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竟是本王自己(双替身)——写离声
时间:2021-05-25 07:28:41

  这海棠花,这字迹,无疑出自阮月微的手笔。
  赵清晖想起来,前阵子府上收到了大公主府发来的帖子,邀他母亲与他去终南山的清河公主别业赴中秋宴。
  他本来不打算赴宴——这些宴会男女分席,男子在外院,女子在内院,多半是见不到阮月微的,而且筵席设在终南山,免不得有一番劳顿,他入秋后旧疾发作,这段时日正在喝药调理。
  不过接到这封密信,他自然改了主意,那莲花寺正是在京城到大公主南山别业的半道上,太子妃一行人半途中在那里歇脚是顺理成章地事。
  阮月微从未给他送过书信,更别说约他相见,但赵清晖却丝毫没有怀疑这封信的真假,一来他自信不会错认表姊的笔迹,二来他们如今有了共同的秘密,表姊急着约他相见,多半是为了上回烧死那个贱妇的事。
  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受宠若惊,本来表姊就像遥不可及的天边月,云端花,他做梦也不敢妄想表姊的垂青,然而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秘密像一根红线,将他们紧紧牵系在一起,只要有这个秘密在,他们便永远不会分开了。
  赵清晖小心翼翼地把信笺收回函中,从袖中抽出绢帕,将木函上那些狗奴的指印细细楷抹干净,然后将木函轻轻放在枕边,一颗心像是泡在了蜜水中,只盼着八月十五快些来到。
  ……
  八月十四这日,桓煊下了朝,骑马回到常安坊,如往常一样将自己关在鹿随随曾经住过的小院中——匾额碎了,如今那院子没了名字,可一院子的海棠花仍旧在那里,冷冷地、讥诮地看着他,简直要把他逼疯。
  高嬷嬷亲自提了食盒来,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劝道:“殿下,多少用点饭食吧,若实在没胃口,喝几口汤羹也好。”
  桓煊隔着门道;“孤不饿,嬷嬷去歇着吧,把院门关上。”
  高嬷嬷在门外站了半晌,叹了口气,终是转身离开了。
  桓煊执起案上的酒壶,注满一杯,拿起来抿了一口,酒早已酸了,他腹中空空,酸酒灌下去就像有只手在他腹中搅动,可他不觉得难受,甚至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这是鹿随随为他酿的庆功酒。
  一杯接着一杯,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酸酒也能醉人,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合衣躺在榻上,抱紧鹿随随留下的青布大绵袍——他总是嫌这身衣裳丑,可这身丑袍子却是唯一一件不属于阮月微,只属于鹿随随的东西。
  他怔怔地望着帐顶,帐顶上也织着海棠花纹,他的眼前有些恍惚,那些海棠花便晃动起来,冲他眨着眼睛,讥嘲之意更甚。
  他忽然忍无可忍地坐起身,大步走向门口,用力推开门。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空中无星也无月,夜色那么黑,那么暗,像化不开的浓墨,仿佛永远不会再亮起来。
  廊下的风灯摇晃着,投下昏黄惨淡的光,光晕里是一棵名贵的海棠花。
  桓煊从心底窜出一股怒火,他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刀,向着海棠树劈砍下去,海棠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拦腰断成两截,竟有黑色的血从断处汩汩地流出来。
  桓煊心里一惊,定睛一看,那淌出的不是血,却是火油。
  火油淌了遍地,流到庭中,又顺着台阶漫上去,覆盖了廊庑,然后灌进屋子里。
  桓煊忽然明白过来他该怎么做了,他欣喜若狂,摘下一盏风灯,用手杂碎了琉璃罩,取出蜡烛投入屋子里。
  “呼”一声响,火蛇窜起数丈高,很快顺着门框、房梁、柱子蔓延,海棠花的平荫,海棠花的帷幔,海棠花的几案、床榻、屏风全都烧了起来,整个院子成了一片火海。
  他站在庭中忍不住笑起来,那些折磨他的笑眼终于都在火海中化成了灰烬。
  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许沙哑,但无比动人,像绢纱在耳畔温柔地摩挲,可那个声音此时却在哭喊:“殿下,殿下,你为什么要烧死我,桓煊你好狠的心……”
  桓煊心中大骇,他站在火场中却如坠冰窟,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暖意。
  他转身冲进火海中,果然看见鹿随随正坐在床上哭。
  他忙向她奔去,眼看着只有咫尺之遥,却听轰然一声,一根燃烧的横梁砸下来,横在两人中间。
  “别怕,我救你出去。”桓煊往火中走去,火舌舔着他的双脚,很快他的双腿都燃烧起来,发出难闻的焦味。
  可他却没什么知觉。
  “别害怕,我救你出去。”桓煊望着随随道。
  鹿随随的脸在火光里扭曲起来,明明在哭,看起来却像在笑。
  “殿下,你说过从此不会叫我落单的。”她轻声道。
  桓煊心口闷闷一痛:“是我的错,我们先逃出去。”
  “你自己去吧,我不跟你走了,”鹿随随道,“我要回秦州去找我阿耶阿娘。”
  “别说傻话,你阿耶阿娘早就过世了。”桓煊伸手去够她。
  可分明近在咫尺,他却抓了个空,她像影子一样飘来飘去。
  “那我也要同他们在一起,”鹿随随轻笑了一声,“殿下你走吧,火烧起来了。”
  桓煊道:“你跟我一起走。”
  随随摇摇头:“殿下忘记了?我只是个赝品,只是阮月微的替身,你看我做得好不好?那些海棠花多好看呀,烧了多可惜。”
  她忽然收了笑,冷冷道:“桓煊,你以为一把火烧了,就可以忘了你做的那些事?你凭什么忘记?我还记着呢,你亲口说的,我这样的人一辈子只配做个赝品……”
  桓煊心如刀割:“别说了,随随,跟我出去吧。”
  随随偏了偏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不解:“殿下不是喜欢叫民女阿棠么?”
  她蹙起双眉,脸色变得苍白,额上沁出了冷汗:“民女好痛,殿下可是恨我?是因为我扮得不像么?”
  桓煊心好像碎成了千万片,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随随,你就是随随,不是谁的替身。”
  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轻轻地“嗯”了一声。
  桓煊如释重负,紧紧抱着她往外跑去,一口气跑到庭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半间屋子塌了下来。
  桓煊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女子放到地上:“没事了,随随,没事了。”
  女子发出一声轻笑:“三郎,你叫错了,我是阿棠啊。”
  桓煊心神巨震,定睛一看,眼前的不是阮月微是谁?
  “随随呢?”他问道,四下里寻找。
  阮月微道:“三郎,从今往后有我陪着你,还要那个赝品做什么?”
  “鹿随随呢?”桓煊几乎发不出声音。
  阮月微笑着往卧房的窗户一指:“赝品在那儿呢。”
  桓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了鹿随随。
  她穿着那身青布绵袍,站在窗前向他微笑:“殿下总算认得我了。”
  话音未落,火焰自下窜起。
  桓煊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怔怔地看着她被火焰吞没。
  仿佛有一把锥子钻透了他的心,他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随随,鹿随随……”
  “殿下我在这里,”旁边响起个熟悉的声音,“可是又做噩梦了?”
  桓煊转过头,见鹿随随好好地躺在他身边,琥珀色的眼眸里是他熟悉的温柔。
  “是我错了,”桓煊抱紧她,“我再也不会伤你,不会让你落单,我会好好待你……”
  他顿了顿,将脸埋在她颈间,贪婪地嗅着那股令他魂牵梦萦的气息。
  女子抚了抚他的背,在他怀中沉沉地叹了口气:“殿下,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话音未落,他的怀中忽然一空,再看时只剩下一件青布绵袍。
  桓煊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痛得他躬起身来。
  他疼醒过来,睁开眼睛,怀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绵袍。
  他躺在床上,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床前,又映到帐顶上,像水波一样轻轻晃动,那些海棠花依旧在嘲笑他,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醒着还是仍然陷在梦中。
  他坐起身,挽起衣袖,拿起榻边的匕首,在手臂内侧割了道口子。
  鲜血顺着手臂蜿蜒下来,流过二十多道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伤口。
  他醒着。
 
 
第58章 五十八
  八月十五当日, 赵清晖天未亮便起身,沐浴焚香,换上玉色麒麟宫绫衫, 戴上纱帽, 对着镜子在眼下敷了些胡粉掩盖病容,这才出门前往南郊的莲花寺赴约。
  因为要私会太子妃, 他生怕母亲碍事,寻了个借口与她分头走,只带了个亲随和四个护卫,乘坐的车马特地隐去了武安公府的徽记。武安公夫人一向对这老来的独子千依百顺, 这点小事自不会有二话。
  不到巳牌时分,赵清晖的车已到了莲花寺门外,寺前没有香客,也不见别的车马。
  来迎人的却不是知客僧, 而是个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男子, 看着像是宦者之流。
  应当是表姊身边亲信的内官了,赵清晖思忖道。
  “公子等的人即刻便道, 请公子随奴去禅院中小憩片刻,”那内侍满脸堆笑地对赵清晖道, “公子放心,寺中没有闲杂人等,寺僧也都在佛堂中, 不会打扰公子的清闲。”
  赵清晖微微颔首:“有劳。”
  态度仍然倨傲, 但于他而言已属不易,因对方是阮月微身边的人,这才稍假辞色。
  那内侍脸上笑容不减,带着一行人往寺中走, 穿过好几重院落,到了一处偏僻幽静,绿树掩映的禅院中。
  赵清晖让护卫们在外院等,只带了个亲随入内。
  那亲随正是当日将阮月微的信函送到书房之人,随主家姓赵,名长白。
  主仆俩进了禅院中,不一会儿便有婢女奉上茶水糕点。
  赵清晖迫不及待想见心上人,没心思慢慢饮茶,拿起杯盏饮了一口,便即不耐烦地用指尖敲击着茶案,问那内侍道:“你家主人还未到?”
  内侍道:“请公子稍待片刻,奴去外头张一张。”
  不多时,那内侍折返,躬腰小声道:“回禀世子,娘子已到了,在寺后山上一里外的山亭里,请公子随奴来。”
  赵清晖一听又要挪地方,脸上便现出不豫之色,但转念一想,表姊如今是太子妃,私会外男非同小可,谨慎些也是应当的。
  他便阴沉着脸站起身:“带路吧。”
  内侍欲言又止道:“娘子不欲太多人知道此事……”
  赵清晖看了一眼亲随赵长白,对那内侍冷冷道:“我把护卫留下,只带个长随,这样总可以吧?”
  他虽然急着见表姊,却也不是全无心眼,毕竟是在陌生地方,孤身一人总是不放心,他的亲随都是精挑细选,武艺高强,拳脚刀剑不输宫中侍卫,只要带着他,一般的意外都能应付。
  内侍道:“自然自然,这位小兄弟一同跟来无妨。”
  说着躬身一礼,便带着赵清晖绕到禅院后的小园子里,打开西北的角门:“世子请。”
  赵清晖主仆俩随他出了角门,眼前便是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一直蜿蜒向山林中,隐约可见檐角从树丛间探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径往山上走,不出半里路,赵清晖便有些头晕目眩,他只当是近来卧病的缘故,对亲随道:“你背我走。”
  那亲随立即弯下腰,曲起腿,双手触地,像骡马一样让他骑到背上。
  赵清晖“骑”着亲随到了亭子前一看,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亲随将主人放到地上,赵清晖扶着绿漆柱子,问那内侍道:“怎么不见人来?”
  内侍狡黠地一笑,向对面山坡上一指:“这不是有人来了么?”
  赵清晖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往去,果见一个黑衣人正顺着山道往下走。
  虽然脑袋犯晕,双眼模糊,也能看出来人生得魁梧颀长,宽肩窄腰,看身形身量绝不可能是阮月微,却是个男子。
  赵清晖心头一突,看向那内侍:“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心中其实已隐隐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桓煊怎么可能为了个外宅妇向他下手,和整个武安公府为敌?他难道疯了吗?
  “赵世子不是已经猜到了么?”那内侍兜着手,脸上仍旧堆着和善的笑容。
  赵清晖尖声对自己的亲随道:“赵长白,你还在等什么?”
  他的亲随却也和那内侍一样兜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
  “你这吃里扒外的狗奴杀才!”赵清晖明白过来,咒骂了一声,转身便跑,可跑出不到十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黑衣人到得近前,却是桓煊的侍卫统领关六郎。
  关六向赵清晖身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对那内侍道:“把他手脚捆在一起,装进麻袋里,嘴堵紧一点,搬到马车上。”
  “遵命,关统领。”那“内侍”道。
  关六又看了一眼赵长白,神色有些复杂:“你跟我来吧,殿下还有别的吩咐。”
  赵长白道:“是,有劳关统领。”
  ……
  大公主的南山别业坐落于南山峡谷中,延袤数里,山水绝胜,亭馆台阁星罗棋布,彼此以复道相连,比之皇帝的离宫也不差多少,清河公主的受宠可见一斑。
  此番她提出要办中秋赏菊宴,皇帝从自己私库中拨出许多金银卷帛以资宴饮之费,又特地派人从南边快马运来数百篓膏蟹。
  大公主得了父亲的鼎力支持,便广邀京中的高门华族,几乎将全长安数得上的人家都邀了过来。
  持螯赏菊宴午时开始,从早晨便陆陆续续有车马到了。
  巳时三刻,有仆人入内向大公主禀道:“齐王殿下的车驾到了。”
  大公主整了整衣襟,亲自出外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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