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她自己的思维和判断,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她印证。
桑珠只是陪着她去了益正堂一趟,从朱家父子那里知道的仅是其中一件事,以为沈砚只是为了扮可怜买通了朱家药铺的人几次三番帮他做戏,她以为崔书宁气的只是这个。
听了崔书宁的话,她便是悚然一惊,不可置信的朝沈砚看过去,本来都打好了腹稿要求情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完全发不出来了。
沈砚看着那些雪白带着黑色笔迹的宣纸洋洋洒洒的飘,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这些纸张一样没着没落的四处起伏飘荡。
崔书宁再抄起一叠稿纸,扔向他:“前朝皇族皇陵地宫的布局图纸,你搜集这些又是要找什么?”
欧阳简蹲在地上,脑袋恨不能埋进地砖缝里,这会儿倒是兴庆他还有个活儿做,又往墙边挪了挪,装死,一下一下的专心刮胡子。
沈砚却是紧绷着唇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一语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21章 一碗毒茶
崔书宁甩完那些纸,又顺手捡起桌上那个雕件往身后椅背上一靠。
她手里把玩着那个东西,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漠又自嘲:“陆星辞说的话我还没忘,所以那些东西你是已经找着了还是没有?我作为知情者,是该见者有份还是你打算杀我灭口?”
她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置气,却不妨碍刺耳和扎心。
沈砚脸上的表情几乎绷不住,他面带哀求的低声道:“你别说这样的气话好吗?你明知道我不会那般对你,我承认我曾经确实有些事情瞒着你,可是……”
崔书宁没等他说完,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起来,笑到眼中隐约可见泪光,可她却霸道的没叫沈砚再解释下去。
她拿着手里的那个小东西,冲他晃了晃:“我能知道什么?这个,不是被你亲手毁了吗?你我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世,那是你第一次骗我;我第二次见你,你借着我的身份做幌子,打着我的旗号混进了永信侯府去帮陆星辞找这个东西,那是你第二次骗我。然后就在那同一天,你从我手里拿走了这个宝库的钥匙,又当着我的面销毁,表面上以此博取我的信任,背地里却凭借记忆完美复制重造了一把,你敢说你当时存的不是夺宝的心思?”
那件事过去之后,她就没再怀疑过沈砚,甚至于后来知道陆星辞在找他的麻烦,她为了不叫沈砚因为这件事而被圈进麻烦里,也绝口不提。
现在回头想想……
她的所作所为在沈砚看来约莫就跟个玩娃娃的小女孩儿一样的幼稚吧。
那天发生的事,细节她都还记得,在见完了敬武长公主之后,她最后一次试探沈砚,拿出了从金玉音屋里顺出来的那个雕件,沈砚一眼看穿她用意时,她很是紧张和防备他的。是他佯装被那个试探激怒,亲手覆在她掌上将东西拿走了。之后他抓在手里虽然只有片刻,但想必是他心思足够细腻又观察力惊人,就那东西往他手里一过的那个过程中已经完全掌握好了细节和尺寸。
她以为东西已经被他亲手毁了,进而在陆星辞那事上对他放下了最后的一点戒心,事实上那只是他随手糊弄她的障眼法罢了,之后他便根据记忆很快就找人复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直到
等来了关键的契机,陆星辞落难,为了寻找生机,又自认为他们都不可能找到藏宝图和钥匙,而拿了宝藏的秘密做交换。
那都是几年前的旧事了,那个时候的沈砚才多大?
在她因为他的年纪而对他几乎不设防的情况下,他却在不动声色,已经于暗中步步为营的谋算了那么多。
现在想来,那些旧时光都恍如隔世,只余唏嘘。
“那时候……”沈砚被她连珠炮似的一番逼问之下,已是全完乱了心绪,他急切的上前一步,试图解释。
崔书宁却似是真的彻底恼了他,完全不给他澄清的机会。
她抬了抬手,阻断他上前的举动:“是,我明白,那时候你我才初相逢,你又心知肚明我不是你姐姐,彼此非亲非故,涉及到的又都是极其隐秘之事,我也不该要求你对我能有多坦诚。”
她这语气听着似是缓了几分下来,沈砚却听得心里越发慌张,不安的预感在加剧。
果然,再下一刻,又听她话锋一转:“那么后来呢?你说陆星辞找你的麻烦,我去替你出头,是那时候我对你还不够好?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陆星辞吐露地宫秘密的时候你为什么也没跟我吐露实情?”
到了现在,沈砚也依旧不觉得他当时瞒着她这些事是对她不信任或者有恶意,他那时候隐藏,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去面对她而已。
现在崔书宁当面质问,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更是苍白一分。
她对他的偏爱和纵容就是他在她身边存在的筹码,可是现在的他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赌徒,已经孤注一掷赌红了眼,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筹码突然消失了。
心里落空又慌乱。
“我是瞒着你了,可我那并不是为了防你什么。”他极力的解释,自己却先已经觉得出口的话仿佛都空前的苍白无力,“崔书宁,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一直背着你做事,可……我不说我只是怕吓着你。我怕你因为一开始我骗你了,怕你因为我的身份和我做的事就不要我了。一开始我骗你我的身份,我从你手里骗东西,都是我不对,可是后来……后来就再也没有了。我是想找机会都跟你解释的,我只是……想要留在你身边。”
少年的情绪急躁,都有点语无伦次起来,说着就已经红了眼睛。
他现在的身形已然是比她要高大挺拔的多,崔书宁看他手足无措站在自己面前试图解释恳求原谅的时候,也依旧会联想到某种害怕被遗弃的小动物。
她看着他,脸上冷漠嘲讽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松动。
“我该相信你吗?”她问,说着,也完全没给沈砚开口的机会就径自摇头:“从第一次见面……不,见面两次你就骗我三次,甚至还利用我的同情心和轻视你年龄小的盲区给我做了好大一个局。而在那之前和之后,你瞒着背着我做的事就只会更多……沈砚,如果换成是你,面对这样的一个人站在你面前,你敢说不计前嫌,敢说相信他吗?”
沈砚被她堵得嘴唇不住颤抖,却是哑口无言,试了几次都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欧阳简蹲在墙根底下心不在焉的刮胡子,已经因为分心刮的脸上伤痕累累,他不无心虚的在想
这女人就是厉害,翻旧账都能翻到把人往死胡同里逼,我们少主的眼光也是忒毒,找上她不就得自求多福了么?
瞧着沈砚在那被怼的着实可怜,只能铁着头皮往上刚,弱弱的试图帮腔:“主子您这说话也多少凭点良心嘛,就算我们少主撒谎是他不对,可一开始找上他的是崔家的人,又不是他自己要来骗您的。再者说了……这些年他除了花了您点儿银子,骗您也没害过您不是?”
至于这么穷追猛打,死咬不放吗?看看都把孩子逼成啥样了?
他这话说到一半,桑珠就知道要糟,却来不及打算他。
果然,本来只是针对沈砚的崔书宁已经眸光一转,冲他看过来。
她扯了下唇角,玩味着冷笑:“主子?我跟他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欧阳简被噎了一下。
沈砚也怪他没事瞎多嘴,他不敢冲着崔书宁龇牙,转头就狠狠的剜了欧阳简一眼。
欧阳简高大的身躯一颤,立时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然则崔书宁盯上他了,他眼前没个地缝钻,就绝对是没处躲去。
崔书宁在看着他却是对桑珠说道:“瞧瞧他的脸,看着眼熟吗?”
桑珠那里也正替沈砚纠结难受呢,冷不防被点名,也吓了一哆嗦。
她瑟瑟的朝欧阳简看去。
欧阳简那一脸邋遢的络腮胡子刮了,纵然面上划了几道血痕瞧着五官还挺端正的。
桑珠一开始只以为崔氏宁是正在气头上无理取闹,心不在焉的瞥过去,却赫然发现欧阳简这张脸看着确实挺有几分眼熟,分明就是在哪里见过。
于是就死盯着他琢磨:“好像……是有点眼熟。”
欧阳简被她盯得很快就毛了,心里慌得一匹又不能跑,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
崔书宁于是就小心的拿起桌上的那张白纸。
她去动那纸张时,沈砚明显失态又很是慌了一下,想要冲上去抢夺又不敢
那毒药的药粉研磨得极细微,就是之前摆在桌上他都担心崔书宁别是离它太近给吸入鼻间,这时候就更不敢贸然上去抢夺,就只紧张的额头都开始隐隐的冒汗。
但好在崔书宁也没有想不开,她似乎已经查证过那药粉的效用,故而去动的时候也十分谨慎,小心翼翼的将纸张拿起来,粉末倾倒进手边的茶盏里。
沈砚的呼吸都紧张的跟着敛去:“你别……”
崔书宁却将那茶盏端起来晃了晃,叫落在里面的粉末溶解,然后冲着蹲在那里拼命想捂脸的欧阳简盈盈一笑:“桑珠想不起来吗?那要不然让咱们的沈少主把这碗茶喝了,案件重演,给你现场提个醒儿?”
欧阳简眼珠子差点一下瞪出来,忍无可忍的蹭的跳起来,慌张制止她:“三姑娘您有话好好说,那可是毒药,剧毒!沾一点点就能疼的死去活来,你那些全倒进去,喝一口就要立刻毒发身亡的。”
开玩笑呢!我们少主简直被你下了降头,虽说是要命的毒,可这碗茶你要真叫他喝,他绝对不含糊的!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崔书宁的目的达到,她目光再移回沈砚脸上,唇角讽刺的弧度就更加的深刻刺眼起来:“看来那一日的大夫也没白白假扮,你对药效倒是记得挺清楚的。”
桑珠本来就不笨,她都提点到这份上了,也终于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过来为什么会看没胡子的欧阳简眼熟了。
没有胡子的欧阳简,可不就是和小公子第一次病发时候被请过来的大夫同一张脸吗?!
沈砚每次病发都是服毒所致,这一点之前崔书宁去当面向朱家父子求证时桑珠就在场,但是欧阳简这一茬她却是才知道。
为了招崔书宁心软,就几次三番自己服毒制造病症出来……
桑珠只觉得这小公子就算是有原因的也未免太过偏激了,此时看着沈砚的表情,既同情又无奈,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沈砚那里,攥着拳头显然已经隐忍到极致,欧阳简看他还是不吭声辩解,又忍不住自己上了,小声嘀咕:“虽说……我们少主是有点折腾人,可他每回……那受苦的还不都是他自己么?他可没亏待了三姑娘您不是?这个您也要计较吗?”
崔书宁本来就心情不好,被他一嘀咕,顿时就目色一寒:“照你的意思还是我欠了他的?”
欧阳简立刻缩了脖子,不吭声了。
但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其他几次都不提,就为了拖住崔书宁不叫她跟随送葬队伍去妃陵那次,自家少主真是拿命反反复复的忽悠她。
崔书宁见他不语,又转头问了沈砚一遍:“你也是这么觉得?”
沈砚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他给她的施舍和维护,毕竟所有事情那也都是他给搞出来的。
他回头怒瞪了欧阳简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滚出去。”
欧阳简憋屈却不敢顶嘴,又偷瞄了崔书宁一眼这才慢吞吞的往门口挪。
“行吧。”却不想这边沈砚只略一分神,崔书宁却像是突然顿悟了一样,释然一笑,“我这人也是最不喜欢欠着别人,既然你们主仆觉得是我害得你吃苦,那索性我一次还你?”
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还完全没反应过来,却见她已经一仰头将手里那杯茶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222章 有始有终
“别喝!”明知道来不及,沈砚还是嘶吼出声。
他目赤欲裂的冲过去,那一瞬间只有种灵魂被抽空的感觉,整个人都不知道身处何时何地。
他的眼里和心里,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是存在于他几步之外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眸光澄澈,微笑着,眉宇间有艳光流过。
他喜欢看她这样子笑,每逢遇见都有心动的感觉。
可是这一次,他的心脏却仿佛瞬间被人捏碎,疼的撕心裂肺的同时更恨不能自己的生命也便终止于此吧。
门口正要退出去的欧阳简也傻了,愣了一下也跟着往里冲。
草!这女人的狠果然名不虚传,疯起来不要命啊!
不就吵个架么?至于么?
但是他离的远,比沈砚慢了好几步。
沈砚飞扑到崔书宁面前,眼神空洞中又带慌乱,他仿佛看不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了,可是又满眼满心都是她。
他的眼中一片潮湿,屏住了呼吸伸手要抓她过来,给她把刚吞下的茶水给逼着吐出来,六神无主时口中还念念有声:“吐出来……快……”
却在他伸手过来的那个瞬间,崔书宁精准无比的飞快抬手。
她五指裹住他一瞬间就惊惧彻底失去了温度的冰凉指尖,面上明艳又冷酷的笑容不变,就稳稳地挡住了沈砚将要施救的动作。
欧阳简没抢过沈砚,勉强找回神智又转身要往外跑:“找大夫,我去找大夫……”
将要冲出门时,被桑珠拽住袖口拉了他一下。
这边门里,沈砚整个神思不属,他动作反应其实相较于平常都是迟缓的,被崔书宁挡住了动作,便没来得及应变,等再下一刻终于又有了点感觉的时候也才意识到不对劲
那发簪里藏着的毒药毒性有多强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以往他就只是取一点服用都几乎毒性瞬发,并且哪怕及时处理并且有大夫救治也都是要疼上好一阵子的。
崔书宁方才服了他以往上百倍的剂量,若真是那毒,她绝不可能在三息之后还能面不改色稳稳地站着。
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目露疑惑,目光却片刻不舍得离开她的脸。
而眸上覆盖的那层水光又完全遮住了眼中变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