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真的。”
谢迟含情脉脉地仰视着他的脸,尽管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她抬起手触摸他的额头,眼睛,鼻子,轮廓,“你瘦了。”
何沣轻掐她的腰,“你也是,医院粮食够吗?”
“够的。”
“多吃点,别舍己为人的。”
“我去偷点吃的给你。”
“不用,我们有的吃。”
“骗我,鬼子都没粮食,你们哪来的?”
“抢他们的呀,今早还吃了面包。”何沣表情松弛下来,嘴唇碰了下她冰凉的耳尖,“外面冷,回去吧。”
谢迟当然不肯,任何沣推,她就是不放,“你带我走吧。”
“跟着我危险,现在你跟那个美国人在一起是最好的。”
“我不怕。”
“我怕。”何沣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你要是出事我会疯的。”他曲着背,吻了吻她香软的脖子,“听话。”
“你们在外面要小心,躲好了,不要硬拼。”
“知道。”何沣直起身,又亲了一口她的右脸,“你那个小姐妹在我那?”
“嗯?”
“会唱戏,游船遇到过那个,叫孟什么”
“孟沅?”
“对。”
“她怎么在你那?”
未待何沣回答,李长盛低声对他们说:“有鬼子过来。”
何沣掌着她的腰,靠近耳边轻语:“我需要药,你能搞到一点吗?”
“可以,我去拿给你。”
“你哪都不准去,今晚,不,明晚我来找你,告诉我哪个方向。”
“二楼,最西边房间。”
何沣忽然蹲下来拦腿抱起她,“进去吧。”
谢迟爬到墙上,坐着看他。
何沣挥手,“快去。”
谢迟跳了下去。
何沣立马转身,走到李长盛身边,“几个?”
“没看清,估计三四个。”
“走,干了他们。”
解决完鬼子尸体,他们收集了武器装备,找了些吃的才回去。
路上,李长盛与何沣说:“嫂子比照片好看。”
何沣勾了下嘴角,“你没见过平常时候,那叫天仙。”
李长盛笑了起来,“难怪你魂牵梦绕。”
两人翻上藏身地。
孟沅熟睡着。
他们轻声放下物资,一并靠着墙。
今夜月明,光照进来,刚好投在孟沅身上。
李长盛看着她,叹了口气,“这时候,女人长得漂亮就是罪过啊。”
“女人没罪,漂亮更没罪。”何沣朝向窗外,看着凉凉的月光,“有罪的是鬼子。”
……
谢迟准备了一些药品,一夜没睡,紧张地等着何沣。
后半夜,他无声无息地翻窗进来。谢迟把药交给他,“医院药品也紧缺,我拿不了太多,只有这一点,不够的话下次”
何沣迅速地亲了下她的嘴唇,“够了。”
谢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两人都沉默了。
何沣笑了一下,“有什么话要说吗?”
谢迟咬了下嘴,控制内心的酸楚,“你还好吗?”
“好啊,生龙活虎。”
“哪里受伤了?”
“没受伤。”
“那你要药干什么?”
“兄弟受伤了。”
谢迟知道他在骗自己,“我想跟你走,你就不能带我一起走吗?杀鬼子我也行的,枪是你教的,你知道我打的很准的。”
“跟着我很危险,别再说这个了。”何沣从口袋掏出几颗糖,塞进她的口袋里,“捡到几块糖,不要分给别人,自己留着吃。”
谢迟手伸进口袋,拿出一颗剥开放进嘴里。
何沣噙着笑,“好吃吗?”
谢迟点头,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甜意在唇齿间蔓延,是桃子味的。
沉敛已久的情 | 欲在这长久的寂静中缓缓升腾,何沣抵开她,再吻下去一时半会就走不掉了,他沉沉地喘息着,最后吻了下她的鼻尖,“走了。”
谢迟抱住他的胳膊,“再多待会,天亮还有很久。”
何沣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他怕看久了忍不住,受不了,舍不得。
“吃饱穿暖,多休息,别仗着有两下子就乱出风头,躲好了。”
“你也是,我”
未等她说完,何沣推开她的手,迅捷地跳出窗去,谢迟站到窗口看他快速地往墙边跑,头也不回地翻了过去。
“我等你。”
……
鬼子要举行入城式,最近小队巡查频繁,何沣和李长盛夜里不敢往外多跑,更别说带着个孟沅了。只能让她暂时先待在这。
第二天一早,外头就开始忙起来,听几个路过的日军说,仪式在下午,几个高级将领都要出现。
李长盛咬牙切齿,口口声声要狙了他们。
可是各制高点都守了日本兵,就是为防止入城仪式时出现任何意外。他们连头都不敢露,因为不知道哪里可能就占着狙击手。
下午一点三十分,仪式开始,道路两边站着日本兵,松井石根骑着马走在部队前方,声势浩荡地由中山门入城,到达国民政府大楼。
孟沅听到动静,问:“他们在干嘛?”
李长盛回:“鬼子头来了,举行仪式呢。”
过了不久,外面奏起乐来。
李长盛见何沣捂着耳朵靠在墙边,问他:“这唱得什么?”
何沣扯着纱布塞住耳朵,抱着头躺了下去,“他们的国歌。”
李长盛一拳砸在地上,“狗日的!唱你娘的丧曲呢!”
……
长官的到来并没有使日军的暴行有所控制。
李长盛最近都没出去行动,前天杀人的时候腿上中了一刀,伤口有些发炎。趁孟沅睡着,他解开裤子默默换药。
“要我帮你吗?”
李长盛吓得一哆嗦,枪声都没她的声音让人紧张。
他慌忙提裤子,“不用。”
孟沅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挪开目光,“你多大了?”
“十六,下个月就十七了。”
“你可一点也不像十六岁。”孟沅靠着墙,无力地说道,“那你肯定还没娶媳妇。”
“嗯。”
孟沅叹了口气,“我也没嫁人呢。”
李长盛不说话了。
“那你老家有相好的吗?”
李长盛摇头。
孟沅心酸地看着他,“我们俩凑合过得了。”
李长盛心里一震。
孟沅长叹口气,侧躺下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李长盛低着头偷偷笑了一下,“我会保护你的。”
……
第66章 汽水儿
“你是哪里人啊?”
“四川的。”
“我还没去过四川,好玩吗?”
李长盛点头,“很多山,不像这边都是平原。”
“你是第一次来南京吗?”
“对。”
孟沅侧躺下来,淡淡地看着他,“你没看到南京好的样子,新街口呀,太平路呀,晚上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繁华的不得了,还有五洲公园,中山陵,秦淮河,雨花台……”她静默了一会,“听说雨花台的路都被战士的血染红了。”
李长盛低沉地“嗯”了一声,“是八十八师。”
孟沅盯着地面的蚂蚁发了会呆,这么弱小的生命还在努力活着,“那你们是哪个师?”
“三十六师。”李长盛时不时偷瞥她一眼,“我们是德械师呢。”
“德械师是什么意思?”
“武器装备基本配备德式的。”李长盛敲敲腿边的钢盔,“M35。”
“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李长盛语噎,“可还是输了。”
“没输,人还在就没输。”
李长盛难过地提了下嘴角,不说话了。
“那城里滞留的都是你们队伍的?”
“不是,我们师基本都撤走了,因为在上海打得伤亡过重,守南京时候上级没安排我们上前线,负责在挹江门和下关这一带守,城里没撤走的大多是八十八和八十七师,教导总队的,还有其他的一些。”
“这么多守军,为什么不反抗?”
“没指挥,打怕了,再加上很多后补的新兵,也不太会打。小鬼子说善待俘虏,骗兄弟们投降,结果全杀了。哥说的对,小鬼子就是言而无信,不能听。”李长盛紧握着拳,“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那你们两为什么没跟队伍撤走?”
“哥不走,我陪他。”李长盛表情缓和下来,“这几天我们杀了不少鬼子。”
孟沅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沉默良久,感慨道:“你说南京还能恢复从前那个样子吗?”
“不知道。”
孟沅闭上眼,“要是以后小鬼子滚出南京,我请你去吃好多好吃的,去奇芳阁、得月台、永和园吃遍美食。什么四喜元宵、桂花酒酿、糖藕粥、海棠糕、小笼包、薄皮饺子。我好想吃茭儿菜饺,干丝烧饼,还有油酥饼。”她咂咂嘴,笑了起来,“迎水台的油酥饼简直一绝,还有麻油馓子脆麻花,路边卖的各种汽水,咕噜咕噜冒着泡,一口灌一瓶。”
孟沅深嗅口气,闻到的却是硝烟味。
李长盛静静听她说着,肚子竟叫了一声。
孟沅看向他,笑了起来,“你饿啦。”
李长盛揉着肚子低头害羞地笑,随即站了起来,“我出去给你找点吃的。”
“你的腿还伤着。”
“小伤。”他背上枪就翻了出去。
“你小心啊——”
……
后半夜,李长盛忽然叫醒孟沅,她迷迷糊糊醒过来,“怎么了?”
李长盛笑吟吟地从背后拿起一瓶汽水,“你看。”
孟沅顿时清醒了,坐起来拿过它,惊喜道:“你在哪找到的?”
“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一堆空瓶子,被我翻出一瓶没开过的,是不是你说的咕噜咕噜冒泡的那个?”
“就是这个!”孟沅用牙撬开瓶盖,大灌了两口,开心到五官拧成一团,“就是这个味!太久没喝了!”
李长盛看她开心的模样,心里甜的跟化了蜜糖似的。
孟沅把汽水递给李长盛,“你也喝。”
李长盛推开她的手,“你喜欢,你都喝了吧。”
孟沅开心地又抿了一小口,“你喝过这个汽水吗?”
李长盛摇摇头,“我是乡下的,还没喝过这种东西。”
孟沅坚持给他,“你快尝尝。”
李长盛按着地,屁股往后挪了一步,“我不喝,就这一小瓶。”
“你尝一口嘛。”
“不尝。”李长盛躲开她的目光,“你快喝吧。”
孟沅悬起瓶子,“那我也不喝了,倒掉。”
“别啊。”李长盛赶紧捧正瓶子,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赶紧又缩回来,背在身后,“我喝水就行了。”
孟沅又要倒,李长盛麻溜接过来,“那我抿一小口,尝一下就好。”
孟沅笑着点头。
李长盛小抿了一口,甜滋滋的,还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在嘴里冒泡。
真好喝。
孟沅舔着嘴唇笑着看他,“怎么样?好喝吗?”
李长盛频频点头,用手擦了下瓶口,又用衣服揩了下,愧疚地看着她,“对不起,更脏了,你自己擦一擦吧。”
孟沅接过来,没有擦,对着嘴一口气喝到瓶底,还打了个嗝,“啊——舒服!”
李长盛怔怔地看着她的笑脸,在这待了两天,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的笑,想到她之前说的话,他的心控制不住地怦怦跳。
孟沅放下瓶子,李长盛立马移开目光,手抠着衣角,“你喜欢我再出去给你找。”
“不用,你们每次出去一趟都多一分危险,这种时候能喝到一瓶我已经很开心了。”孟沅又仰着脸,悬着瓶子往嘴巴里滴最后两滴。
李长盛瞥见她细长的脖颈,手足无措地坐着,一会挠挠头,一会抠抠腿。
“太好喝了。”她舔了舔瓶口,将瓶子放到地上,“谢谢你。”
李长盛低着头假意摆弄着军靴,“不用谢。”
孟沅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忽然站了起来,“头呢?”
李长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直放在墙角的那颗头不见了,“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