最受宠的阏氏,我不想叫你婶婶,如果以后阿泰叔不要你……”
他话还没说完,兄长斛律光突然过来,一把拽走这险些祸从口出的傻弟弟。
崔晚晚咯咯地笑,转过脸去看拓跋泰,发现他竟然没什么反应,只是脸色略显阴沉,但不是为了斛律羡的这番话。自从返程他就心事重重,鲜有笑颜。
“听说北地胡人大多数都有抢婚和收继婚的习俗,是也不是?”崔晚晚明知故问,专门去惹拓跋泰,“比如父死可妻其庶母,或者看上谁家新娘便去抢回自己营帐……也不管什么辈分不辈分的。”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她到底不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只是捋了把胡须就作罢。
拓跋泰瞥她一眼:“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朕与他计较什么。”
“郎君说得对,还是个小子。”崔晚晚见他不吃醋又换了个法子撩拨,“我又不喜欢小的。”一边说一边眼神往他下腹瞟。
听了她明目张胆的调戏之言,拓跋泰终于扯了扯嘴角,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不害臊!”
“事无不可对郎君言,跟你什么都说得。”她厚颜扑过去抱住他,“这叫不见外。”
入了城,白崇峻负责把斛律兄弟安顿进鸿胪寺,他还硬拉了房英莲一起去。中秋团圆日,天子恩准贵妃回家过节,所以崔浩跟着妹妹回了崔府,但拓跋泰却说有事要忙,没有一同前往。
崔晚晚过了个极满意的中秋节,父亲和两位兄长都与她团聚了,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的郎君没在。
晚上回宫,她专门带了月饼要与拓跋泰分食。
可是他一夜未归。
起先崔晚晚并没太在意,因着去了一趟北地,朝廷大小事虽有方相和崔衍共同处理,但肯定也积压了不少需要天子拍板的要事,拓跋泰素来勤勉,所以她猜他是处理政务去了。
中秋过后的朝会上,谏议大夫邹征当众劝谏天子,批评他行止无端肆意妄为,甚至还用了“暴戾恣睢”四个极重的字。
原来在本该人月两团圆的中秋夜,拓跋泰却独自骑马去了皇陵。他命守陵的内侍打开元启的墓室,接着亲手劈开了这位前任皇帝的棺椁,再把元启尸身拖出来曝于荒野,最后浇上火油,扔上火折子,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元启被烧成灰烬。
名副其实的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守陵的内侍目睹了这一幕,吓得瘫软跪地,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朝着今上不住磕头。莫说把帝王尸身毁尸灭迹,就是不慎丢了皇陵里一样陪葬物,那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泛红的火光映在拓跋泰冷厉的脸庞上,照出他眼底猩红好似成了魔,堪比地狱而来的阎王。
烧完之后,他又下令任何人都不许供奉元启,甚至命人把他的牌位拿去埋入死牢地底,并且在上面放置十八种酷刑器具,意为沉堕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折磨,永世不可超生。
魏人讲究“死者为大”,即便生前有滔天罪恶,死了之后也不予计较了。但拓跋泰偏不,他就是要亲手让元启尸骨无存,抹杀他在这个世上的痕迹。
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以弥补他的晚晚所受的苦难。
朝臣知晓此事皆是愕然,不明白为什么天子如此大的戾气,到底与元启有何深仇大恨?
拓跋泰自是不屑解释,他一向尊重朝臣善于纳谏,这日却破天荒的不予理睬,甚至出言狂傲:“朕乃天子,可为所欲为。”
谏议大夫邹征性情耿直脾气执拗,一听此言立马要撞柱明志,死谏天子。还好旁边的大臣们眼疾手快拉住他,这才只是磕破了头皮。
朝会乱成一团,众臣议论纷纷,太医也匆匆而来,为邹征止血包扎。方相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多年前,书塾里一群混世魔王,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管起来心力交瘁,最后不得已拿出戒尺一通乱抽,这才重获平静。只是如今他手中只有玉笏,而且御座上的天子也打不得。这位三朝老臣气得胡子都在抖。
眼看就要无法收场,还是八面玲珑的崔衍站出来说话:“元启荒淫无度,穷极侈靡,骄怠军国事务,恶闻政事,冤屈不治,奏请罕决,又猜忌臣下,无所专任,朝臣有不合意者,必构其罪而族灭之。终致黎庶愤怨,社稷颠陨,天下土崩,生灵涂炭。”
“臣以为,元启身死尚不能赎罪,而陛下不过是痛惜黎民百姓,所以帮着天下无辜出口恶气而已。”崔衍一番言辞大义凛然,“陛下也是爱民心切,邹大人应当多多体谅才是。”
虚弱的邹征这才稍微平复了些,但还是觉得不妥,继续劝道:“即便如此,陛下也要为名声着想……”
拓跋泰仍是一言不发,崔衍帮忙打圆场,让太医给邹征开方拿药,再请福全派侍从送人回府邸养伤。
朝会匆匆结束,天子阴着脸拂袖而去,众臣也各自离开,只余下崔衍和方相。
方相终于松了口气,他赞许崔衍方才处理得极妙,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干戈。元启为君的所作所为都是有目共睹,彻头彻尾的昏君一个,拓跋泰不解释没关系,只要崔衍提出的理由让大家信服就行了。
只是方相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他问崔衍是否知晓拓跋泰如此行事的缘由,崔衍答不知。
送走了方相,崔衍沉眉略微思忖,悄悄召来侍从去长安殿传讯。
前朝发生这样大的事,后宫这里当然不可能风平浪静。从前诸嫔妃刚进宫时,也许还抱着求得君王垂怜的幻想,可在见识过今上狠厉无情的手段过后,都纷纷歇了心思,只求保住小命安稳度日。
特别是拓跋泰连死人尸骨都不放过,更是令众女胆颤心惊,生怕哪一日就轮到自己。
长安殿。
“陛下真是……”佛兰唏嘘不已,眼眶都红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侧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转过脸来却是一副欣慰笑容,“娘子要好好与陛下在一起。”
崔晚晚忍着泪点头:“嗯,我与他说好了,我们试试。”
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该去尝试,即便最后不成,也没有遗憾了。
“姐姐,我要收回从前说的话,那时是我心存偏见。”崔晚晚再也不受内心沉重隐秘的困扰,从北地回来整个人愈发明媚开阔,她道:“一个人有没有真心,其实跟他是不是帝王无关,而是要看他这个人。”
“我的郎君是天子,却以赤诚真心待我,胜过世上万千儿郎。”她不再怀疑否定二人之间的情谊,手抚胸口微微含笑,“得郎君如此,我死而无憾。”
“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佛兰嗔怪数落,随即感慨道,“要是有什么法子回到从前就好了,你也不用跟陆家公子定亲,直接嫁给当时的陛下,那多好。”
崔晚晚“噗嗤”一笑:“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再说当时我可不一定瞧得上他,冷着脸又不爱笑,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更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尽管嘴上嫌弃,可她心里也时常冒出“如果当年……”这样的念头。
终究只能想想罢了。
一晃到了九月,宫里传出崔晚晚身体不适的消息,对外只说是去了一趟北地水土不服,自打回京就夜不能寐,太医令看过以后建议挪个清静地好好休养。
今上宠爱贵妃是众所周知之事,于是特许她搬出长安殿,去南苑行宫长住,并且还住的是天子寝宫飞霜殿。
白玉雕砌的汤池之中,崔晚晚被抵在池边,乌发高挽,如天鹅般高高仰起修长白颈,檀口微张,好似要接住天上落下来的星星。
温热的水如浪花般打在交缠的两人身上,水面波澜起伏,久久都未平静。
自崔晚晚搬到行宫以来,拓跋泰要五六日才能抽空来这里一趟看她,两人颇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意味。
热气氤氲加上搓磨,她从汤池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肌肤泛粉,软趴趴倚在拓跋泰怀里,裹着长袍抱回室内。
第82章 栗子 我的御笔被旁人用过了……
二人更好衣, 佛兰才进殿来,捧着的托盘里有一碗药。
崔晚晚面不改色,端过就一饮而尽, 眉头都没皱一下。
拓跋泰擦去她唇角褐色的药汁, 目露怜爱地问:“苦不苦?”
“有点。”崔晚晚点头,然后喝了一盏清水压下苦味。拓跋泰见状要拿糖给她吃, 被她制止:“不吃了,太医令说吃药时要忌口,否则药性有变。”
她从前娇气又嗜甜,吃药总是佐以蜜饯糖果, 如今为了能给他生儿育女,连爱吃糖这个习惯也改了。
拓跋泰觉得心疼,伸手抚摸她的额顶,道:“别太为难自己, 来日方长。”
“吃些药而已, 算什么为难。”崔晚晚笑嘻嘻过去扑倒他,在他下巴处又啃又咬, 猫爪子乱钻,“郎君都七日没来了, 快让我看看我的御笔被旁人用过了不曾?”
顽劣如她,总有法子让人哭笑不得。他没好气道:“刚才没收拾够你是不是?”
他顾及着她在吃药调理不敢狂放,不料还要被她怀疑甚至嫌弃。
“是不够呀。”崔晚晚撩拨人的道行跟千年妖精差不多, “小碗没吃饱, 好饿呀——”
于是她又吃了两顿“宵夜”。
崔晚晚累得手指尖都没力气抬起来,伏在床上沉沉睡去,拓跋泰见她睡着悄悄起身,出去喊人传太医令觐见。
自打贵妃到行宫调养, 太医令也奉旨过来。拓跋泰开门见山问道:“调理了一段时日,贵妃现在究竟如何?朕要听实话。”
事关皇室辛密,太医令自知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贵妃看病的,他不敢不说实话,回禀道:“老臣不敢隐瞒陛下,贵妃当初伤了根基,再加上前些年并未保养调理,又还受过冻伤,所以……”老太医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没了声儿。
拓跋泰负手在背,沉默须臾,又问:“一点也不可能?”
太医令跪下磕头:“凡事无绝对,老臣才疏学浅,不敢妄下论断,况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许其他大夫会有另外的办法。”
其实能做太医令之人,医术必然十分高明,倘若他都没法子,其他人能治好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把一个人的希望一点点掐灭。
“既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便去寻这样的人。”拓跋泰还是不肯放弃,“记住,必须是可靠之人,绝不能向外泄露此事半句。”
“老臣遵旨。”
这夜拓跋泰在庭院独坐到天明。
翌日崔晚晚醒来摸到身侧空荡荡的,以为拓跋泰晨起回京了,于是懒懒唤人来服侍更衣。
当值的是银霜,她见床榻一片狼藉,崔晚晚身上还残留着欢好后的痕迹,遂问:“娘娘可要先沐浴?”这丫头颇得佛兰真传,沉稳又老成,嘴巴也紧。
“先不慌,霜儿你把那个东西拿来。”
银霜闻言明了,去打开一个朱漆嵌金凤纹经盒,从里面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崔晚晚打开册子,只见上面写着年月时辰,类似黄历但又不是,有些日子被她用笔特意圈了出来,比如昨日。
她随手拿一根梅花簪沾了些胭脂,在昨天的日子那里印下三朵梅花做标记。
“好了。”
崔晚晚把册子交给银霜放回去,接着才起身更衣盥洗。等她用完早膳,药就送来了,每天雷打不动的三碗,比吃饭还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