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书宁的脚步声进了院子,他立刻察觉回头。
眉头深锁,面色不善。
还是他以往那个高高在上,喜欢端着的模样。
他这时候登门,崔书宁想也知道是她去找金玉音的事紧跟着已经传了消息回侯府,顾泽登门兴师问罪来的。
顾泽冷着脸看她,却见这女人面色从容,就没有半点做了坏事的自觉。
他其实并不觉得崔书宁有去找金玉音茬儿的必要,他虽然看不上崔书宁,但这么多年下来对她却还是大概有个了解的,这么多年了,金玉音落难她都没去落井下石,实在没必要在时隔几年之后突然想起来去奚落对方找存在的。
但是庵堂那边不会无中生有的乱传消息,他咬咬牙,开门见山:“为什么去找金氏?”
是个质问的语气。
崔书宁拎着裙角跨进门来,却是先没说话,而是掏出袖子里的那个小盒子扔给他。
顾泽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伸手接住,继而目露狐疑。
崔书宁就近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姿态随意的冲他抬了抬下巴:“从你那爱妾那里讨来的,据说是解药,能破你身上的顽固奇毒。虽然我判定她没有说谎的必要,但保不齐给她这个东西的人会把她也起算计在内给骗了。侯爷是要现在跟我谈?还是您先拿这个回去找个靠谱的大夫验验,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回来找我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286章 遍体生寒
顾泽拿了那个东西在手,还以为是个什么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正纳闷儿崔书宁为什么给他这个。
乍一听她的话……
他那么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是表情不受控制的直接一僵,之后猛然抬头看向了崔书宁。
崔书宁也不管他思路顺没顺过来,直接就给下他猛料:“那个姓陆的女人重新现身了,照着金玉音的说法是她从南疆那边学了些手段回来,然后帮着北狄人一起设局,送了那边一个人情,对你下了手。她为什么会对你下手,侯爷应该心里有数吧?”
顾泽本来就脸色不好,此时一张脸直接阴云密布。
他手里用力的攥着那个盒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神色变幻莫测。
如果说是陆星辞要害他,顾泽是能理顺逻辑的,除了那次去码头上追查魏云璋的下落时候打过一次交到,顾泽虽然以后没再和陆星辞正面交手,可是那女人利用她和金玉音的关系却屡次探到了他的侯府去。
甚至于后来她惹出了滔天的祸事,险些将他整座侯府都牵连进去。
如果说金玉音处心积虑,那她就只是个想要扒着他求得荣华富贵的小女子而已,她确实居心叵测,也对他有所隐瞒,但是她的心机和算计也仅限于此了。
可是
陆星辞不然。
那女人炸毁妃陵,挑起朝中大事,又屡次暗中接触金玉音,行的都是复辟前朝,就算报不了仇也要搅乱朝堂的大事。
几年前她因为事情败露,仓惶逃出了京城,却逼得他不得不弃车保帅,釜底抽薪,带着金玉音进宫去表明其身份,这才勉强自萧翊手里求了个恩赦,免除了后顾之忧。
但之后他厌弃金玉音,将她禁足在府,想必这些事也都触到了陆星辞那女人的逆鳞。
他既恨他是萧翊的近臣,也恨他这些年对金玉音的打压和冷落。
“对本侯下手,既是削弱了陛下手中的实力,同时若我身死,我侯府的爵位还得传承下去。”沉默了许久之后,顾泽才一字一顿的开口,“当然,当初她如若真能借着暗算本侯而引北狄大军反攻回恒阳城,甚至乘胜追击继续南侵,再从我周朝手中攻城略地,这才是她最直观的目的。”
陆星辞的目的,眼界和格局都和金玉音不可同日而语。
金玉音属于那种你发现了她的阴谋算计只会觉得膈应的,而陆星辞这女人则是会叫人心生忌惮的。
想想之前北境的那场战事,要不是刚好暗处一直蹲守着个等着捡漏的沈砚,现在战局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实在不堪设想。
崔书宁一直挺看不上金玉音的,以她的格局和手段,居然混上女主了,果然靠脸躺赢的典范。他们姐儿俩,怕这个陆星辞拿的才是复仇大女主剧本吧。
但是为了复仇毫无底线,引外敌入侵,屠戮百姓,又为了泄一己私愤就不择手段对孩子下狠手,这就很过分了。
崔书宁现在是想到这姐妹俩就心生厌恶,但她却不得不忍着恶心继续说下去:“她给你下了毒,可金玉音已经在咱们那位皇帝陛下面前露了底,他们姐妹俩都很清楚,若你真的身死,宫里为了永绝后患,就未必会再留金玉音活命了,甚至于……侯爷那两个孩子也未必保的住。”
顾泽闻言,瞳孔突然剧烈一缩。
天地良心,崔书宁真的是就事论事在和他分析事情,而绝没有挑拨离间。
可顾泽还是心生恼怒,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崔书宁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掩饰过去:“所以她把解药给了金玉音,让金玉音自己拿主意。或者叫侯爷一命呜呼,他们母子三人搏一搏,再或者……金玉音直接拿着解药向您投诚,借着救命之恩做引子,重新博得侯爷的宠爱。金玉音虽然眼光短浅,但还不算太傻,第一种她确实一开始就没打算选,但是陆星辞给她指的第二条路……依着她对侯爷的了解,自认为没办法再自圆其说以博取您的信任,反而一旦她把解药拿出来便会适得其反,叫您知道您是被她亲姐姐所伤,并且那个女人还试图再次算计您,您一定会迁怒到她,所以她权衡利弊之后就只能是按兵不动了。”
崔书宁的话只到这里,顾泽的脸色却又更加难看了几分。
他手里掐着那个盒子,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
五年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金玉音是足够了解他,知道他一旦对她失望过,就不再容易被糊弄,为了不弄巧成拙,她便选择了缄口不言。
可是
对那个女人而言,他到底算什么?
她对他果然从头到尾就都只是为着利益的算计和利用是吗?明知道他在经受体内蛊毒的折磨,她仅是为了自保,不再惹猜疑,就真能做到守口如瓶,一言不发?
她对他最大的情分……
原来就只是不忍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受折磨,所以她找了个借口,远远地躲出去,眼不见为净。
从几年前两人心生嫌隙到决裂之后,顾泽是真的恼了金玉音的,但他一直以为就算那女人接触他的动机不纯,但是她依附他整整五年,耳鬓厮磨,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她就是再有些小心思小算计,他能理解她背负着那个出身的不得已……
而可笑的是,他在心里虽然一直不断的在给她找借口,对方却把事情给他做的明明白白,一次次用警醒的耳光告诉他不要再自作多情的自欺欺人了。
可是在一起那些年了,如果那个女人会自私到连他的生死都能看淡了的话……
他突然就会觉得遍体生寒。
早些年那些柔情似水的小时光里,如果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在,睡在自己身边的一直是一只没有感情不懂感恩的冷冰冰的怪物,那多可怕啊。
顾泽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像是现在这一刻对金玉音那般冷心和失望的。
崔书宁看着他脸上挣扎的表情。
她既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试图宽慰,就等着顾泽自行冷静下来。
如果说顾泽这时候对金玉音有多失望,他自己本身就有多难堪,并且不想在崔书宁面前露出这样难堪的一面来,所以即便心绪起伏不定,他还是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再次摆出一副百毒不侵的冷硬面孔对上崔书宁的视线:“就算这些都是真的,那你又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崔书宁莞尔:“如果侯爷还是怀疑此中真假,那不妨先回去,您可亲自去找金玉音求证,看这些话是不是我为诋毁她才信口胡诌的。”
她的神色坦荡又冷淡。
顾泽又盯着她片刻,方才艰难的咬咬牙:“直接说你的目的。”
就算崔书宁有手段从金玉音那逼问出解药和真相,但他俩是什么关系?她要是无所图,会有那么好心主动把解药给他?
崔书宁勾起唇角,问他:“那个金玉音,你还要吗?”
她这语气,说的好像是个什么物件,而不是在讨论一人的去留。
顾泽一时未解其意,脱口反问:“什么?”
“实不相瞒,那个陆星辞不仅暗算了侯爷,并且又一次踩到我的底线上来了,我这个人向来小心眼。眼见着咱们那位皇帝陛下连侯爷您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无能为您做主,我要等着他去收拾那女人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崔书宁道,“求人不如求己,你们能为了所谓的大局和大心胸能容她,我可不行。反正那个金玉音吃里扒外,留着也只会叫侯爷上火,解药给您了……就当还我这个人情,那女人你不要了就给我用用。”
崔书宁要利用金玉音去对付陆星辞?
顾泽的反应还是相当迅捷的。
但崔书宁可是个疯起来就作天作地的奇葩,他一时还想不到这女人能利用金玉音去做什么,就拧死了眉头戒备道:“你要用她做什么?”
崔书宁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事情我来做,与侯爷没关系,我之所以跟您说这么多是需要侯爷给我一句保证——若是此事日后多少伤及了您的一些颜面,也请您暂且忍一忍,别拆我的台。我向您保证,不管我做什么,唯一的目的就是引出陆星辞,并且将其剿杀,至于别的……都是手段而已。”
金玉音毕竟是他的女人,就算他对她的感情经过这一次次的洗礼已经荡然无存,可毕竟还有两个孩子在。
顾泽看着崔书宁,依旧还是目露迟疑。
他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崔书宁知道他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信了她,正好后院有婢女来报说崔小宁醒了,她就顾不上再搭理顾泽,先匆匆回后院看孩子去了。
顾泽从畅园离开,此后也不曾再登门,但崔书宁事后有跟顾温打听过,金玉音那里的解药是真,他的毒应该是解了。
这样他虽然之后也没再给出只言片语,崔书宁却当他是已经默许了自己的提议,当这是两人之间达成共识的默契,自顾着手开始实施她的计划。
贺兰青和顾温的婚事随后敲定,因为进了六月天气会很炎热,就定在了五月里,找人测算了个吉日,五月十八。
离着婚期正好还有两个月,一般规格正常的嫁娶仪典准备起来时间足够充裕。
崔书宁的畅园作为新娘子的娘家,和顾温那边一起忙碌起来。
而在此期间,顾泽却不知道是始终不想面对还是真的洒脱放手了,事后他居然就没去过庵堂再当面和金玉音对质,而金玉音那边,那件事过后不久,她和侯府打了招呼就搬出了那座庵堂,换了间大庙正式剃度出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287章 献美御前
崔书宁这里,一边忙着带孩子,一边帮着贺兰青备嫁妆。
贺兰青没用她的银子,她进京之前跟杭泉说的理由是边境不稳,她想回京待一阵避难的,杭泉这个做兄长的毫不含糊,把所有家底都掏出来给唯一的妹妹带着傍身了。
顾温虽然出身永信侯府,但毕竟只是个庶子,当年分家出来拿到的份额,只要他不挥霍,保他一声衣食无忧不成问题。
而这些年他忙着在官场打拼,虽说如今已经荣升朝廷新贵,但手里积蓄应该也不能有很多,只能算是个殷实。
照着他和贺兰青两人的身份准备嫁妆,反正他俩又不是盲婚哑嫁,以后日子过的是里子又不是一掷千金的面子,贺兰青心态是拿捏的很好的。
五月初这几天,按照崔书宁找有经验的人帮忙参谋着拟的单子,定制的东西也陆陆续续送来了,崔书宁花了半日工夫与她逐一核对了,等到忙完已经日头西沉。
崔书宁收起嫁妆单子。
贺兰青趁着库房里没有第三个人,就私下与她说话:“中午那会儿恒之赶过来给我送他那边喜宴宾客的名单时与我说了件事,京郊东边那座行宫里半月之前住进去一位娇客,陛下藏她挺严的。”
恒之,是顾温的字。
而她在提起萧翊时却是语气平平,像是在谈论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崔书宁把收起来的嫁妆单子收回盒子里放好,也完全没见大惊小怪,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沉吟了一声:“看样子他是准备玩一票大的,物尽其用,好好的利用一下这枚棋子了。”
“果然……头前你问我那位陛下的喜好和习惯,就是为了安排这事儿?”萧翊可是一国之君,崔书宁胆子大她知道,可是捋虎须这事儿她都说做就做,贺兰青还是不免胆战心惊,“我瞧着这事儿像是有诈,他那个人我还是了解的,纵使但凡男子多少都会有些贪图新鲜和喜好颜色,可即便他再喜欢,也绝不会色令智昏,为了一个女人就什么都不顾了。你要使美人计吗?怕是不成。”
“什么美人计?”崔书宁却是不以为然,“怕是只有金玉音那姐妹俩才会真当这是个美人计来演了。”
纵然她与贺兰青交好,但她私底下做的事也没有知会贺兰青的。
不是信不过,而是不想牵扯到对方。
贺兰青是今天刚好听顾温说起萧翊最近金屋藏娇,在宫外养了个女人,又联系到头两个月崔书宁特意跟她打听萧翊一些喜好和忌讳的事猜的这别是崔书宁安排的。
而她以为就算崔书宁安排了个女人去接近萧翊,也是为了帮着沈砚谋事才送去宫里做内应的。
可是崔书宁说那女人是金玉音?
顾泽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的那个妾室?
着是贺兰青再是见多识广,闻言也颇有几分应接不暇,很是反应了一下之后才如梦初醒般的打了个寒战,难以置信道:“是永信侯府那个……你怎么和她……”
提起这个金玉音,崔书宁却有点一言难尽。
“算我利用她的吧。”她说,“那个陆星辞狡诈又机敏,实在藏的隐秘,据金玉音所说,她前两年回京之后就仅在顾泽还在北境那段时间潜入过侯府两次见她,之后就再没了踪影,而就她前两个月设局害崔小宁那事儿看她却分明就是还在京城的,只是藏的太深,难以揪出来。想要引她出来,并不容易,所以我诓了金玉音,给她出了主意并且安排了机会给她到萧翊跟前使美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