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衍脚踩黑靴,漫不经心走到他跟前,他没有多余的耐心,“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里?”
随辜喉咙里全是血,声音嘶哑,云淡风轻道:“死了。”
这阵动静太大。
时翘想不注意到都难,她的目光穿越人群,停留在谢闻衍的背影。
时翘沉默地想,自己要不要在随辜快要被谢闻衍打死之前,主动投案自首。
但是她是真的,不想再和谢闻衍再有什么纠缠了。
她必须得承认,曾经她的确是很喜欢谢闻衍。
如果能成为他的道侣,也是件做梦都能笑醒的事情。
但是现在,时翘不想再成为他对上辈子念念不忘的替代品。
她不是他那个死了很多回的妻子。
她是个穿书的,冒牌货。
时翘握着拳头,做足心理建设还是迈不开脚步去和谢闻衍坦白时。
她还在纠结,而她找了好半天的儿子,忽然间冲了过去,挡在随辜的面前。
时翘差点忘了,望望有时候还挺粘着随辜的。
谢闻衍居高临下望着只到他小腿的男孩,挑了挑眉,有深意的目光又投向随辜,只当这个不知死活乱跑的半妖是随辜的儿子。
谢闻衍自认不是好人,杀人全家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时翘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紧张到用指甲掐自己来保持清醒。
面对同类,谢闻衍也下得去手,他望着这个小崽子的眼睛,“怎么,他是你爹?”
时望皱眉,“这我不知道。”
男孩绷着脸,表情严肃,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随哥哥。
只是娘亲如果知道他擅自动用体内的真气,肯定要生气了。
他到时候得好好哄哄娘亲也行。
谢闻衍认定这个半妖小狐狸就是随辜和不知道哪个女人生的野种,长得一脉相承,脸又小又白,非常好看。
谢闻衍留随辜一口气,是还想从他嘴里挖出时翘的下落,这个小崽子,他看不顺眼杀了就是。
他正准备动手,比试台两侧的门派看客又开始叽叽歪歪:“谢闻衍,你怎能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你今日也太猖狂了。”
“视我们与无物。”
第一宗的人愤愤不平:“时姑娘当初是自己跳崖而死,你凭什么推到我师弟身上!?”
谢闻衍难道还怕他们骂?
这些斥责在他听来不足挂齿,他蓄足真气又是一掌,随辜被拍到墙上而后落地滚了两圈,之后便没了动静,趴在地上像死了一样。
刹那间,有的没的声音都停了下来,这些人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随辜。
谢闻衍还给随辜留了一口气,收拾完大的,就该轮到小的。
时望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怕你。”
娘亲说过,他有九条尾巴,有九条命。
他不怕死,只怕娘亲见了会难过。
时翘站不住,借了一顶帽子,然后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潮,硬生生挤了出去,挂在两耳的面纱随风飞舞,她的脸藏在面纱之下,眉眼被帽子挡住,看着似乎很神秘。
时翘压低了嗓子,特意改变说话的声线,“谢公子,手下留情。”
时望瞧见她,立马跑了过去,握紧她的手指,声音很小:“娘亲。”
时翘手心紧张冒汗,死命抓紧儿子的手,“谢公子,人活着你才能问到想知道的,对吧?”
谢闻衍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时翘当然很紧张,她可太害怕自己掉马露馅了。
但是她都把自己捂成这幅样子,连眼睛都没露,她就不信谢闻衍还能认出来。
谢闻衍的掌风冷厉霸道,冲着她的帷帽扫过来,幸亏时翘反应快,侧身躲了过去。
时翘说:“谢公子,何必如此。”
她装无所谓:“我只是好心提议,谢公子若是不愿意听,我也无法阻拦。”
说罢。
时翘牵着儿子的手转身就要走。
谢闻衍真的就放她走了,然后顺着地面血迹走到随辜跟前,“她说得有理,我留你一命,慢慢地问,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若还不肯说实话,这回的比试大会,你来了多少师兄弟,连你带他们,我全都杀光。”
随辜咳着血,有气无力,他还是那句话:“她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
—
等走到谢闻衍看不见的地方,时翘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手指轻颤,还在后怕。
时翘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脸,她说:“望望,娘亲先让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时望说不好。
时翘绞尽脑汁开始找借口,时望却非常聪明,直接戳破了她的打算:“娘亲,那个凶巴巴的想要掐死我的人是不是我爹爹?”
时翘:“.......”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时望抿嘴,“他也有狐狸,还拿狐狸尾巴抽了我。”
第66章 大师兄,是我。
时翘闻言一怔,手指紧张抓着儿子的双肩,低下身子,望着他的眼睛,问:“望望和他之前还见过吗?”
“不小心撞见了。”时望天然就讨厌那个男人,他委屈地说:“他打了我。”
他的娘亲,都没有打过他呢。
时翘变得更紧张,谢闻衍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把孩子打坏了可怎么办?
她问:“打你哪儿了?还疼不疼?”
时望摇头:“不疼了。”
时翘深深觉着比试大会跟她合不来,上次鸡飞狗跳,这回当个观众也风波不停。
她摸了摸儿子的脸,“我们先回去休息。”
时翘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看比试了,牵着儿子回到客栈。
她决定,挖到足够的凝神草就离开落雾镇。
时望听完娘亲的打算,没什么意见,只是他问:“我们不救随哥哥了吗?”
时翘静默五秒,“他的师兄应该会帮忙救他的吧。”
时翘哄着儿子睡着之后,半夜去了青门宗的后山,山精鬼怪都喜欢在晚上出没,时翘追着石怪和骷髅怪一顿猛追。
“啊啊啊操你不是死了吗?”
骷髅怪还认得时翘,几年前就总是被这个不依不饶的女子追杀,好不容易虎口逃脱留条狗命,怎么今天又碰见她了!
之前听闻她死了,后山的精怪还高兴了好一阵子。
时翘夜里没有蒙面纱,她扛着剑,一剑劈了过去,肆虐的剑气打在骷髅身上,他的躯壳顿时四分五裂,只剩下一颗头颅在地上乱滚,尖叫声聒噪。
时翘一剑击碎了他的脑袋,疯狂刺耳的叫声终于止落。
她揉了揉发痛的耳朵,收起剑,在一个背光的山坡上找到很多凝神草,时翘眼神发亮,把后山的凝神草摘了个干净,随后拿出储物袋装了起来。
时翘原本打算第二天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被随辜的师兄弟们拦了下来,他们十分感激昨天她能在谢闻衍面前替随辜说话,然后又问她有没有别的打算。
时翘说没有。
某位师兄奇怪道:“赵姑娘,为何这几日一直都带着面纱?”
时翘半真半假地说:“实不相瞒,我早年仇家遍地,比试大会来往的人又多,怕遇上寻仇的。”
“赵姑娘了解谢闻衍这个人吗?你知道随师弟到底是怎么得罪这位祖宗了吗?”
“我也不清楚。”
“唉,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就这么丢下随师弟。”
时翘被这么一阻拦,也不好意思抓着包袱就此跑路,和随辜的同门师兄比起来凸显的她很没心没肺。
她提着包袱回了房间。
时望很了解他的娘亲,知道她走不脱,连自己的小包袱都没有收拾,他眨眨眼,“娘,我们可以让随哥哥逃走。”
时翘心想你爹还是很牛逼的。
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难度太高。
她揉揉儿子的脸,心想会不会过个十几年,等儿子长大了,也会像谢闻衍这么厉害。
时望乖觉被娘亲揉着脸蛋。
时翘对儿子说:“你别操心大人的事,”
“好。”
但时翘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
为今之计,跑为上策。
第二天的比试大会正常进行。
时翘从打听到了随辜的住处,趁着大家都去看比赛,偷偷找到他的房间,顾不上敲门,进去之后,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随辜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眸紧闭。
时翘摘掉面纱,拍拍他的脸,轻声叫了叫他的名字,没有回应。
谢闻衍说给他留一口气,真的就只有一口气。
时翘生怕他死了,立马从袋子里找了些急救的丹药,喂到他口中,过了好一会儿,随辜才慢慢有点力气,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她愣了一瞬,下意识推开她:“你走吧。”
时翘:“.......”
她大半夜好心来救人,就是这种待遇吗!?
过分了大哥!
随辜哑声说:“他在找你。”
时翘看着他,回道:“昨天我看见了。”
对于随辜没有马上就卖了她这件事,时翘还有点不习惯。
她用手帕替他擦干净嘴角的血,“你跑吧。”
时翘怕他太有骨气不愿意跑路,开解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随辜笑了两声:“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能跑的动吗?”
好像也是。
重伤在床,连下地都困难。
时翘静默了,她还没本事从谢闻衍眼皮下带着随辜逃跑。
她认真想了想,“今天如果谢闻衍还问你,不然你就说我还活着好了,就在栖霞镇。”
随辜比她想的要固执,冷冷推开她的手:“你死了。”
他哑着嗓子,说话似乎很艰难,“这是我欠你的。”
时翘圆溜溜的眼珠盯着他的脸,不开玩笑,认真严肃地说:“谢闻衍真的会杀了你的。”
随辜漫不经心嗯了声,一种超乎生死之外的洒脱。
时翘问:“你死了就没法找宋茵报仇了。”
随辜:“哦。”
时翘真是拿他没辙了。
随辜没有太多的精气神应付她,他很累,才说了两句,就又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时翘止不住的叹气,戴好面纱,又悄悄离开。
刚关好门,转身一看,心猛然提到半空中。
一袭黑衣的谢闻衍站在她身前,面色如纸,乌黑眼珠盯着她直勾勾的看。
谢闻衍又一次连话都不说,直接要摘下她的面纱。
时翘依然躲了过去。
谢闻衍倒也不跟她废话,凌厉的掌风打在门上,他一脸冷色就要进去杀了随辜。
时翘挡在他面前,惊声道:“谢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闻衍扫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改变主意了。”
时翘知道随辜再也受不得谢闻衍的攻击了,她咬紧牙关,“君子言出必行,你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留他一条性命,现在就反悔,不太好吧?”
她今日出门没戴帷帽,眉眼大大方方露在他的视线中。
谢闻衍盯着她的眼睛,“我不是君子,我现在就要杀了他。”
时翘脚下生根 ,站着不肯挪动,谢闻衍冷声问:“你这么护着他,和他是什么关系?”
时翘尚未开口回答,谢闻衍便出声警告:“想清楚了再说话。”
时翘安静了几秒钟,她也不是傻子,感觉谢闻衍应该已经认出她了,她遮了脸,却没有遮眼睛。
谢闻衍可能甚至提前猜到了她会忍不住过来找随辜,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了,也许连他们之间的对话都听见了。
你逃我追的游戏。
时翘玩腻了,也不想再玩。
沉默过后。
时翘摘掉了面纱,一张熟悉的生动小脸露了出来,时隔五年再见,时翘比自己想象中淡定。
她说:“嗯,我没死。”
谢闻衍瞳孔微张,手指掐的很紧,他的目光一分一秒都舍不得从这张脸上移开。
此时此刻,像在梦里一样。
生动的她好好站在自己面前。
别后重逢,时翘真的想不出还能和他说什么话。
长久的沉默,竟然也不尴尬。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的氛围,赶来探望随辜的师兄弟瞧见谢闻衍捏着她的胳膊,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拔出剑,“赵姑娘,你没事吧?”
时翘硬着头皮点头:“还行。”
谢闻衍压抑着心情,“赵?”
时翘装死。
正义凛然的师兄高声对他喊:“谢闻衍,你松开赵姑娘!这是我师弟的妻子。”
谢闻衍的手指过于用力,咔的响了声,他望着时翘,“他在说什么?”
时翘不想牵连无辜,“唉,这都是误会!”
时翘被谢闻衍拽到他的寝房,她觉得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给吃了,通红的眼眶,血丝遍布。
谢闻衍气息紊乱,紧紧抱着她的腰,舍不得松开手。
谢闻衍没问她这些年躲哪儿了,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回来找他。
有些答案心知肚明,不必多问。
只要她回来就好了。
还活着就很好。
谢闻衍至今都没忘,当初他看见那几件破碎的衣物,和分不清是谁的遗骨时的心情。
心不断的往下坠落。
时翘看着他,感觉谢闻衍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只除了更瘦些,更阴森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