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着眼睛,依旧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就那么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崔书宁平静的面对他。
她骤然松开右手,空茶盏坠地,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可是,沈砚听不见。
他只是知道,能感觉的到她抓着他指尖的那只手是有温度的。
然后,她说:“沈砚,你太高估你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了。纵是恨极了你的欺骗隐瞒,也纵然我对你失望透顶……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该很清楚我的底线在哪里。不管以往我将你看的有多重,又或者曾经你在我心里占据了怎样的地位,从今以后都不会了。我生你的气已经生过了,但纵然是我再气,你也不会重要到能叫我豁出命去的地步,你太自以为是了。从现在开始,我看清你了,也放弃你了,你我之间的这一场缘分,就到此为止。这一次是说真的,如果你不想闹得更难看的话,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念在曾经的情分上,我不会去官府或是御前举发你,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点让步了。”
沈砚并不回她的话,也许他根本就没听见她都说了什么。
方才那一下崔书宁将他刺激的太狠,他整个灵魂出窍,可能还没找回来。
但他还是隐约有点感应到了她究竟对他说了什么样的话,下意识的,动作微不可察的摇头拒绝接受。
崔书宁并不回避他的视线眼神,在他崩溃绝望的乞求之下,她依旧笑得毫无负担,游刃有余。
她微笑着问他:“方才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
沈砚的嘴唇颤抖,却没有说出话来。
前一刻一直隐忍在眼眶里没来得及滚落的泪水此时就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他怕极了方才那个瞬间她是真的服毒倒下,她一旦不在之后的情形
哪怕只用想的他都难以承受。
如果不是刚才的那一下,他也许都不会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他来说远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更加重要。
她不只是他喜欢的一个女人,是能叫他觉得幸福和温暖,又可以畅想到遥远未来的那个存在,她就是他的命,他眼前放弃一切也不可以割舍失去的全世界!
而方才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差点全部崩塌。
他觉得崔书宁太残忍了,她拿这个吓他,他觉得委屈而目光哀怨。
崔书宁瞧见他的神情,她目露悲悯,却不曾开口宽慰他。
她依旧面带微笑,骤然松开他的指尖,说出来的话冷漠又决绝:“痛过了,以后就当我已经死了。你我之间便算有始有终,做个了断。从此以后,就大可不必再互相牵绊挂念,各走各的路吧。”
沈砚的心里对她有多看重,方才那一瞬间的感受就是最好的证明,失去她的感觉体验过,哪怕以后就只能自欺欺人了,总算给他现在的这颗心寻了一处墓葬,有了安身之所。
崔书宁以前并不觉得她自己是个多有仪式感意识的人,她总是过的随意,活得随性,只要舒适了就好。
可是为了她的崽儿,为了这个她打从心底里疼爱维护了这么久的少年,她选择给他的感情一个完美的落幕,也贴心的为他这段戛然而止的心动历程画上一个可以顺利结业的终止符。
她手指松开的那一瞬间,沈砚就觉得自己脱体而出漂浮在半空中的灵魂瞬间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和方向。
它在急速坠落,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他又像是个溺水的人,凭借着本能,仓促间又一把反握住崔书宁的指尖。
沈砚在哭,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只是拼尽全力攥着手里纤细的女子指尖。
这是崔书宁把他领回来之后的第一次,看到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会伤心到泪流满面。
可是他的哭泣却也依旧是压抑着感情的,隐忍着,没有发出声响。
他真的就不是一个一般的孩子,以前不是,以后也一样不会是,他经历过那样惨烈的童年,又是在那样的环境中独自长大的,心上和身上都背负了许多,这些都从根本上注定了他不可能像是一个寻常的孩童、少年那般的生活。
她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沈砚哭到心脏完全无法负荷起支配身体的本能。
他拼了命的想要抓住,阻止她离开,却又任凭怎么的心急努力都是徒劳,崔书宁还是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他甩掉了。
她错开他身边,大步朝门口走去。
沈砚慌慌张张的转身,扑到她背后又将她死死的抱住了。
他泪湿的面孔蹭在她颈边,带着潮湿的水汽,哽咽又卑微的哀求:“别丢下我,别赶我走。崔书宁,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的,如果早知道你那么好,如果早知道你会对我那么好,如果早知道有一天我……我一定从一开始就什么都告诉你。你别赶我走,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一定什么事情都跟你说。”
欧阳简看着拽了吧唧的小破孩落难,反差萌再大他甚至都提不起兴趣来嘲笑,就是被他哭的心里一抽一抽的堵得慌。
桑珠那里无措了半晌,也是觉得他这样实在哭得可怜,挣扎着好容易积攒了勇气想要劝一劝……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已经被崔书宁一道凌厉的视线给逼退了。
她毫不容情的去扒拉沈砚的手臂,但是这熊孩子跟一只挂在树上的大熊猫似的,怎么也不肯松手。
崔书宁也是耐性熬到了尽头,再开口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冷酷,还是句句直中要害,扎心扎的厉害:“什么都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会乐于陪你共同承担?”
沈砚如遭雷击,闻言一愣。
崔书宁就趁机扯开他的手臂从他的禁锢之下走了出来。
沈砚抬起眼睛看她,脸上一片泪痕,眼神里却充斥着太多的心虚与挣扎。
崔书宁依旧是毫不回避的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你为什么去找前朝皇陵地宫留下的宝藏?难道是为了娶我做聘礼的吗?你身边追随你的那些人,还有你在北境军中认识的那些人,都只是单纯的故交那么简单吗?沈砚,我早跟你说过了,我怕死的很,这辈子我就只想尽我所能好好的过了这眼下的日子,平稳的度过一生。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这么久了一直都不敢开诚布公的跟我谈一次?因为你自己就很明白,你的身世本身就是我不能容忍和接受的最大屏障。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若你曾经宣称对我有过的那些情愫有一点点是真,现在都不该再纠缠。”
“我……”沈砚张了张嘴,还想试图挽回。
崔书宁却是冷漠说道:“不要拿一些连你自己都糊弄不过去的借口来糊弄我,我现在手里摊子摊的那么大,你应该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一旦你再继续纠缠我,一旦有朝一日你的真实身世曝光,我就会成为萧翊首要铲除的目标。我已经不求你对我有所回报了,就不要恩将仇报……这一点,你总该做的到。”
她手上的营生不是别的,是建在全国各地的粮仓,这几年的经营下来还创下了不错的口碑。
这真的不是危言耸听,一旦叫萧翊觉得她是为了替沈家父子拉拢声望,她这个看似被遗忘已久的毫不起眼的下堂妇立刻就会成为萧翊巩固皇权铲除异己的刀下亡魂。
崔书宁说完,也不管沈砚还有没有话说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223章 死缠烂打
沈砚本能的伸手想要抓她,却在指尖触及她衣袖的那一刻……
迟疑,僵硬的收住了。
崔书宁走得很快,头也不回。
桑珠担忧的又匆忙看了沈砚一眼,却不敢逗留,也赶紧跟着她走了。
欧阳简刮胡子刮了一脸血,沈砚则是哭了满脸泪,此时屋子里就剩他俩。
欧阳简其实不太想主动招惹沈砚的,不管他在崔书宁面前哭得多惨多可怜,欧阳简也不至于头脑发昏忘了他究竟是谁,骨子里他还是那个生人勿近又喜怒无常的沈家少主。
但是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他们几个跟着扎根在畅园的人谁都不能置身事外,欧阳简只能硬着头皮试图宽慰:“三姑娘本来就脾气不大好,这会儿一定是事出突然,她被刺激大了……少主您先别急,等她消消……消消气……”
话是这么说,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出来就是糊弄人的。
上回都姑且还没有这些烂事儿从中搅和,她说了要和沈砚划清界限就说到做到,任凭沈砚死缠烂打几个月,围追堵截的,愣是到这会儿都没能让她松口妥协,这回事情可是大了,这个局面真的不好往回扳。
沈砚脸上的泪痕未干,脸上的表情却得以平复,此刻便又像是重新戴回了他那张冷酷的面具。
他不说话,欧阳简也觉得瘆得慌,既不想在这留着做箭靶子又觉得杵在这没用,然后立刻拿了主意,转身就溜了。
他飞奔回自己的住处去找常先生。
常先生虽然不做烤兔肉的营生了,但当初沈砚为了整他勒令他弄的那个烤炉还在,他和小元不知道从哪儿弄的两只野鸡,俩人正蹲在院子里开小灶,满院子都散发着五香烤鸡的香气。
欧阳简拽住两人大概说了下事情的经过,小元就一脸的惊慌了:“那现在怎么办?”
俩人眼巴巴的看着智囊常先生,常先生拿着整只鸡慢条斯理啃的还挺优雅:“能吃就吃,能睡就睡,人家小两口男男女女的闹矛盾……瞎掺和有用吗?”
上回崔书宁跟沈砚翻脸,他似乎都比这还要更上心一些,这会儿瞧着倒是真不着急。
但是欧阳简和小元着急也只能是干着急,毕竟他们既不敢去找沈砚也不能去找崔书宁,确实完全帮不上忙。
最后,小元就只偷偷去找了小青沫,求她做内应帮忙盯着点儿崔书宁那的情况。
这边崔书宁回到栖锦轩天都已经黑了,桑珠去点灯,她就去隔壁屋子从兵器架上拿了□□照常去院子里练功了:“记得给我烧洗澡水。”
桑珠听她爆了沈砚的许多猛料,一时半会儿的消化不掉,虽然私人感情上还是向着沈砚的想替他求情,但一时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咬牙忍住去干活儿了。
崔书宁就是寻常意义上的练功。
她跟沈砚翻脸吵过架之后就仿佛是真的完全把他的事都翻片儿了,连点余怒都没留,心平气和的都不需要发泄,当然就更犯不着拿着练功来自虐了。
和平时一样,从拉伸做准备到最后做拉伸放松肌肉,一共一个时辰。
桑珠给她送热水过来的时候,心态已经差不多调整好了,也打好了腹稿该怎么劝了,却见她一副没事儿一般的模样,便所有的话都又卡回了喉咙里,完全的无从说起了。
崔书宁泡了个热水澡就上床睡了。
一开始脑子里在琢磨一些事,没怎么有困意,但随后也睡得挺好。
次日清晨却是没等到生物钟作祟,天还没大亮就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
是桑珠的声音,她因为情绪激动,所以说话的声音才有点高:“小公子?您怎么在这?”
“这才什么时辰啊?您什么时候来的?”
“您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姑娘还没起呢,要么您先回栖迟轩吧,等姑娘醒了……奴婢给您送信儿?”
……
她隔一会儿就说两句,沈砚全程没配合。
大概是沈砚不肯走,桑珠也拿他没辙,后来就又没了动静。
崔书宁仰头看着头顶的幔帐。
半明不明的光线下,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东西乃至于气味都是她无比熟悉和习惯的。因为在前一世没有牵挂,她经历的这一场穿越其实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打击和影响,很容易就适应了新的环境,并且惬意满足的在这里扎了根。
她盯着虚空里看了许久,然后又闭上眼,重新入睡。
睡到平时正常起床的时间才起床,先粗略的梳洗了一下就推门走出了屋子。
这会儿天刚亮,太阳还蛰伏在地平面以下没露头。
开春二月的气候,一夜露重霜浓,外面清冽又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很是怡人舒适。
俗语有云“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话便甚是贴切。
在这样的早晨醒来,眼前的万物,乃至于这空气都是能叫人感觉到舒适和美好的。
听见开门声,一直垂眸站着的沈砚就蓦然抬头看过来。
他应该是半夜就来了,头顶和肩膀的衣料上都凝结了一片湿冷的细碎夜露。
他的眼眸是漆黑明亮的,又是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里面的光芒似乎又被瞬间点亮一个度,闪着希翼和渴盼的光。
他定定的望着她。
嘴唇下意识动了动,但随后又抿起来,只是目光渴切的注视着她。
桑珠记起崔书宁起身的时间跑过来,刚要帮着说说话……
就见崔书宁居然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回避,她就像是看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毫不掩饰也毫不避讳的与沈砚对视一眼,然后就冷淡的转身走去隔壁屋子拿她的兵器。
沈砚眼中希翼的光辉,就随着她冷漠移开的视线一寸一寸快速的灭掉。
其实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彼此吵架或是互相挑剔指责,这些都还不是最坏的关系,她还愿意挑剔你,搭理你,就说明她至少还是将你看在眼里的,才会浪费时间和感情与你争执,毕竟
没有人会愿意把那么宝贵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一个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的人身上。
上回崔书宁不要他了,她还愿意跟他吵架,跟他置气较劲……
沈砚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却又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会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的。
崔书宁依旧提了□□出来。
沈砚站在她院子正中占了她的地方,她就直接绕开他去花园里重新挑了个开阔的地方,全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练完功,回房冲澡换衣服,然后吃饭。
沈砚知道她的脾气,昨天两人把该说的所有话都说了个通透,崔书宁这个人原则性很强的,她把最狠的话都撂下了,事到如今……
死缠烂打对她来说已经完全没用了,甚至于如果他做的太过反而会更加的惹她反感,把事情弄的更糟。
沈砚自己想了半夜,确实是因为实在无计可施,他才只能来她这院子里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