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书宁对他好了这些年,她自己都承认那已经是一种接近于本能的习惯了,他也只能试图用这种方式再唤起她一点点的心软和动摇。
但是显然
这一次崔书宁要甩掉他的决心是远比他自己预料中的还要更坚决的。
她似乎真的完全将他割舍掉了,以至于可以心平气和的过她自己的生活,哪怕他就站在她面前,她依然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不受任何的干扰。
沈砚赖在院子里不肯走,可是他站的时间越久,心就越凉越慌乱,越没底。
崔书宁吃过饭就让桑珠拿了畅园这几年的开销账本过来,上午查账,中午按时吃饭。因为上午在账册上看到城北那个米铺的掌柜每年都有按照约定送铺租过来,下午她就又亲自过去了一趟。
路上桑珠扒着车窗往后面看,她本以为沈砚会跟出来的,结果却发现并没有,不免有些担忧:“小公子没来。”
崔书宁是了解沈砚的,她大概也猜到了这趟沈砚不会跟,也不在意。
她甚至都没接茬儿,仿佛连沈砚的名字都不想提了。
桑珠虽然也疼沈砚,但毕竟也是认崔书宁才是正牌主子的,自然不好惹她不痛快,也就不好再提了。
下午主仆一行从米铺出来的时候有点变天,虽然还是有太阳的,但是陡然冷了几度,走在街上就总感觉有点阴嗖嗖的。
崔书宁出来的时候穿的衣裳不太厚,就直接回去了。
回到栖锦轩,桑珠才发现沈砚还站在那。
和早上那会儿一样的位置,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表情,显然这前后五六个时辰下来他动都没动。
他昨晚过来的时候就只穿着便袍,披风都没多加一件。
本来小身板儿看着就腰细腿长挺单薄的,北风一起,他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看着就太招人疼了。
“小公子,您这……”崔书宁还是直接视而不见,错开他身边进屋去了,桑珠只能劝沈砚,“姑娘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您跟她这么犟能犟出个什么结果来?还是身子要紧,好歹别折腾自己啊,先回去吧,缓一缓,等过两天她消消气再说。”
沈砚依旧是冷着脸,一语不发也一动不动。
桑珠劝他无果,也不能任他这么冻着,只能先去栖迟轩给他拿了件厚大氅帮他披上。
沈砚倒是没有拒绝,毕竟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现在这情况之下,苦肉计对崔书宁来说已经不管用了,在她识破了他的那些伎俩之后,他要还用这一招只会叫她更加厌恶。
但他就是长在院子里了一样,死活不走。
崔书宁吃过晚饭,消食的时候发现大姨妈如约造访,晚上她就不敢再练功了,为了保暖又换了床更厚些的被子。
这时候外面已经北风肆虐,呼呼作响了。
桑珠帮她铺完床之后,推门出来见沈砚还在院子里站着,脸和唇都冻得青紫。
她想了想,便没有关门,只走回屋子里问正在灯下看账本的崔书宁:“姑娘,小公子还在院里站着呢,他有多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怕是会一直站下去的。有问题总是要解决的,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崔书宁头也没抬的淡淡道:“随便他。反正我又没准备在京城久住,这阵子你就提前准备下,等过两天我去见了长公主之后咱们就走。”
他不走,那就她走呗,就没有打不破的僵局,只有狠不下的心肠。
桑珠刻意开着门,本来也是想让沈砚听听崔书宁会怎么说,这样一来,反而连她都无话可说了。
白天的时候欧阳简和小元那两个不靠谱的都没管沈砚,大约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们主子似乎想打消耗战,小元就提了食盒来送饭。
消耗战也不能先把自己耗死不是?
结果好说歹说,沈砚不动也不理他,一整天粒米未进。
崔书宁到了时间就熄灯睡了,睡到半夜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劈下来,随后滚滚的雷声夹裹着倾盆大雨骤然泼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24章 他是外人
第一道雷电劈开天幕的时候,崔书宁就骤然从梦中惊醒。
这才刚进二月中旬,大周朝的国都地理方位在版图上也算偏北,虽然已经立春了,但是这时节温度也没真的回暖,二月里飘雪都是很长见的,反而很少有在这时节就开始下雨的。
这一场雨降的急,顷刻间就铺天盖地,雨点砸在窗户纸上噼里啪啦的,听着就觉得打人应该会挺疼。
崔书宁睁开眼,先是恍惚了一下,等第二道闪电照进房间里,她才猛地一下弹坐起来。
她就算刚睡醒也记得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沈砚。
他此时一定还在,她知道。
雨声稀里哗啦的响成一片,她抱着被子,下巴抵在膝盖上偏着脑袋看闪电照在她床帐上映射出来的斑驳的光影。
一次,两次,三次……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桑珠焦急的叫嚷声:“小公子,这么大雨您怎么还站这啊?”
“先避一避啊,等天好了再来。”
“这么冷的天,您还真准备在这淋一夜呢?会着凉的。”
“我们姑娘这会儿正跟您置气呢,您再这样她只会更生气,先回去吧,换身衣服烤烤火。”
……
依旧是她自说自话,劝了半天也没听沈砚回应一个字。
这样的气候之下的一场夜雨淋下来真的很容易感染风寒,桑珠也是实在没办法,只能冒雨来敲崔书宁的门。
崔书宁正坐在床上走神,听见敲门声才不紧不慢的披上衣服下了床。
她裹着厚狐裘,拉开房门。
雨幕中的沈砚立刻抬头朝她看过来。
这时候欧阳简和小元也已经赶了过来,两个人一个顶着北风拼命的帮着撑伞,一个则是拿了件新的厚披风过来,一边扒下沈砚身上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那件一边又赶紧给他披上新的。
但是雨势太过凶猛,他里面的衣裳也都被打湿了,外面裹上一层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沈砚倒是没有驱赶他们,他只是一个木偶似的任由他们摆布,自己脚下生了根,崔书宁关着房门的时候他就盯着她那门槛儿,她一旦出现,他目光就锁定在她身上。
不言语,不纠缠,却是以实际行动无声的在坚守表述着自己的决心。
欧阳简看他这般自虐,是真有点受不了,一边帮他裹衣服保暖一边抱怨:“为了娶个媳妇您这至于么?行就行,不行就换一个,用得着把小命都豁出去么……”
沈砚却没有如平时一般对他发脾气,仿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满心满眼只锁定了站在屋子里的崔书宁。
桑珠也是急得不行,一边举着伞尽量挡着不叫雨水溅到崔书宁身上一边忧心忡忡的回望沈砚:“小公子还是不肯走,这样冷的天,淋了雨很容易生病的。姑娘,您说句话吧?”
崔书宁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目光平静的与站在雨里的沈砚对视,冷冷的道:“这世上每天都有人生病,我既不是神医又不是神仙,管不上。你要实在看着闹心就把人轰出去,横竖是咱们自家的地方,犯不着为了外人让自己难受,回去睡吧。”
这话,她是和桑珠说的,虽然也就是说给沈砚听的,却半点没有是和沈砚置气的那意思。
桑珠被她噎得半天没再说出话来。
崔书宁已经再次关上门走回床上去了。
院子里,沈砚眼中最后一丝希翼的光在雷电的暴击声中寸寸碎裂,他的心脏突然在冷雨的携裹之下冷成一团,瑟瑟发抖。
雨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他瞪着眼,目光死死死死的盯着那两扇重新闭合上的门。
她明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她明知道这样的雨夜就是他的噩梦,她以前从来就不会这样对他的……
这场雨来的突然,只是个意外状况,并不是他用来博取同情安排的一场戏,但是它真的太冷了,冷到落在皮肤上便如同利刃凌迟一般,特别特别的疼。
以前没有她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这雨夜会这么难熬痛苦的,不过就是一场噩梦,以酒买醉,硬扛过去就是,可是在她把他捡回来又重新丢弃回这个雨夜里之后……
他才发现这样的夜,这样的冷太难熬了,艰难痛苦到不敢去想象雨过天晴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她不要我了……”他嘴唇颤抖,喃喃低语。
一遍又一遍,细弱又绝望的声音被雨声盖过,身边的人就只以为他是冷的发抖。
因为有风,欧阳简为他换上的那件厚披风又很快被雨水再次打湿,如果换个人,欧阳简就直接打晕扛走了,可是面对沈砚,他不敢。
别看他在崔书宁面前畏首畏尾各种束手束脚,对其他任何人都没这好脾气,欧阳简可不想被他秋后算账。
劝不动也扛不走,他和小元就只能陪着,盼着这场雨能快些停。
这边崔书宁回到屋子里,躺回床上,后半夜也没再睡。
不是因为雨声太吵,也不是因为雷电刺眼,而是因为被她扔在院子里的沈砚。
时间过得似乎格外缓慢又似乎出奇的快,她睁着眼睛到天亮。
这一夜的雨一直没停,这会儿还在下,崔书宁按照起床的老时间爬起来,不过甩锅给伺候大姨妈,就直接窝在床上没下来。
桑珠也是一夜操心没怎么睡,算着她起床的点踩点过来的。
崔书宁一夜没睡,脑子里面比较糊,加上血亏也没太有精神,她也没太刻意掩饰,就让桑珠通知厨房早饭给她多熬一碗生姜红糖水。
桑珠几次想再跟她说说沈砚的事,毕竟大冷天的,他要继续在雨里耗下去真保不齐会冻病了,可是看她这个事不关己的模样又觉得说了也白说,就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崔书宁大姨妈期间日常矫情,早饭吃的不多,喝了一大碗熬的浓浓的生姜红糖水就去补觉了。
等睡了个把时辰起来,外面雨还在下,她爬起来,依旧是抱着被子脑袋枕在自己膝盖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想事情。
过了一会儿桑珠又从外面进来:“姑娘睡醒了?梁将军过来了,说是趁着今日雨天临时休沐过来拜访一下。”
崔书宁反应一下才恢复神智:“梁景?”
“嗯。”桑珠点头,“毕竟是咱家的旧交,又和咱们老爷份属师徒,奴婢也不好直接回绝,不过……姑娘您要是觉得今天不方便见客,那奴婢就去打发了,叫他改日再来。”
“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见他还要挑日子么?”崔书宁调侃一笑,刚想掀被子下床,听着外面的雨声又有点发怵,想了下道:“外面下雨,我不想往前院去了,你直接把他领过来吧,我在隔壁的书房见他就好。”
虽说把外男往女眷住的后院里领不太合规矩,但畅园就是崔书宁当家做主,她一个一家之主在哪儿见客却也都合理。
桑珠刚要点头,又忍不住提醒她:“小公子还在院里站着呢。”
崔书宁拿了外衣来穿,毫不为难的脱口就说:“嫌丢人啊?纸包不住火,好歹这都还是在自家院里,可还没闹到大街上呢。”
桑珠于是就有点明白……
沈砚自尊心其实挺强的,是个小傲娇的脾气,崔书宁这样下他的面子约莫还是为了刺激一下他,好叫他知难而退。
虽说这对沈砚而言是有些残忍了,但桑珠也说不出崔书宁的不是来。
男女之间的事,既然没可能,确实快刀斩乱麻,果决一些才是对两个人都好的,犹犹豫豫的还不停的给对方希望,那才是品行有问题,坑人呢。
她暗暗叹了口气,还是依着崔书宁的吩咐去了。
崔书宁在自家门里也不很讲究,而且梁景对她而言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犯不着太隆重,她就随便洗了把脸,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就去见客了。
那边桑珠引着梁景从雨中过来,一脚跨进崔书宁这院子看到浑身湿淋淋的沈砚主仆俩,不免狠狠一愣。
桑珠心里怎么都是向着沈砚的,不想当着外人的面揭短,就也不解释,只是一味地催促:“梁将军您注意点脚下,这院子有些地方不平,有积水的。”
梁景当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这个人也不是不懂事的,纵然沈砚之前对他出言不逊,他也不至于这时候言语奚落找对方麻烦,微微颔首只绕开了沈砚跟着桑珠走,一边随和道:“咱们梁崔两家是世交,这又不是在军营,不必还刻意称呼军职。”
“是。”桑珠从善如流的应承下来,将他带去了崔书宁屋子隔壁的书房,然后去喊人沏茶来。
随后崔书宁就从屋里出来,依旧把沈砚当个隐形人,直接沿着回廊去了书房。
小元身体受不住,这会儿已经回去了,欧阳简一边聊胜于无的给沈砚撑着伞一边去偷瞄他的表情,心里又对崔书宁怨念了
那女人是真狠,这分明是故意下我们少主面子嘛!
他甚至觉得以沈砚的暴脾气应该当场冲进去砍了那对儿奸夫淫·妇,但是现在沈砚就只是逆来顺受的站着不动,他也觉得似乎合情合理。
崔书宁并没有刻意多留梁景,说完了正事之后就推脱自己不舒服。
梁景也很识趣,立刻起身告辞,并且他也很有分寸,纵然好奇沈砚和崔书宁这是闹的哪一出也没当面问。
但是他人毕竟已经被请进了内宅,崔书宁就勉为其难亲自将他送出了院子。
打发了梁景,桑珠去大门口继续送客,她独自撑着伞往回走。
错过沈砚身边时,突然腕上一凉……
那温度激的她顷刻打了个哆嗦,转头。
沈砚握着她的手腕,脸色苍白甚至冻得隐隐发青,他望着她的脸,目光疼痛,声音压抑又隐忍,一字一句的认真问她:“你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225章 万念俱灰
冷雨扑面,不住的遮挡视线。
雨水过眼,又冷又涩。
沈砚却努力的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积水漫过崔书宁的鞋底,冰凉的感觉刺激的她很不舒服。
她与沈砚四目相对,面对少年痛苦的质问,依旧还是完全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