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还是多一句的话都不肯与他说的,将被他攥着的那只手腕抬起,以眼神示意他放手。
沈砚在她这里已经站了一个半的昼与夜,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又淋了半天半日的雨,他的身体整个都是冰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制的麻木和发抖。
他抓着她的手,就是抓着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自然是不敢放的。
又因为控制不住力道,很快也掐得崔书宁腕上皮肤失了血色,开始泛白。
他的表情执拗,就死死的攥着她手腕不肯放。
崔书宁既不挣扎也不试图与他理论,右手扔了拿着的雨伞,平静又果断的直接去掰他的手指。
她这两天身体处于特殊时期,平时根本不敢碰冷水也都尽量避免受凉的。
她有多在意照顾她自己的身体,沈砚自然也是清楚的。
他瞧着她的举动,目光再度碎裂崩溃,眼泪汹涌而出,合着雨水一起沿着脸颊滚落。
崔书宁去掰他手,他手上颤抖的就更是厉害。
明明是有力气的,手上却半点使不出来,就只是惊恐的看着她很快摆脱他的纠缠,然后眉目冰冷,连半点拖沓迟疑的眼神都不给的直接回屋子里去了。
少年的目光寸寸成灰,盯着她紧闭的房门半晌,又缓慢的仰起头,闭上眼睛,任凭冷雨冲刷着苍白的面孔。
天是冷的,心是冷的,眼角滑出的泪也都是冷的。
明明该朝着春暖花开去的时节,这一场冷雨浇灌,仿佛一夜之间又重新将他带回了严冬。
欧阳简站在旁边,全程都是慌的,可是嘴巴开开合合的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桑珠送完客回来,看见崔书宁的伞扔在院子里,想也知道必然和沈砚有关。
欧阳简的立场很坚定的就是站沈砚的,她甚至更为难,两边都揪心,一时也跟着心慌不已却又不知道能跟沈砚说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也直接进屋去了。
由于沈砚松手及时,崔书宁身上就外衫沾了雨水。
但她鞋子踩在积水里的时间有点长,鞋袜都湿了,所以进屋之后就赶紧全脱了。
桑珠进去看她还穿着件半湿的上衣就赶紧也催她脱了,又找了干爽的衣服出来给她换。
她在沈砚那里不好乱说话,在崔书宁面前却是少了些忌讳的,就还是忍不住提醒他:“小公子那脾气怕还是轻易不肯罢手的,您要真是忌讳他的身世……反正您也说不会在京城久留,以后离了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的……倒也……应该问题不大吧?现在他这么折腾下去,身体迟早吃不消的。”
崔书宁表情并无松动,从容不迫的换衣服。
那天和沈砚翻脸之后她就没再提过和他有关的事,其实桑珠也只是根据那天她质问沈砚的那些话才有个一知半解,并不清楚详情。
她明里暗里的试着和崔书宁沟通过,但崔书宁却很是忌讳一样,总是避而不谈。
这一回,倒是出乎意料,她竟接了茬儿:“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桑珠微怔,过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捋顺了思路:“那是……因为他骗您?”
她跟了崔书宁这些年,最是清楚她的脾气,崔书宁这人平时看着随和,可前提是任何人都不要触到她的逆鳞碰到她的底线,否则她就立刻变身杀伐果断的女修罗,再不会给人半点机会的。
就算不赶尽杀绝,但也不绝对不肯冰释前嫌了。
桑珠虽然知道她这脾气,但她又觉得崔书宁对沈砚至少该是特别的。
崔书宁衣服已经换上,正在系衣带的手指终于微微顿住。
但也只是一刹那,她就又恢复如常,平静的继续道:“你不懂。”
桑珠不死心的还想再说话,她却没了耐性,直接打断她:“好了别再问了,我没跟他置气,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就叫他走吧,他继续跟着我……对大家都不好。”
她说的这个大家,又仿佛并不指的是沈砚和她自己。
桑珠仔细回想,又想到她当时说沈砚身世有问题那上面,如果沈砚的身世真的性命攸关,那可能一旦东窗事发,将要牵连的也还有崔氏全族和整个畅园……
崔书宁平时与人相处虽然都是点到为止,很少有特别热络愿意深交的,但也无可否认,她却又是宽容的,能不迁怒的就绝不连累无辜。
桑珠思来想去,也只觉得她现在应该也不好受,毕竟这是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沈砚年纪小,能任性,又少年冲动,不管不顾的,到底她还是不能和他一样的。
如此一来,就也没法再劝了,于是转移了话题:“那梁公子刚才说的事,等月底您真要和他一起去拜祭咱们老爷么?”
崔书宁没太把梁景的事放心上,随口道:“我几年没回京了,本来也该去看看父亲的,抬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他也要去那一起去也没什么。”
“那……”桑珠又想起来更重要的事,“长公主殿下那里,您琢磨好用什么办法掩人耳目了吗?宫里应该会派人在盯着她的吧?”
崔书宁本来就说是为了回来看望敬武长公主才回的京城,但是回来几天了,确实也是她自己手上事又多又乱的没腾出时间,但桑珠以为她暂时没定日子还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过去。
崔书宁道:“什么掩人耳目?我只是这几天都忙,还没腾出时间,等这场雨停了,挑个天气好些的日子直接去了就是。”
桑珠这就有点紧张了:“万一被宫里知道……”
崔书宁于是勾唇冷笑起来:“我与长公主殿下有私交,你以为宫里会不知道?我这趟回京,如果刻意避讳不去拜访一下她那才会叫人生疑,觉得我心机深沉,要对我起疑呢。而且如果真有宫里陛下亲派的眼线在皇陵盯着长公主的人际往来,想完全遮其耳目又哪是那么容易的?到时候用了心思却藏不住行踪,那才是得不偿失。所以根本没必要折腾,就打着拜访故友的名义我直接光明正大的去了就是。”
桑珠想想,便也深以为然,也就没再多想。
雨下到过午就慢慢停了,但也没有立刻放晴,还是不见太阳,挺阴冷的天。
沈砚依旧面如死灰的站在院子里,只是这会儿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站的松松垮垮的。
欧阳简没法在院子里扒了他的衣裳给全部更换,就只能一遍遍的给他换干爽的大氅、厚披风这些御寒。
晚饭之前崔书宁去书房找东西,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依旧不予理会。
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晚上也早早的收拾睡下了。
次日清晨,天气彻底放晴,气温也开始回升,桑珠过来给她送热水洗漱的时候顺便告诉她:“小公子回去了。下半夜突然发了高热,人烧得有点迷糊,欧阳就趁机强行把人弄回去了。”
崔书宁既然没有觉得松了口气,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问她:“请大夫了吗?”
桑珠道:“小朱大夫夜里就来了,这会儿还在栖迟轩守着呢。奴婢让青沫去打听了,小公子这几日折腾的不轻,大夫说是寒邪入体,症状有些严重。不过大夫一直守在那,暂时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崔书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没再深入探究,桑珠就也不好更多说了。
沈砚自幼习武,自身的身体底子其实很是不错,寻常是不生病的,但这一次确实受虐不轻,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欧阳简发现他不对劲把他扛回去的时候还以为他只是熬得没力气了才没反抗,而实际上那会儿他脑子就已经烧糊涂了,根本没什么明确的意识。
被送回去之后,就更是昏昏沉沉的直接睡了过去。
他身上发着高烧,伸手摸他皮肤都会觉得烫手,可他自己却一边睡一边觉得冷,从骨骼到血液,再到心脏,总之褪了那层皮,他就觉得整个人还是留在那场冷雨里,冻得他在睡梦中也不由自主的发抖。
朱大夫连着开了几贴药,一碗接着一碗的给他灌,一直折腾了半宿加一整天,他烧才退下去。
只是人折腾这几天,又困又疲乏的,还是睡得叫不醒,回回都是欧阳简和小元两个强行把人提溜起来,灌药,灌参汤,稀饭。
本来以为他烧退了就该慢慢康复了,结果因为体内寒气积攒太重,一时没能尽除,朱大夫走了才没两个时辰,当天夜里就又再次烧了起来。
虽然情况远没有一开始那么严重了,但是这病情一反复也是够吓人的,栖迟轩当夜就又去敲了朱家的门。
老朱大夫还是医者仁心,又因为沈砚怎么都算个故人了,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也主动跟过来,父子俩守着病人一起折腾,但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沈砚那个万念俱灰的心情的影响,明明用药对症,两父子也尽量用温和些的药方帮着把体内积攒的寒气连着逼了几天,沈砚这病却始终不见大起色。断断续续的发烧,人也是昏睡比清醒的时间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虐到极致,我小砚子就能涅槃重生啦!
第226章 大梦一场
他每回睁开眼,都会先偏头往屋子里扫一眼。
然后眼里的光就瞬间一黯,没精打采的又闭眼接着睡。
好在这时候病情有所控制,就算发烧也只是低烧,不至于烧坏脑子或是要命,就是他自己作死不肯好好吃东西,虚弱之余就总也不见大好。
常先生年纪大了,熬不起,欧阳简和小元就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两班倒轮流看着他,看他每天就算醒来个把时辰也都是没精打采混日子的样……
甚至觉得他别是后半辈子都准备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
崔书宁一直也没来过,一开始俩人先是义愤填膺,后来又想着要么豁出脸去求求吧,怎么都是为了他家少主,可是俩人私底下正琢磨着就被常先生给叫停了。
俩人再转念一想
在同一屋檐下住着,这都好几天了,那女人要真想过来怎么不能来?她既然不来,去求能顶个屁用?难道他们两个的脸还比少主更大点儿呢?那女人就是个铁石心肠,没啥指望了。
于是铆足了劲儿索兴好好照顾沈砚的饮食起居,盼着他能早点自己扛过去重新振作了。
可是日子一晃五六天,沈砚依旧还是那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除非被强行拽起来灌药喂饭,就绝大多数时候都昏昏沉沉的睡,谁跟他说话都不理。
欧阳简两个都糟心着急,觉得他别是被刺激的傻了,沈砚自己却有思维,他生病这几天居然都还一直不肯死心,总还盼着崔书宁能回心转意。
一次次的失望受打击,却又仿佛着了魔一样的从没放弃过希望。
无论睡着还是醒着的时候,他每一天,每时每刻都在盼着她出现。
他不相信,也不接受她会彻底抛弃他的这个事实。
这种希望就像一束光,无论眼前的日子多灰暗,它就植根在他的灵魂深处。虽然每次醒来都要受一次打击,但是这希望却半点没有随着失望而消散甚至哪怕是所消减,他就是在等着她来。
就在这样希望与失望的交织中,整个人越发的浑噩起来。
他自己到后来也不知道这是病了几天了,就睡睡又醒醒,有时候梦里会梦见崔书宁,但是梦见的无一例外都是她对他好那时候的画面。
按理说,人对痛苦的记忆片段应该更容易印象深刻的,尤其像是噩梦一样的神转折阶段,可是沈砚却是很奇怪的……
在他父母惨死之后,他曾经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经常梦见那些惨剧发生时候的情形,但是这时候,在经历的痛苦丝毫不逊于当年,甚至持续时间更长的反复精神折磨和打击之后,崔书宁与他决裂,甚至决绝冷漠对他的那些事却从来都不入梦。
清醒的时候,那些痛苦的片段会重现,刺激的他越发心中疼痛,意识迷糊不能自控时,她给他的梦却总是美好的。
这天入夜时分,沈砚再次醒来。
夜色昏暗,他的脑子里也是混沌一片的,一时头痛欲裂,一时又心痛如绞,食不知味的吃了点东西,又靠着软枕不知道坐了多久。
昏昏沉沉间有人喂药到他唇边,他闭着眼本能的吞咽,那人喂完药又喂了他几口蜂蜜水。
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心情烦躁也不想理谁,但那人喂他吃了药之后却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病得脑子不清醒,也不确定是不是又进了梦中……
睁开眼,却是顷刻间眼眶一热。
崔书宁坐在床边,朦胧间他猛然发现她看他的眼神竟然不再是连日来的淡漠且不带情绪,昏暗的灯光和他眼底的水光形成的滤镜再现了她眸中久违的的柔软与疼惜。
沈砚的喉结连续滚动,突然哽咽。
就见崔书宁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拂过他憔悴的面容。
可能因为是在朦胧的梦境里,他的感官格外的迟钝,她的碰触他甚至没什么确切真实的触感。
但也就是因为不真实,他才越是惧怕她消失,于是慌张的赶紧双手抓过去,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掌贴靠在自己脸上。
眼泪不知不觉间已经流了满脸,泪水浸湿崔书宁的指尖。
应该真的是悲到深处了,面对着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哪怕只是在一个梦境里,沈砚也是情绪激动到难以自控,他甚至悲痛委屈的发不出声音,就只是抓着她的手贴近自己的面颊努力感受她的存在,哽咽到不能自已。
而,崔书宁却居然也没有挣脱他。
右手被他攥着动不了,她又伸出左手,指尖撩开他额迹垂落的一缕发丝,语气无奈中带着哀叹:“既然都抓的这么痛苦了,那为什么还不肯放手呢?”
沈砚下意识的摇头。
但是头目森然之间,他却又惊恐的意识到这个美梦即将被打破。
为了不叫她把这个梦境的性质给转变了,惊慌失措间他突然扑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吻了上来。
不知道是因为在梦里没有顾忌,还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之后就再难控制,曾经几次他接触她的时候都是带着美好的希翼小心呵护,谨慎温柔的碰触,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上来就带了毁灭性的侵略气息。
沈砚自己甚至都说不清他这是不是为了惩戒她最近狠心叫他受的那些苦,而恶意给她的惩罚,虽然他依旧珍视并且渴望她,这时候却带了残暴的占有欲疯了一样拼命的吻她。
顾不上去想后果,也完全无暇感受崔书宁给他的反应。
像是一只被困了许久的野兽突然冲破枷锁被放了出来,他遵循着身体和内心的本能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