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阿吱——Uin
时间:2021-05-25 07:23:09

  她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脑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又是年少时的何沣。
  她的意志在这一刻再次垮掉,盯着火走神。
  忽然指尖发烫,火差点烧到手,她赶紧扔了纸币,手搓了搓耳朵。
  【好烫】
  【谁让你那这么近,给我】
  季潼脑袋空了一下。
  这是谁的记忆?
  天忽然暗下来,起风了,风吹起她披散的长发,吹起地上的银杏叶,吹起火盆中烧了一半的纸钱。
  她往后倒去,坐到了地上,惊恐地看着乱飞的火焰,记忆像被分叉了一般,莫名多出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
  【让你逃你不逃,我要用力了】
  【怎么?家里有情郎啊?】
  【他敢拦,我就剁他手脚,你不嫁,我就硬抢,谁要是拦路,我就崩了谁】
  【阿吱】
  【晚之】
  ……
  下雨了。
  季潼浑浑噩噩的在外面瞎晃,手指勾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铁盆。
  头疼欲裂。
  季潼被凸出的青石板绊了一下,朝前摔倒,铁盆咣当几声滚了好远。
  手掌一阵麻痛,她翻开看了看,掌心擦破了皮。
  【慢点,别摔死】
  【我可不帮你收尸】
  又来了。
  她坐在地上,面朝向天空,不知道怎么去接受这突如其来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她用力地敲了敲脑袋,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梦与现实分不清。
  是不是自己精神分裂了?
  雨骤然间停了下来。
  季潼睁开眼,看到一把黑伞悬空撑在自己头顶,无人执伞。
  她隐约觉得,何沣就在周围。
  “是你吗?”
  何沣出现在伞外,雨从他的身体穿过。
  季潼仰视着他,手垂落下来,心里顿有万般委屈,想与他诉说。
  千言万语,最终只有一句,
  “你来了。”
  他心疼地看着她,“快回去。”
  “何沣,我好像想起来了。”
  “我从前…是不是叫……谢晚之。”
  ……
  ……
  晚之是字,她本命叫谢迟,听上去像个男儿名。因是张玉宛生她足足用了四天,便用了个“迟”字。
  谢家世代在宫廷画院供职,传到谢嘉兴这一代,逐渐没落,改从了商。诸多小辈里,只有四哥谢迠与谢迟好画。
  谢嘉兴的正妻叫李月阑,老一辈定下的婚姻,由于结婚数年没有生养,谢嘉兴光明正大连纳了两房姨太太,活活把李月阑气出病来。
  谢迟是谢家第七个姑娘,张玉宛生她的时候才十六岁,没过月子便死了。
  张玉宛原本是个跟谢迟祖父谢兆庭学画的学生。那年冬夜风雪交加,道路难行,谢兆庭留她在客房过了一夜,未成想被谢嘉兴生生糟蹋了,便给他做了三姨太。
  大家大户,难免争风吃醋,却也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谢迟与父亲关系不好,因为张玉宛生前就几乎没给谢嘉兴好脸色过,谢迟又随了母亲的性子,清冷寡淡,不讨人喜欢。
  她打小便跟着爷爷谢兆庭在山里隐居,后来谢兆庭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被接回谢家,她才跟着一起回来。
  谢嘉兴重男轻女,有三个儿子,老二谢迴,老四谢迠,还有个刚出生的老十,暂未取名。谢迴是二姨太所出,跟着谢嘉兴做生意,深得他意,一次酒桌上,谢嘉兴曾当众宣布未来将把家业交付于他。老四谢迠是李月阑生的,谢家正儿八经唯一的嫡子,但他遗传了祖上的天赋,好书画,厌恶商道,也不争不抢,每日吟诗作画,风花雪月,久而久之,谢嘉兴便放他不管了。
  谢迟与谢家没什么感情,不到六岁便同祖父隐居去了,自然与兄弟姐妹也不相熟,有好吃好玩的他们也从来不带着她,有时候看到了还会阴阳怪气地说她是山里来的野丫头,好在有祖父撑腰,没人敢明目张胆找麻烦。
  谢迠极喜欢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一直就想着去亲眼看看华不注山与鹊山。谢迟得祖父允许,跟他一同前去。
  一九三零年八月中旬,谢迠收拾着装了一车书画纸墨,带着季潼和三个家佣,浩浩荡荡地去济南了。
  开到半路才发现,谢迎也偷跟了过来,谢迎排行老九,刚过了十三岁,是谢迟最小的妹妹,还是宠妾刘姨娘所出,深得谢嘉兴喜爱,要什么给什么,养成个娇纵任性的性子。
  谢迠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便把她也捎带上了。
  他们在济南的叔公家小住了两月,谢迟天天跟着谢迠外出写生,画了不少画,也积累许多绘画素材。
  谢迎把济南玩了两遍,实在无聊,早早就念叨着要回家,嚷得叔公家不得安宁。
  于是他们提前半月回去,途径兖州之际,遇了山匪,几个随从哪赶得上土匪的厉害,伤的伤跑的跑,谢迠被枪打中了腿,性命无碍,晕了过去。谢迟与谢迎被劫上了山。
  谢迟醒过来的时候,被五花大捆丢在间小黑屋里,什么都看不见,身边一堆木箱子,还有股子霉烂味,应该是个久不清扫的仓库。
  她是被打昏了扛上来的,只因挣扎的太厉害,匪徒觉得烦,一棒子给她敲晕了。
  谢迟脑袋一胀一胀的疼。
  “迎迎。”
  “迎迎。”
  无人答应。
  谢迟躺在地上四下滚了两圈,试探地方大小,谢迎不在屋里。谢迟看到门缝的亮光,正想滚到门口,门开了,跳进来的黑影吓了她一怔。
  看那身形,是个肥硕的壮汉。
  壮汉身上散发着一股酒臭与汗臭,他望了一圈,掩上门,摇摇晃晃地朝她扑过来。
  谢迟叫了几声,被壮汉摁住嘴,她用力地去咬他,吃了一口咸臭味。
  “别叫。”
  男人到底是男人,谢迟弄不过他。
  眼看着他就要往自己裤腰伸过去,她拼力地挣扎,蹬得脚边木箱直响。
  救命。
  谁来救救我。
  咣当——
  门是直接被踢开的。
  何沣一身血,正要去溪间冲凉,路过杂物间,竟听到个女人的呜咽声。
  壮汉酒上了头,这么大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全心全意找谢迟的腰带。
  何沣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壮汉拧了起来,一脚踹开到三米外。
  壮汉在地上滚了两圈,正要骂,见是何沣,吓得差点失禁,“我我我……我”
  “我什么我?”这人看上去脾气不太好,腰后别了一把刀,一把枪,穿着黑色短靴,腰间束了条黑皮带,“喝飘了?胆子不小。”
  “三爷,您放过我,我错了。”
  何沣摆了摆手,不想看见他,“滚滚滚,等会收拾你。”
  壮汉跌跌爬爬地滚了出去。
  谢迟手仍被捆着,见那人转过身来,吓得往后挪了两下,后背贴到墙上。谢迟看了他一眼,因背着光,看不明晰他的长相。
  何沣朝前一步,提起长腿,黑靴踩在身旁的木箱子上,震起轻尘。
  他微弓着腰,眉梢一挑,轻浮地笑了一声,“你就是给我大哥抢来的小媳妇?”
  “抬头看看。”
  见她不答,何沣从身后拔出刀,在手里转了一圈,用刀尖理好她凌乱的头发。
  谢迟一动不动,怕他一个手偏把自己了结掉。
  何沣握着刀,在她衣服上揩了几下刀尖,“他们怎么把你关这了?不是应该送到大哥房里。”
  她的手腕上有道鞭痕。
  “他们打你了?”
  谢迟一言不发。
  何沣觉得没意思,收了刀,放下腿去,就要走。
  刚转身,谢迟扑过来撞上他的腿,何沣回头俯视着跪坐在自己身前的人,“怎么了?”
  “救救我。”她渴求地看着他,“放了我。”
  这次换何沣沉默。
  “还有我妹妹,一起被抓过来的。”她的两只手被捆住,指尖夹着他的裤子,拽了拽,“我家有钱,你们要多少都可以。”
  何沣抱着臂看着她,“我要一千杆枪,你家有吗?”
  谢迟愣了愣,频频点头,“有,有的。”
  何沣瞧她这说谎话时的小眼神,心里乐的慌,故意顺着她说:“他们还抓了个千金小姐呢。”
  他弯了下腰,捡起地上的绳子,握着往外走,谢迟仍跪坐在地上,因为绳子的拉扯,两手悬在半空。
  何沣回头看她,拽了拽绳子,“走不走?”
  谢迟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被他拉了出去。
  何沣个子高,腿长,一步约有她两步,谢迟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她打量着这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沾了好多血。看刚才那醉汉这么怕他,难不成是个土匪头头?
  何沣牵着她去了河边,他扔了绳子,脱下沾满血的外套。谢迟见状,转头就要跑,何沣一脚踩住绳子。
  她身体是跑出去,手却被定住,整个人侧摔了下去,额头撞到坚硬的石头,立马见红。
  何沣一边脱靴子一边笑她,“跑什么?”
  谢迟坐起来,头疼得难受。
  “你最好老实点,别乱跑,这几座山布满了我们的人。”他随手将靴子一扔,又开始解裤带,最后脱得只剩下一条白色四角短裤,“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谢迟不忍直视,转过脸去。
  “还有很多陷阱,只有这条河安全。”
  “你要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一夜就被野兽吃了个干净。”
  只听到扑通一声,那人跳进水里了。
  谢迟站了起来,向水下看去,他已经没了踪影。
  ……
 
 
第10章 何三疯
  谢迟逃了。
  她没有办法去找谢迎,仅凭一人力量想救出她纯粹就是找死,她怕死,也自私,只能自己先活命,才能再寻人来救她。
  如何沣所说,这座山上到处是他们的人。谢迟从小随祖父隐居山中,有些野外技能,却连这个山头都没翻过去,又被抓了回来。
  谢迟被关在小黑屋里一整夜,滴水未进。
  第二天中午,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把她带去搓洗了一顿,换上件干净衣裳,送进一间大房间里。
  谢迟被捆着手脚扔在床上,绳子另一段拴在床框上,打了个死结,以防她挣扎着滚下床。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应是个瘦弱的人。她往床边靠了靠,偏头看过去。
  脚步声靠近,果然是个瘦子。只不过进来的是两个人,瘦子推着个轮椅,上头坐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一身藏青色衣袍,腿上还盖了条毯子,瞧着病殃殃的。
  瘦子将轮椅推到床边,对轮椅上的人说道:“我出去了,有事叫一声。”
  “好。”
  瘦子看了眼床上的谢迟,恶狠狠地吼一句:“老实点。”
  谢迟也不怕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瘦子抹了抹鼻子,轻哼一声,吊儿郎当地走出房间。
  “不好意思。”轮椅上的人开口,“我们这的人都有点凶。”
  谢迟看向他,这人说话倒是温柔的很。
  “我帮你解开。”他滑动轮椅,靠近床些,“你得过来一些。”
  谢迟缩在床里头,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个残废,站不起来。”
  谢迟想了想,把脚伸过去。
  男人替她解开脚上的绳子,“我刚回山寨,听说他们抓了两个姑娘。”
  绳子一松,谢迟立马缩起腿。
  “你不用怕,我不想娶妻,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他抬起手,示意谢迟伸过手来,“来。”
  谢迟往床边爬了爬,把手给他。
  “可是上了山的人就很难下去了,他们不会轻易放你走。”这男人长了一双细长的手,慢吞吞地帮她解着,“不过你可以暂时留在我这里,至少可以保一时的安全。”
  谢迟一声不吭。
  “或许你能告诉我你家的信息,我试试帮你传递消息。至于传不传的出去,我就不能给你保证了。”男人柔和地笑了笑,“你要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
  绳子解开了,谢迟闪到床另一边,揉了揉被麻绳磨破的手腕。男人见状,冲屋外唤了声“李山。”
  屋外的人闻声进来。
  “李山,麻烦你去拿些擦伤药和纱布来。”
  李山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噢,好,等着吧。”
  这态度,真豪横。
  李山走了。
  男人到桌前倒了杯水,“要喝点水吗?”
  谢迟摇摇头。
  “怕我下药?”他笑了笑。
  谢迟打量他一番。此人身体有疾,再加上性格温软,看手下的态度,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昨日那个跳进河里的男子曾说自己是给大哥抢来的媳妇,他口中的大哥应该就是这个人。
  看他这房间布置、衣着,地位应该不低,瞧着文质彬彬的,气质不像是土匪。
  也许是土匪的亲属?
  “你叫什么?”
  谢迟没回答。
  “我叫何湛。”
  何湛端着一杯茶到床边,“嘴唇干裂,再不喝水要流血了。”
  谢迟犹疑片刻,伸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别急,壶里还有。”
  谢迟放下手,看了他一眼,翻身下床拿起茶壶直接对嘴灌了下去。
  “慢点喝。”
  谢迟放下茶壶,背靠着桌子,“我妹妹在哪?”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让人去问问。”何湛微笑着看她,“听说你试图逃跑,你应该知道,附近几个山头全是我们的山寨。这里是云寨,在山顶,想要直接下山必过两大关,一个是山腰的青寨,一个是山底的雷寨。从偏路走机关重重,且野兽多,有些陷阱连自己人都难以分辨,以后你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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