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青给她看孩子,她自然巴不得,因为确实心力交瘁,颇有几分力不从心,可是
又因为后怕,这个节骨眼上实在又不敢放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虽然没说,但贺兰青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很能明白她的心情,帮着崔小宁穿了衣裳,就在她房里陪着小姑娘玩玩具,做游戏,到了吃早饭的点儿又帮忙喂饭。
崔书宁也没出房门,把桑珠叫过来又吩咐了一下,让她把卢、方两位娘子先挪出她这院子,单独安排个院子,叫人好生伺候卢娘子养伤。
因为这院里住着两位小主子,桑珠其实自己也有这个觉悟,应诺就赶紧去办了。
崔书宁一整天都足不出户的和贺兰青一起带孩子,崔小砚本来是在屋子里关不住的,但他娘的脸色不好,小混蛋还是很会看脸色的,试着抗议了两回崔书宁没搭理他,他也就勉为其难的在屋子里扑腾了。
朱大夫那边,两父子齐上阵,研究了那些胭脂的残屑,过午先叫人送了一副药过来。
后来一直等到入夜,两父子又一起登门过来了一趟。
崔书宁当时两个孩子要睡了,会闹点小脾气,别人哄不住,她就只能先请了俩人去隔壁书房喝茶。
朱大夫也很尽责:“夫人您先忙,我们父子再去看看卢娘子,制毒解毒虽然也不是我爹的强项,但他过手的病人多,应付的经验总在我之上的,他也想看看病人。”
毕竟是跟着自家遭了无妄之灾了,崔书宁就算不吝啬钱财给治病,但痛苦却还是卢娘子受着的,崔书宁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自然也盼着她能早些被治好,给老朱大夫道了谢又让青沫送了他们父子过去。
这边等她手忙脚乱的哄睡了孩子,朱大夫父子也回来了。
崔书宁仍是将他二人请去了书房说话。
老朱大夫把预先写好的药方又临时改了两味药,删减了一味,这才递给崔书宁:“大概是这个方子,七日之后大症状就可消除,但南边来的毒虫毒性顽固,应该得连服两个月才能将毒素彻底清除。”
崔书宁不懂医药,但她有她关心和猜疑的重点,就直接发问:“这个方子需要的药材你们药堂都有吗?有需要我特别找人去求的吗?还有……是药三分毒,这方子服用这么长时间,不会有什么风险吧?”
老朱大夫道:“药材确实有几味不常见,但老朽都能找到,这个不用夫人挂心。至于凶险……那倒也不至于。这虽然算是个以毒攻毒的解药方子,好在那些毒虫毒性不是很强,这些草药的用量老朽都斟酌过了,方才我也查探过病人的底子,受得住的,您放心。”
崔书宁放在座椅椅背上的手指稍稍捏紧。
她不动声色,再问;“那要是小孩子连服两个月呢?”
朱大夫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蹭的站起来:“难道是府里两位小主子也……不是昨夜看过了还没事吗?”
崔书宁于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来,又是个只流于表面的表情,而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她说:“他们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朱大夫松一口气,又坐回去,这才唏嘘不已的感慨道:“昨日我瞧见小小姐的衣裳还捏了把汗呢,想是夫人您行善积德,小小姐福泽深厚。南边的蛊虫毒实在不好破,这种毒性轻的,用个以毒攻毒的方子,身体强健的大人服用一段时间无碍,孩童却是万万受不住的,就算侥幸能熬过两个月,解了这毒虫的毒,只怕凝滞在体内的别的药剂也得给留下病根来。”
崔书宁这时候看着还面色如常,实际上已经完全谈不下去了。
又勉强和那两父子说了两句话,就叫桑珠拿了诊金把人送走了。
她自己站在书房的门口,面无表情,眼中神色却有种极为狠辣的森寒。
桑珠送完客回来,走进院子,一抬眼见她还站在书房门口,就快步走过来:“主子,您没回房?”
崔书宁道:“明日一早,你去衙门报官。”
“啊?”桑珠一时未解其意,愣了一下。
“昨天街上那个妇人,你跟衙门的人说她假借撞人为名行窃,拿了崔小宁身上价值八百两的佩玉,我要找回来。”崔书宁道。
她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却能品出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来。
“人海茫茫,衙门的人出动也未必能找到吧?”桑珠应下她的话,心里却觉得悬了。
崔书宁唇角却是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活人肯定是逮不住的,但兴许能找个死的回来。”
言罢,也没等桑珠反应就转身沿着回廊回了自己屋里。
这两天她有点草木皆兵,也不敢叫方娘子过来帮她带孩子了,好在是还有一个贺兰青在。方才她去书房见客,就是贺兰青守在屋子里的。
她回了房,贺兰青也为了这次的事悬心,忍不住当面跟他打听:“大夫送走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照着昨天事发的经过来看,对方下黑手应该是冲着小宁儿的吧?是什么人丧心病狂到要处心积虑对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是挺毒的。”崔书宁冷笑一声。
方才朱家父子的一番话,已经足够听得她毛骨悚然了。
幕后之人算计她的孩子已经不只是杀人见血那么简单了,要只单纯想杀了孩子叫她痛,直接用淬了剧毒的兵刃昨天在街上见血封喉成算就很大,可是没有,他反而舍近求远的迂回了一下,用了一种毒性不很强但是很磨人的毒虫来间接下毒。就照着卢娘子一个成年人的症状,要不是她侥幸给崔小宁及时换掉了脏衣服,同样的症状发生在孩子身上,后果不堪设想,就算侥幸还能救治,又是两个多月以毒攻毒的药方服下来……
哪怕最后运气爆棚,孩子给挺过去了,只怕是也要废了,后半辈子多半只能和药罐子为伍了。
那么小一个孩子……
幕后那人看来很会算计人心抓痛点呢,他知道对为人父母的人来说,怎样的折磨才最消磨意志,怎样的痛楚才最能将人凌迟的肝肠寸断。
崔书宁一直以来都还是个蛮佛系的人,她只是努力过好她自己的日子,尽量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始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没有主动害过任何人,或者做过有违良心和道义的事。
那么,这个人就得从主动招惹她却在她手里吃亏的那些人里找了。
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事,贺兰青本身的背景已经够复杂了,她不想再拉人下水,所以有关这件事的经过细节贺兰青好奇她都如实相告,但再多的就不说了。
贺兰青也不是蠢人,多少能够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虽然想要帮忙,可是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想帮也帮不上,现在既然崔书宁不想她插手,她也就从善如流,不给对方制造负担了。
只是崔书宁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却有点犹豫
是不是该写信给她大哥,让转告沈砚一声了?
这边她还犹豫着,崔书宁叫桑珠去衙门报了个假案,也仅是隔了一天,就有巡城官兵从护城河里捞出了那日闹事的泼妇的尸体。
仵作初验,是落水溺亡,身上没有其他致命伤,也没有人目击到她是被推下水的。
衙门办案,向来都朝着简便了来的,这自然就做一桩失足落水案结案了。
因为这妇人涉及到畅园的案子,自然是要知会畅园的。当然,崔书宁所谓遗失的那个玉佩是肯定没找到的,但是这妇人查户籍明明是京城人士却溺死在了城外护城河,就有人顺理成章的推断她确实是行窃了,为了躲避官府追查逃亡途中才出的意外,至于东西……
鬼知道是跑丢了还是沉入水底了。
桑珠把消息带回来,崔书宁只是一笑,非但不觉得遗憾,相反的,仿佛还觉得挺满意。
然后又隔了两天,顾温休沐再登门。
因为听说崔书宁家里出了事,贺兰青最近帮忙她在看孩子,顾温这次就没好意思约人出去,但耐不住性子,想见佳人,就还是厚着脸皮登门了。
崔书宁当然是成人之美的招待了他的,他早上来的,帮忙逗了一上午孩子,崔书宁请他吃了个午饭,他才依依不舍的走的。
临走前,崔书宁又特意跟他打听了一下金玉音如今清修那个庵堂的所在。
顾温并不觉得她现在还有那个闲心去对金玉音做些什么,自然不会防她,便如实说了,说过也没当回事。
结果次日崔书宁把俩孩子托付给贺兰青,自己就轻装简行,点了沈砚留的几个护卫跟着出城去了。
一路上桑珠都十分的不安且狐疑:“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因为崔书宁特意乔装过,还换了辆不起眼的马车,身边带的又都是高手,这个配置实在是叫人不安心呢!
崔书宁却是神色如常:“去找金玉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284章 格局小了
金玉音清修的地方挺偏的,幽深山间小径尽头的一座庵堂,包括主持师太加起来一共十来个人。
崔书宁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掩人耳目,就从这庵堂背靠着的一座山后面抄了近路过去。
她中途选了个僻静处下车,老刘驾车带着府里的护卫继续前行,往自家庄子上去,这边她调了沈砚留给她保命的人手提前等着接应,然后带着他们徒步登山,七拐八拐找去了庵堂。
桑珠虽然没有习武,但是跟着崔书宁东奔西走这些年,也跟着强身健体的特意锻炼,体力上并不拖后腿。
“顾侯爷都已经把金氏送出了府外,当年那些旧事过去数年之久,最终还是这么个结局,显然他二人之间已经断了重新和好的可能,”桑珠能猜到崔书宁在这节骨眼上来找金玉音必然是与自家最近发生的那件事情有关,她却不明白崔书宁来都来了,何必这么费劲的遮掩,“这里难道还会有侯府的人盯着挡着不让您上山吗?为什么我们要从后山过来?”
崔书宁为了方便,在车上已经换了简便的男装了。
她将衣摆别进腰带里,一边大步登山:“顾侯爷是有骨气,好马不吃回头草,但他就算现在再厌恶金玉音,这女人也毕竟还是他一双儿女的生母,就算送出了府来,他也绝不可能叫人完全脱出他的掌控,扔着不管的,金玉音说是出府清修,身边也必然还会有侯府的人名为跟随伺候,实为监视控制的。除非我一会儿杀人灭口,否则只要我去见了她,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城去。”
桑珠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听她这么说就更是疑惑:“那您这是……”
崔书宁擦了把汗,继续解释给她听:“而且也不仅是顾泽,金玉音的真实身份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她和那个陆星辞是前朝遗孤的血脉,纵然这个女人胸无大志,对朝廷构不成任何的威胁,并且萧翊看在顾泽的面子上没有对她赶尽杀绝,但她那个身份的本身就是朝中最大的忌讳。现在顾泽把人送出府外,扔在这里算是眼不见为净了,依着那位皇帝陛下谨慎又多疑的性格,必然也会派出人手在暗处负责守住了这个女人。”
这回就不仅是桑珠大惊失色,就连陪同她的那几个暗卫也心头一紧,顿生迟疑:“夫人您难道是说宫里会派人在前往庵堂的必经之路沿路盯梢么?”
萧翊可是一语可定人生死的皇帝,如果是闹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崔书宁但凡会有丝毫冒险,这些人也担待不起。
“有可能啊。”崔书宁却是面色如常,毫不担心的继续往前走,“但我要避开的也不是他们。就算萧翊会在沿路设置眼线,谁又能保证那庵堂之内就没有再安插他的人手了?横竖依着我与顾侯爷旧时的关系,就算现在来寻一寻他那个落难妾室的晦气,就算拿到天王老子跟前都是现成的借口,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这么一说,就更把众人都说糊涂了,面面相觑。
崔书宁也不卖关子,直接给他们把话说透:“我能猜到宫里会派人在这附近盯金玉音的行踪是因为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世和身上藏着秘密,同样的,其他知道她底细的人……只要脑子还算正常就一样也能猜到。”
桑珠脑子飞快一转,此时便是恍然大悟:“您是说她那个下落不明的同胞姐姐吗?”
提起陆星辞,崔书宁眸中顿时又有一线寒芒闪过。
她先是没说话,当是默认。
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说道:“那个女人的心机和手段都要比金玉音厉害多了,她若是知道金玉音在此就很容易能猜到附近会有萧翊安排的眼线,那么就算她也有心关注自己这个同胞妹妹,但是她的人却是绝对没办法接近那座庵堂的,如果有她的人蛰伏,那就只能是在外围了。”
所以,她这么大费周章的绕路,实际上就是要躲陆星辞的耳目。
一行人从后山绕过去,走了一个多时辰。
这座庵堂因为位置实在是太过偏僻隐蔽了,平时香客就少得可怜,不过地方好,庵堂里的几个僧尼自己开垦一小片田地耕作也能自给自足。
并且它地势偏远也有偏远的好处,京城里大户人家犯了事却不想公然处置的女眷有时候就会送去庵堂了却残生,但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一般都不会送去有名气和香火旺盛的庵堂,坐落在京城郊外四下里这些小的庵堂就是给她们的最好的安身之所。而既然送了人来安置,她们的家里也总要给些银两打点,并且做封口费的,这一般都不会是小数目。
今日山中无客,庵堂大门紧闭。
护卫上前敲门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有个二十岁出头看着还有点青涩和怯懦的小尼出来开的门。
看到有女眷,她还当是过来上香拜佛的香客,崔书宁却不和她兜圈子,直言自己是来拜访永信侯府安置在此的那位女客的。
掏了银子疏通,那小尼却不太敢接,直接关了门说是要回去请示师父。
这么看来,顾泽当是没少给他们银子打点,否则他们不会看管金玉音如此尽责。
又过了一会儿,庵堂的主持师太就亲自出来了,崔书宁没工夫和她们纠缠,这回就直接亮明了身份:“我来都来了,不过就是看她一眼,又不会对她做什么,师父若实在放心不下,您跟着一起过去就是。”
她娘家再不济,虽不能和侯府比,那也是个官宦人家。
这种小庵堂,都没什么大的背景可倚仗的,自然不愿随便得罪人。
那师太斟酌片刻,还是勉为其难放了她进去,但是看到几个带着兵刃的护卫,却是多了一重小心,只准崔书宁和桑珠主仆两个跟她去后院见金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