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还在搜查追查那两个叛臣的余孽,所以里面的情况也还没彻底消停。
贺兰青进城之后就陪同杭泉一起处理善后。
袁纥成溟的为人与多疑又狭隘自私的萧翊不同,他既然与贺兰青还有沈砚结盟,那么对杭泉兄妹就给予了绝对的信任,这里剿杀逆贼的事交给了初到北狄的杭泉负责,这其实也是变相的在给对方机会,树立威望,并且为贺兰氏一族的回归打下根基。
说是他需要利用贺兰氏来压下朝中针对他的反对之声,但与其说着是利用,莫不如说是交易,至少他并没有打算卸磨杀驴。
当然
这前提也得是他事先探查,判定贺兰青和杭泉都是可用之人。
城外战场上的战事打了一整个下午,入夜时分,袁纥成溟率众撤兵回了城里。
一场厮杀血战,他当然难免要挂彩,不过都是些轻伤,这对从小兵器堆里的打滚的他来说不算什么。
贺兰青带了医官过去为他包扎,袁纥成溟知道她惦记那边情况,便主动解释予她:“照咱们原定的计划,沈氏同时出兵从南边围困了恒阳城,两面夹击,他们调不出兵力出来增援,如今已经狼狈撤回城内了,剩下的残局应该不需要朕再出手,沈砚那小子会收拾妥帖的。”
萧翊当然想要先败了袁纥成溟再回头收拾沈砚,但是两面夹击之下,他能支配的就只剩下城内驻军,若是兵力全部耗在北狄这边,那么就算艰难取胜,再等回过头去却发现他已经被沈砚困死在了恒阳城内,没了回朝的退路,他难道还能一路打到北狄皇廷去,直接在北地扎根吗?
所以,朱副将派人进城得到的消息却是沈砚带人攻打南城门,兵力被坐住了,无法增援,萧翊才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只能紧急撤兵进城,转战南城门了。
他当时往那边赶时还以为沈砚只是探听到他来了恒阳城的消息,想要趁火打劫的捡漏,等赶到城墙,发现驻守在那里的梁景脸色不对,一颗心这才又开始往下沉:“情况如何?”
似乎情况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严重?
梁景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禀报,这次围困他们是沈砚亲自率兵前来的,对方兵临城下。
以前别的战场上沈裎这儿子上战场都是戴面具的,一为防御,二来可能也是为了保持一点神秘感来增加威望,毕竟从年岁上算他实在是太年轻了,不好服众。
却是直到今天,万军丛中梁景看到他真容才知道他之前的故作神秘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是崔书砚!崔家乌龙事件闹出来的那个真实身份不明的所谓的崔舰的私生子,崔书宁的小相公!
梁景也是到这时才突然记起前几年沈砚向他挑衅时亮出来的那一纸婚书,当时这小子捏着的地方刚好将他自己的名字用手指压住了半边,只露了个砚字出来。因为他之前的名字就叫崔书砚,而且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本就比比皆是,他怎么都不会往叛军首领身上联想的。
现在想想,他那时候就是故意隐藏,将姓氏隐去了。
梁景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萧翊解释了,但他是认识沈砚的,萧翊却没见过,从城墙上俯视下去,看到那身披战甲的敌帅年轻的有点过分的脸,就只觉得气血逆涌。
可是沈砚有备而来,恒阳城内无法大量屯兵,虽然最近因为和亲的事相对增兵戒严了,但城里囤积的人数仅有三万多,剩下的都还在城外大营安顿,加上方才北城门外的损耗,如今兵力已不足三万,而沈砚用了两倍于他们的兵力压在这。
萧翊看到城下情况的那一刻,才突然意识到
沈砚也不是突发奇想过来捡漏的,怪不得方才在北城门外他要撤回城内袁纥成溟并没有太勉强阻拦,原来他和贺兰青还有沈砚都是一伙儿的。
他们三方一起勾结,设了这么个请君入瓮的局来诱杀他!
“点狼烟,通知城外驻军增援,然后开城门冲杀出去。”萧翊咬牙下令。
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他越是犹豫情况就只会越遭,只能兵贵神速拼一拼了。
不想城下的沈砚却朗声喊话:“当年你们父子以一道密旨栽赃,将我父与其手下五百精锐心腹全部设局剿杀。如今我取这半壁江山,也仅是拿回我沈氏应得,但私怨血仇终究还是要你萧氏父子以性命偿还的,你若现在自刎谢罪,我也绝不与你麾下将士为难,如何?”
这话就是要多损有多损了。
他不说只要这城内驻军肯于归降就既往不咎,因为从军之人大都有些血性的,归降二字实在太过折辱他们身为军人的身份,就单是拿着萧翊的性命说事儿。
萧翊要是不肯自刎,便是贪生怕死,要拉着这一城的兵士为他一人的过错埋单,用这所有人的性命来护他一人。
“乱臣贼子,你反便反了,何必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为自己开脱?”萧翊冷笑以对。
他发现自己仿佛是真的被逼入了绝境,他在皇位这些年,纵然余氏为祸朝堂,也从来没有真的将他逼入这般境地,四面楚歌。
区区一个沈氏遗孤而已,他至今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他萧氏已经得了天下,是众望所归。
旁边的梁景还在纠结要不要拆穿沈砚与崔书宁的关系,但他也意识到了沈砚这次是势在必得,现在他们被困在此,就算知道了崔书宁会是沈砚的软肋,也没法传信回去叫那边绑了崔书宁来逼对方就范了。
此时沈砚却是开了口,直接指向他:“梁将军,你与我家夫人份属同门,看在我死去岳丈的情面上,你斩杀暴君献城来降,我亦饶你与这城中诸将士一条性命如何?”
他看不上梁景的为人,本来若不是梁景刚好在此,他可能也不会刻意去找对方的麻烦,但既然遇上了,直接借由立场问题都做个了断便是。
此言一出,便是石破天惊,包括萧翊在内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梁景,目露不解。
梁景无法,只能将实情说了,并且再三阐明自己也是今天才认出了沈砚来。
于是萧翊彻底明白
他岂止是被贺兰青他们设局坑了,在这整个局中戏耍他最过分的便是崔氏那女人!
何其可笑,他这一生最大的败局居然是败在两个女人手里?
最后的尊严只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他面目狰狞的下令:“开城门,给朕冲出去,剿杀贼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327章 昏君误国
沈砚只想速战速决,以最小的代价尽早结束这场战事。
他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崔书宁了,虽然京城里是竭尽所能为她做了妥善的安排,保她无虞应该是没问题的,可就是因为太在乎了,便难免时刻悬心,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就每一刻都是煎熬。
所以,他与萧翊也没什么公道道义可讲,直接使了个激将法……
毕竟恒阳城作为边城,数十年来不断加固城防,易守难攻,要强攻进去实在是太耗费时间和人力物力了。
萧翊受了刺激,举兵杀出。
而由于他与贺兰青提前的安排,就在萧翊于北城门外同袁纥成溟交手时城中就流言蜚语满天飞了,众人口口相传,都说他们的皇帝陛下此次一行居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为了和北狄皇帝抢女人来的。
现在大周国中是个什么情况,边境又是个什么情况,所有人都清楚。
这时候正是内忧外患,家国不稳的时候,他们所信任效忠的一国天子居然如此不知轻重……
这简直就是个昏君!
流言如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满城的百姓和士兵中间扩散发酵。
并且沈砚来势汹汹。
外面是敌军施以的巨大压力,里面是他们效忠的皇帝已经被拉下神坛,不值得被信任,这就必然导致恒阳城的守军士气大衰。
又由于萧翊贸然出兵,导致城外驻扎的兵力未能及时赶来增援,这场战事的结果毫无悬念,下半夜就尘埃落定。
沈砚只想速战速决,时至今日,他已经没了兴致还要额外再羞辱萧翊或是梁景了,给了他们一个还算比较悲壮的死法
战死沙场。
说来可笑,萧翊气势汹汹而来,进城不过几个时辰,前后两场战事,两场惨败。
他至死都依旧义愤难平……
难道他这一生还不够艰难吗?还不算殚精竭虑,倾其所有的在维护皇权吗?头脑他有,能力他有,手腕他也有,这座王朝怎么都不该葬送在他手上。
可
未来的史书却注定要打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了。
而这一夜,不仅恒阳城内外的军民不得安眠,隔了一片草原的北狄边城之内也几乎没有人能安枕入睡。
袁纥成溟进城之后,由于杭泉已经将城内事宜处理的差不多了,与他复命交接了一下,就剩下的一些处置叛军叛臣的大决定就都留给他去做。
从袁纥成溟那出来,杭泉去贺兰青住的院子找她,没看见人,只略一揣度就知道她人在哪里了。
于是找去城墙之上,果然就看她站在那里,自高处眺望远处灯火通明如同星火点点的恒阳城。
“站这里做什么?谋划了这么久,沈砚那小子如今有了牵挂,可惜命了,此战的结果必然毫无悬念,应该很快就有好消息了。”他走上前去。
这塞外入夜之后的风还是很凉的,他解了自己的披风给妹妹披在肩头。
贺兰青没有矫情,又将系带紧了紧,后才问他:“城里没事了吧?”
“没什么了。”杭泉道,看着她平静的有点过了分的侧脸,似是有所犹豫,又斟酌了片刻才道:“如果沈砚那边顺利的话,等得了他的好消息,这边陛下就要班师回朝了。”
贺兰青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她知道兄长指的是什么,却只是面无波澜的“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
杭泉无奈,只能直接问她:“决定了?不回去?”
大周那边还有一个顾温,他始终是不放心这个妹妹的。
贺兰青却是不答反问:“回哪里?”
杭泉挑了挑眉,许是为了缓解气氛,他眉目间便带了几分戏谑:“真的能彻底放下?”
贺兰青转过头来,神色认真的与他对视,却是自嘲的苦笑出声:“其实我现在才发现我的心从来就没有定下来过,哪里都不是归宿,又何谈的上是一个回字?大哥,经历了这一遭我此时才突然明白,我可能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爱任何一个男人更胜我自己了。我是喜欢过顾温,也真心的想过和他一起白头偕老的情景。曾经我也以为我与阿宁是一样的,可现在才明白我不是她,我也做不了她,想要嫁给顾温也好,决定放下他也罢,说到底我真正所为的也仅是我自己。阿宁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她会为了成全小砚孤身犯险,配合我的计划留在风起云涌的京城替他谋事,她是肯为了爱一个人豁出命去的。可是……我从没这么想过。”
也许是因为她上辈子被伤得太深,身边没有一个肯护她的人,所以这辈子心里最大的安全感就只存在于自己心上了。
没有人爱她,她不怕,只是她得竭尽所能好好的爱自己。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反而没有了为任何人孤注一掷的那份心气儿。
她是喜欢顾温的,并且性情相投,若是嫁了他,也相信自己能过的很好,可是遇见那道坎儿的时候,悲愤不甘过后,想到的也仅是及时止损,适可而止。
她这一生里,终究不可能把爱一个男人当成毕生的追求和功勋了。
她向往的是自由,是自己主宰自己生活的那种踏实感。
既然觉得现在走的这条路还算满意,她便再也不会想着回头了。
喜欢时是真心的喜欢,放手之后,她也能坦然释怀。
这样的人生,她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庆幸,还是为了缺少那份不畏一切的热情而觉得自己可悲。
杭泉看到她眼中深深的无奈,就宠溺的抬手摸摸妹妹的头发,笑道:“你还有大哥呢,若是大哥有天遇到危险,你会不会豁出命去救?”
贺兰青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却也是真心实意的脱口就回:“会!”
于是两个人就又都笑了。
杭泉感慨着又揉揉她的发顶:“人这一生,只要别亏待了自己,也别愧对了天地就好,不必用别人的模子卡着自己来活着,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活成一个模样的。你怎么想的都好,只要你好好的,大哥都高兴。”
“嗯!”贺兰青点点头。
她其实没什么想不开的,只是话赶话的提起才多说了两句。
兄妹俩又说了几句话,杭泉说替她在这盯着等消息,让她先回去休息,贺兰青不好驳兄长的好意,便下了城墙先回住处去了。
杭泉目送她离开之后,视线就移向另一边的台阶。
袁纥成溟从那下面款步上来。
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杭泉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面对妹妹时候的宽容和柔和,板着脸,显得颇为冷酷不近人情:“我们兄妹行事坦荡,北狄男儿胸襟开阔豁达,陛下贵为一国之君耽于国事,当也不至于为了这种鸡毛蒜皮为难人吧?”
夫妻之间,其实相敬如宾过一辈子的人才属于多数,情情爱爱那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尤其是政治联姻,只要彼此不违背共同的利益……
总不至于有哪个弄权者会把男女□□做首要因素来考究的。
贺兰青都是袁纥成溟自顾温婚礼上强抢下来的,就算贺兰青坦言男女之爱非她所迷,他都没资格和立场去计较。
袁纥成溟一笑,言谈之间亦是足见坦荡:“一开始就说好了只为合作,不过朕倒觉得哪怕只是场交易,这次也是朕赚了。”
贺兰青是他因为利益捆绑而非得要选来的皇后,本来就只要求她一个安分不拖后腿就好,没指望太多,但接触下来却有意外之喜。
至于她说感情的事,她看不了太重……
须得知道这世间人心是得拿真心去换的,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毕竟这余生还有好长的路可以走。
总归这个开端,就已经甚是叫人愉悦的了,他袁纥成溟不虚此行。
袁纥成溟转身离开,却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去找了贺兰青:“恒阳城内诸事已定,朕要去会一会沈氏少主,回朝之前彼此先口头立个约定,也好方便以后行事,你也同去吧。正好,这里有份礼物,你可以托他带给你那位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