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阿吱——Uin
时间:2021-05-25 07:23:09

  ……
  何沣此刻在很远处的一棵树下,他捂着眼罩,难以自制,疼得捂着头使劲磕地。
  他用力地砸了一下左眼。
  “何……何大人。”
  他猛地抬头,面目狰狞地看着路过的女鬼。
  “您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消失无踪。
  女鬼咽了口气,心有余悸,摇了摇头继续赶路。
  ……
  年前,家家贴起春联,小区里孩子们拿着仙女棒到处跑。
  最近各处的鬼魂们都避远了,路上鲜有几个鬼晃荡。季潼也两天没有见到何沣,她以为是贴上春联的缘故,于是偷偷把它们撕下来扔掉,害得周歆嚷嚷了一上午。
  何沣被拉去聚餐了,生是中国人,死为中国鬼,春节作为最大的节日,阴间也是要过的。
  应酬不断,何沣好不容易头溜出来。
  此刻人间夜深人静。
  何沣站在房间边角,远远地看着熟睡的季潼,就这么守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太阳未出,天是蓝紫色的。
  季潼做了个好梦,梦到从前在山中与何沣猎了只野鸡,刚烤好,正要吃到口中,醒了过来。
  季潼不悦地翻了个身,眼睛半睁不睁,隐约瞄到角落的鬼影。
  她睁开眼,与何沣对视片刻。
  他说:“天还没亮,再睡会。”
  “你来了。”季潼揉了揉眼,坐起来,头靠着床背,“来多久了?”
  “几个小时。”何沣又道,“时间还早,睡吧。”
  “我不困了。”
  她的两个肩膀露在被子外头,何沣嘱咐:“被子盖好,今天很冷,下雪了。”
  “下雪?”季潼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拉开窗帘,擦了擦窗户上的水雾,往外看去,“哇。”
  天虽未亮,却看得出雪落满地。
  她的鼻尖贴着冰凉的窗户,不一会儿便冻红了。
  “回床上躺着,别生病了。”
  季潼搓搓胳膊走到床尾,套上外套,“我们出去吧。”
  ……
  天上还飞着细碎的小雪花。
  季潼戴着帽子和手套,捏出个不大的小雪人来。
  何沣帮不了她,只能立在一旁看她做。
  季潼折下两根树枝以做雪人的双臂,掸掸手,叉着腰,笑着问他:“可爱吗?”
  何沣目光一滞,恍惚了。
  那一刻,突然像是回到一九三六的冬天,他也曾对着一个雪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可爱吗?】
  【丑】
  【哪里丑?】
  【哪里都丑】
  【你来你来,我看你能滚出什么样】
  “何沣。”、“何沣?”、“何沣?”
  季潼见他发愣,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
  何沣这才缓过神来,他的眼中本就无光,现在更显黯淡,他摇了下头,“没什么。”
  “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何沣提了提嘴角,隐藏住自己的情绪,目光柔和起来,看向那雪人,“很可爱。”
  季潼明显感到他有心事,故意逗他开心,用小指甲给雪人戳了两个小鼻孔,“看。”
  何沣笑起来,“好好的雪人,变成猪了。”
  季潼也笑,“这是你。”
  “我?”何沣皱了下眉,“原来我长这样。”
  “我再做个我。”
  语落,季潼又动手滚起新的雪球来。不一会,她搓着双手满意地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个小雪人,“好想带回家,可惜很快就会化掉了,我们这里下不了多久的雪,要是在北方,一定能保存很长时间吧。”季潼突然想到,“你不是说过十一殿在长白山?”
  “是。”
  “那我们明年冬天去长白山吧。”
  “好。”
  “长白山是不是有个天池?”
  “对。”
  “还有什么?”
  “还有十一殿啊。”何沣笑道。
  “它在长白山哪里?”
  “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
  季潼乜他一眼,“我想去十一殿看看。”
  “等你百年后,嫁过来就好了。”
  季潼憋着笑,又道:“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对啊。”
  “那你去北京吗?”
  “去过。”
  “你有看过阅兵吗?”
  “看过。”
  “哪一次的?”
  “每一次。”
  依譁季潼无言片刻,笑着道:“那下次我们一起。”
  “好。”
  季潼搓了搓耳朵,“好冷,我们回去吧,妈妈也快起床了。”
  “我就不去了。”
  “怎么了?”
  “今天除夕,你好好陪家人。”
  “你也是我的家人。”季潼破口而出,又觉得有些尴尬,闷声道,“那你晚点来找我。”
  “好。”
  季潼不舍离去,沉默地看着他。
  “上去吧。”
  季潼点点头,“那我走了。”
  “去吧。”
  ……
  晚上,周歆做了一大桌饭,一家人围在一起看晚会。
  奶奶年纪大,熬不了夜,早早便睡了。季潼搂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走神,周歆给她热杯牛奶来,“好了,不看了,去睡觉吧,明早跟妈妈去拜年。”
  季潼接过牛奶,慢悠悠地回房间。
  她喝完奶,去刷了个牙,便躺到床上休息。
  忽然异常地想念何沣,她看着天花板,低唤着他的名字。
  叫了好一会,他还是没来。
  难道有什么事耽搁了?
  可能工作缠身?
  季潼翻了个身,随口嘟囔一句,“今天不来了吗?”
  “我在很久了。”
  季潼吓得一哆嗦,光听声音没见鬼影,“你在哪?”
  何沣现了形,正立在她面前。
  “那我叫你这么多声你不答应。”
  “就是想让你多叫叫我。”
  “好啊,何沣。”
  “嗯。”
  “何沣。”
  “欸。”
  “何沣何沣何沣。”
  他轻笑起来,“在呢。”
  季潼脸枕着手,静静地看他,“我想和你聊聊天。”
  “想聊什么?”
  “随便聊什么。”
  “你开头。”
  季潼想了想,“那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好。”
  “这么爽快?”季潼有些不可思议,“那我问了。”
  “问吧。”
  “我们后来在一起多久?”
  “断断续续的,从时间线上来说,三年。”
  “才三年。”季潼有些失望,“那……我们有后代吗?”
  何沣摇头。
  “我们是在哪里、哪一年、怎么再次遇到的?”
  “北平,一九三六年,你和朋友来看戏,我正好也去了。”
  “后来我们就一直住在北平?”
  “不是。”何沣顿了一下,沉声道,“我在长春,你在南京。”
  季潼沉默了,她沉思片刻,看着何沣黯淡的目光,“我是不是在那一次大”
  何沣知道她要说什么,“不是。”
  季潼咽了下面的话。
  “别乱猜,没有你想的那些。”
  提及那件事,季潼心里无比压抑。
  房里延续了长时间的寂静。
  “南京被屠城了。”
  “被屠城的不只有南京。”何沣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到她床边蹲了下来,“阿吱,闭上眼睛。”
  季潼不解地看着他。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闭上双眼。
  “好了。”
  再次睁眼,她居然升在半空。
  季潼瞪大了眼看身旁拉着自己的何沣,“我出体了!”
  “嗯。”
  她向下看去,黑夜里,地面蔓延着错综复杂的灯线,一条条、一点点、一块块,勾勒出耀眼的画卷。
  她坐过几次夜里的飞机,也俯瞰过大地的夜景,可能因为他在自己身边的原因,竟觉得这般光景前所未有的好看。
  “那一闪一闪的是什么?”
  “烟花。”
  季潼这才认出来,五颜六色的小点,在各处仓促地跳动,“真好看。”
  何沣抓紧她,往更高的地方去。
  他拨开所有云雾,让她看清楚世界的样子。
  季潼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找得到你的家吗?”
  季潼摇摇头。
  何沣指给她看,“在那里。”
  季潼笑着点头。
  “那边是上海。”
  “好亮啊。”
  何沣一一指给她,“那里,黑龙江;那,北京;那,我的家乡,山东;那里,四川、湖南、湖北、广东……”
  季潼正看得高兴,何沣又带她升高。
  她现在是一缕魂,感觉不到寒冷,却莫名地哆嗦起来,激动道:“中国。”
  “嗯。”
  她动容地看着祖国土地,“好美啊。”
  何沣笑了起来,“是啊,你看,我们变得越来越好了。”
  ……
  ……
  南边一群鬼大规模作乱,何沣被调去帮忙,已经离开一个月了。没有他的日子里,季潼除了刷题还是刷题。
  三月底,班里出了件事,季潼后座的一个寄宿学校的男生出去上网,翻-墙回来时摔断了腿,退学了。
  季潼后座空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下午第三节 课结束,班主任领了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进来,对同学们道:“大家先坐一下。”
  全班瞩目那位帅气的陌生面孔。
  “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是从日本过来学习的,大家多照顾照顾新同学,适当沟通交流,这也是学习进步的一种方式。”
  各处窃窃私语。
  班主任看向男生,“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男生戴着幅金框眼镜,皮肤白白的,个子不高,刘海有些长,遮住了眉毛,这样的发型在学校是绝对不允许的。他点了下头,随后说道:“我叫高田修一,来自东京,我很喜欢中国文化。”他的目光停在季潼身上,“也很喜欢中国人。”他唇角微提,“希望在接下来短暂的时间里,大家多多指点。”
  他说的是中文,流利到让人不觉是外依譁国人,班里不间断传来“哇”、“哇”的惊叹声。
  班主任与他说:“你先坐到那个空座,有什么事就找我,或者找班长。”
  “好,谢谢老师。”
  “去吧。”
  高田修一礼貌点头,班主任离开班级。
  他走下讲台,朝自己座位走去。
  都是亚洲人,在外不易辨认,大家对这个异国人觉得新奇,纷纷或探着脑袋,或伸长耳朵,或聚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你好啊。”、“你的中文真好。”、“你在中国很多年了吗?”、“东京到这要多久?”
  高田修一微笑点头,却一言不答,穿过众人,直奔座位。最终,他停在走道,看着低头写题的女同学。
  季潼感受到他的伫立,仰面看过去,两人沉默对视两秒,高田修一弯起嘴角,“你好,我叫高田修一。”
  季潼轻飘飘地眨了下眼,“你刚才介绍过了。”
  高田修一点头,突然对她伸出手来,“多多关照。”
  季潼本就不怎么喜欢日本,自从有了前世的记忆,对日本人更加无好感,哪怕是看到一个‘日’字,她都能想起那堆成山的尸体。她看着眼前这只修长骨感的手,不回应似乎会让这个小日本觉得中国人不太礼貌,于是抬手触及他的指间,轻晃了两下,“好。”
  高田修一收回手,微笑着坐到自己的座位。同桌与他打招呼:“你好,我叫宋齐,是这个班的班长。”
  高田修一与他点头,“你好,请多关照。”
  “应该的。”
  随后,又有同学探头过来,“你为什么回来这个小城啊?”、“我们都快高考了,你要在这参加高考吗?”、“你走读还是寄宿?”……
  高田修一一一回答完问题,终于上课了。
  英语老师抱着书站到讲台上,随着班长一声口令,全班起立。
  从站起到坐下,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前座的女孩。他看着她的长发,有几根发梢分了岔,他轻轻地捏住一根,轻轻地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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