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真不是什么善茬,她其实并非刻意威胁恐吓顾泽,而确实是她若真在顾泽手里有个好歹,沈砚到时候只怕攻城之后要屠的还不只是顾氏满门,他发起疯来什么样子……
连崔书宁自己都想象不到。
这毕竟是整个剧本里最大的反派人设呢!
顾泽两腮鼓动,他想冷笑以对,却发现此时居然连表情也调动不起来,于是就只是冷冷的质问:“你这是在威胁本侯?”
崔书宁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
她面上微笑的表情一直显得很从容平静:“不算吧?侯爷,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许曾经您确实以追随和效忠那位皇帝陛下为荣,那时候你们志趣相投,目标一致,你愿意追随他,甚至赴汤蹈火,这没什么奇怪的。不管是金玉音也好,那位皇帝陛下也罢,以顾侯的为人,我都想信您曾经对待他们的真心。可是人这一生,要走的路太长了,无数个岔路口之后,大家因为理念不同而彼此分道扬镳,这也是正常的。是,现在因为那位陛下的身份更尊贵,若您与他分道,应该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您背弃了他,可是人与人之间所有付出的感情都应该是双向的,如果换个角度从您这来说,他又何尝不是背弃了您,和你们一开始相交的初心?现在说是您因为我曾有恩于您才不能恩将仇报,将我的底细透给那位陛下知道……”
崔书宁的语气一直不见激烈。
她站起来,重新走到顾泽面前,直视他幽深的瞳孔:“可是顾侯您也只管扪心自问,您会‘纵容’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受我左右,被我强制约束的吗?”
她伸手隔着衣袖拉过顾泽手腕,将他手掌按在他的胸膛上,心脏跳动的地方,仍旧注视着对方的眸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道:“若是侯爷这里还认为追随您的那位陛下就是这天地间最真的道义,恕我直言……就算有十个崔书宁使尽了阴谋诡计挡在您的面前,也是挡不住您的屠刀的。”
女子的眸光明媚清澈间又带着一种仿佛是无坚不摧的信念。
在顾泽的印象里,这个女人一直都浑身是刺,就完全没有软化下来的时候。
他特别不喜欢她这样锋利的,永远不知道退让为何物的性格,可是
也恰是她的锋芒毕露和不留情面,现在才能一针见血的戳中他内心深处最为矛盾挣扎的那个点。
崔书宁不是他的谁,可萧翊曾经是他的信仰和追随的目标,若不是他自己打从心底里动摇了信念,就哪怕崔书宁私底下对他有恩,他也绝不会为了她而背叛自己的原则,他会义无反顾的将崔书宁拎到萧翊的面前,揭露她的阴谋,最多就是事后恳求萧翊留下崔书宁的一条命罢了。
其实,是他自己先在潜意识里放弃了与萧翊之间的君臣之义,应该是从金玉音的那件事开始就已经逐渐有了苗头吧?
然后是顾温与贺兰青,再到御书房里两人当面的争执,直至今天,曲老丞相殒身死谏,天子也依旧为了一己私怨不肯回头,半点不顾念朝臣的恳求和整个国家大局的安危。
他不把崔书宁交出去,就只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萧翊而已。
即便
心里始终还是矛盾的不想承认。
顾泽眼中的光影不断的变化,挣扎。
他盯了崔书宁许久,嘴唇嗡动多时,总想说点什么来反驳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强行狡辩也不过是让她看到自己更多的狼狈而已。
最后,一直过了许久,他才狠狠甩开崔书宁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说的对,你的确没有影响到本侯做取舍的分量,所以就不要再在本侯眼皮子底下耍花样了,就在这里老实呆着。”
之后,甩袖而去。
出了院子,便勒令候在外面的林武:“再加两倍守卫,将这园子给本侯死死的围了,任何人不得进出,尤其是崔氏……她要是跑了,就屠了她这整个园子,就当是给她送行了!”
她没再回头多看一看,但这警告威胁也是掷地有声的!
崔书宁:……
顾泽这趟离开之后就没再回来,他说到做到,不到半个时辰畅园外围的守卫就又加了两倍,并且之前就只是暗中封锁软禁,这回直接变成了明目张胆,这畅园外围整个儿被重兵守卫,围了一圈。
顾泽没给任何的罪名也不曾解释原因,但眼下北边动乱,天子又不在朝中,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周围邻里也只是指指点点的看个热闹,并没有管闲事追问的。
崔航倒是堵住顾泽当面问了一次,顾泽推说是因为贺兰青的身份敏感,而她之前和崔书宁交往密切,怕一旦和亲失败北狄人会对崔书宁不利,所以派了御林军保护的。
崔航也见不到崔书宁,虽然听他这套说辞就知道是敷衍自己,但是萧翊北上,带走了京城近郊驻军的大部分人,剩下的三万人交由了顾泽掌控,如此京城的主要防卫也改成是靠着战力最强的禁军和御林军,这些地方都有顾泽插手的余地,崔航根本没法与他去闹。
而崔书宁后知后觉听到消息的一件事是
自萧翊离京之后,顾泽就以替天子守护好后方家国为由,当即调兵封锁了整个京城,不只是她这座畅园,就是整个京城也被围成了铁桶一个,除了采购粮食菜蔬的需要,完全不准进出了。
而彼时,沈砚大军离着京城其实就只在百里之外,中间隔了不过两州之地的距离。
但他却莫名其妙放缓了攻势,一改之前势如破竹的气势,态度上虽然依旧积极,但明显就志不在此了。
第323章 一城之隔
崔书宁被困京城,软禁畅园,北边的消息她自然摸不到。
虽然她心里十分清楚,顾泽这个原剧本男主才是萧翊身边最大的buff,现在顾泽因为和萧翊理念不合而导致了他对萧翊的事采取了一定程度上袖手旁观的态度,可萧翊毕竟占据主场这些年,就算她与贺兰青、沈砚,甚至还有北狄新君袁纥成溟四方联手做了这个局……
不到最后一刻尘埃落定,她也不能完全心安。
而一旦其中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付出的都将是鲜血与生命的代价。
所以,她人被关在畅园,虽然面上看着冷静镇定,心里其实也甚是忐忑的。
北方这边,因为送嫁队伍带着大批的嫁妆和陪嫁人马,就算配合着北狄请求的日期紧赶慢赶,行程也相对的拖沓,并走不了多快。
萧翊是迟了贺兰青十多天才率兵北上的。
而早在他自己出发之前就派了心腹带密旨八百里加急赶去阻拦和亲的队伍。
那几个信使几乎日夜兼程的赶路,用了两天三夜的时间追过去,在离边境八十里外的驿站追上了送亲的队伍,却发现那支队伍大白天的停滞在驿站,并且已经乱成一团了。
礼部和鸿胪寺派来送嫁的几位使臣全都焦头烂额,信使进内细问,却得了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新娘子头天夜里突然无故失踪了。
“失踪?怎么会失踪?”信使抓着手里的圣旨,大为惊骇,贺兰青人不见了,传旨的对象都没有了,他这卷圣旨拿在手里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是被什么人劫持掳走了吗?周遭不远的地方就有大片属地已经被沈氏收入囊中,会不会是他们怕朝廷与北狄联手,所以趁机劫走了安成郡主,以阻止此次联姻之事?”
萧翊的意思就是要阻止这次的联姻,如果人真的是被沈砚那边劫了……
且不管他们打的什么注意,不过也算歪打正着,只要安成郡主不能顺利去到北狄地界,那也等于是变相完成了萧翊的要求。
负责此事的鸿胪寺卿道:“看着不像。我们昨夜投宿在此,将整个楼上的房间都腾出来,用以安置郡主殿下了,今早起来,因为到了启程的点儿了还一直不见楼上有动静,派人去看才发现陪嫁的那几个宫人全部被人迷倒在地,郡主殿下却不知所踪了,屋子里被褥整齐都没动过,显然还不是睡觉到半途才被人掳走的。那些宫人却一问三不知,就说她们用完晚饭刚上楼去在替郡主收拾屋子准备伺候郡主安寝,就相继失去神智,再醒来就已经是今儿个早上的事了。”
萧翊拿贺兰青兄妹当棋子使,在贺兰青的送亲队伍的陪嫁里有许多他安插的人手,按理说这些人整个儿围着贺兰青转,绝不可能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这么失了踪迹。
信使瞧着鸿胪寺卿面有难色,就又再次追问:“大人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里没有外人,您直说就是。”
鸿胪寺卿这才一副大难当头的表情,心一横,咬牙道:“本官事后查问过驿馆内外的守卫,昨天半夜有郡主的陪嫁婢女说肠胃的旧疾复发,去附近薅点草药。当时半夜,守卫也甚是困顿,有所疏漏,她出去的时间又很赶巧,没一刻钟就换了一队值守的守卫……郡主失踪之后本官才叫了前后两拨守卫一起过来询问,似乎那婢女离开之后就没再回来。而且……”
他说着,就看向楼上房间:“郡主身边的陪嫁宫人一个不少,今早发现全部被迷晕在了房间里。”
有些事因为事关重大,他们不想担责,所以就尽量避重就轻,不敢直说的。
现在和亲的郡主疑似是逃了……
若是人找不回来,他们全部罪责难逃。
信使立刻就反应过来,惊骇道:“你是说郡主趁着夜色不明,又兼之夜里守卫困顿,有所松懈,迷晕宫人又自行换了宫人服侍混出了驿馆?”
鸿胪寺卿满头大汗的点头。
种种线索都是指向了这一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他职责有失,这个罪名不小的。
他不好当面亲口承认,只能勉强点头:“发现之后本官就将人派出去四下搜寻了,这都快两个时辰了也没找到人。郡主一介女子,若是徒步行走,怎么也该被追上找回来了,就怕是……有所蓄谋,被人给接应走了。”
信使心里也是惊骇不已,勉强定了定神再问:“那杭将军呢?”
贺兰青当初和顾温是有婚约的,她肯定不想嫁去北狄,会中途逃婚这是有理由解释的,可是她这一逃就是抗旨不尊,要诛九族的,她难道为了自己的婚事就不管她兄长死活了?
鸿胪寺卿这就更是一言难尽:“唉!我们离京的第六天,北边恒阳城过来的信使带北狄人传信,说是漠北皇廷要赶在中秋接到安成郡主,他们新君娶妻,不能马虎,有些仪程和交接方面的事宜须得提前准备安排好,请了杭将军先行一步,先去代为交涉安排了。算时日,杭将军是快马走的,现在应该已经过境去了北狄人等候结亲的军队大帐当中了吧。”
那信使抓着手中圣旨,本来还侥幸的想着就哪怕是贺兰青私自逃婚,也算歪打正着,他还是可以交差的:“不应该啊,杭家兄妹感情深厚,按理说如若杭将军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北狄人帐中,安成郡主便无论如何也不该会私下逃婚了。”
“谁说不是呢?”鸿胪寺卿满头大汗,“而且她就算真的逃了,那么接应带走她的人又是谁?杭将军绝对是被恒阳城驻军的人接走的,这一点绝不会出岔子的。”
说话间,他目光才瞥见信使一直拿在手里的圣旨,慎重问道:“钦使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信使于是将圣旨直接拿给他看:“陛下临时改了主意,说过去十几年间北狄人欺辱我大周太甚,不能因为国内有战事就纵容他们,助长其气焰,所以决定撕毁和书,不联姻了。原是派我来传旨阻拦安成郡主的送嫁队伍继续北上的。”
鸿胪寺卿也是个混迹朝堂官场多年的人物,心中飞快思忖片刻,便是一抚掌:“不好!会不会是陛下意图被北狄人的探子先行查明了,他们那边可还等着接了贺兰氏血脉回去安抚皇廷的人心呢,于是……利用了杭将军性命做要挟……郡主这一走,会不会是被北狄人的探子给接应带走的?”
这么一讲,逻辑仿佛就通顺了。
那位安成郡主在朝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见过她的人都不难发现这女子与那些娇弱或是任性的闺秀都不同,她心中亦是有取舍大局和人间大义的。
否则她当初若只是执着于儿女私情,就是不肯答应悔婚顾温,萧翊也没办法强迫她嫁去北狄。
一个女子,能深明大义到此等地步,实属难得,本来说贺兰青都披着嫁衣从皇城出来了,再说她反悔又偷偷跑回去了就叫人觉得不合理。
而如果说是因为杭泉已经落入北狄人之手,北狄人以此胁迫她前往救兄……
以那女子的胸襟和气魄,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只是这样一来,却又正好和萧翊的打算相悖了。
“若真是如此,陛下的打算就要落空了。”信使倒抽一口凉气,“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去追。”
他抓着圣旨又匆匆出了驿馆,安排了一个同伴同时往回赶,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先告知萧翊,好叫萧翊有个心理准备,自己又换了马,带着另外两个同伴快马加鞭北上。
鸿胪寺卿这里焦头烂额,也不敢闲着,只能命令将队伍暂停此处,加派了所有人手仍是四下里搜寻贺兰青下落。
却不知,那信使三人带着圣旨北上追击,刚入夜就遭遇埋伏,被射杀。
连尸体带圣旨全部被拖到官道边的山坳里一把火给烧了,残渣就地掩埋。
而与此同时,孤身回去给萧翊报信的那位却安然无恙。
萧翊虽然是打着御驾亲征的幌子出的京城,但他估算着时间,却知道如果自己只是正常行军,等带着大军赶到边境肯定早来不及了,所以出京之后,他留了个替身和几个心腹随大军同行掩人耳目,自己则先带了一支五百人的精锐也是快马加鞭的先行北去。
双方都是铆足了力气赶路,走的又都是最方便的官道,半路他就和信使遭遇了。
听了信使带回来的消息以及推论,他却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贺兰青那女人心思的,于是无比笃定的知道
之前鸿胪寺卿他们的猜测该是没错的!
只是
应该并不需要北狄人以杭泉性命相要挟,怕不是那女人主动要求的与北狄人合作,叫那边派人实施计划帮她从自己的掌控里脱身吧?
之前她还想着从他手里敲一大笔嫁妆离开,以此羞辱他;现在人到绝路,嫁妆也不要了,哪怕孤身深入虎穴都好,就只是不遗余力的要将他摆脱。
时间不长,她却将他做傻子一样狠狠戏耍了一番!
她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