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我是想——”
“你的意思我明白,若今后遇到一位年轻锐进的……这计划未尝不可,眼下却不少合适的时机。”林如海遗憾道,“若没有花灯节刺杀事件尚有可行,然如今诸皇子夺嫡已势同水火,七皇子既抽身在外,此时有大动作,很容易触动他那几位兄长的敏感神经,被群起而攻。”
“那——”
“你将晒盐法整理出来,我帮你拟本上奏。这既然是你的计划,没必要让旁人去领功。阿星——”林如海道,“阿星的婚事不急,再等两年吧!”
若林云星并无心仪之人,林如海或许会急着为女儿择婿。可林云星既然与徒元义心意相通,彼此情谊深重,他又无意棒打鸳鸯。有情人终成眷属,眼下多事之秋,何必急于婚约。
林如海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贾琏依着林如海的指点,写好了奏章打算选个恰当的时机将晒盐法献上去,希望在这乱局中谋得安身立命之法,宫中却又生了事端。
皇帝将花灯街刺杀案限期一月破案,可一月之期已到,办案之人不过是交出几个刺客交差,对于这些刺客受何人指使依旧无人知晓。倒是四王妃伤势渐愈,过了一个月,便一家人入宫给皇后请安保平安了。
自四王妃重伤后,皇后娘娘一直颇为忧心。四王妃贤惠能干,乃是出名的贤内助,又是嫡长孙的生母。如今夺嫡正是关键时刻,皇后娘娘可不愿意四王爷后院生乱,让人有隙可乘。
如今见四王妃虽落下了些旧患,到底性命无忧,皇后娘娘才缓过劲来。见到了王妃和小皇孙,不免又提及当日险境。前些日子乱哄哄的,皇后也没有多想,这次却想起来徒元义和林云星仗义相救之事。
徒元义本是皇后养子,虽说无心夺嫡,为了避嫌便是四王府去的都不多。但徒元明几次遇险,徒元义都有仗义相救,其中情谊不言而喻。皇后有意答谢二人,王妃亦是诚心感谢,便提到了徒元义心仪林侯之女。
徒元义和林云星救了他们一家三口,四王妃又知他们互有情愫,便想为二人保媒酬谢。皇后听说后颇为心动,只她知晓徒元义私下多次拒绝陛下赐婚,便想与徒元义确认后再行动,以免弄巧成拙。
徒元义原担心如何向陛下请求赐婚,如今皇后愿意为他张罗,自无不妥。皇后是他的养母也是嫡母,由皇后做主顺理成章,总比他自己开口,让人疑心他与林云星私相授受好。
徒元义不仅回了皇后自己愿意,还认认真真拜谢了皇后成全之恩。
皇后得了准信,很是高兴,许诺徒元义待陛下来自己宫中时,就与皇帝提及此事,为他和林云星请旨赐婚。过了两日宫中传出消息,陛下在皇后宫中不知何故大发雷霆,训斥了皇后。
宫门落锁前,中宫有内侍暗离皇宫,直奔徒元义府上。
皇后暗派内侍来府上,徒元义便想到宫中生了变故,忙请了内侍进门。许是担心书信落入他人手中,小内侍是直接传话。
“娘娘令小的转告殿下,此前所言之事生了变故,陛下欲将林氏女赐婚庆安侯世子,圣旨明日一早便会下达。”
徒元义不由一惊:“何故至此?”
庆安侯府与林府并无往来,无缘无故,皇帝因何要来这么一桩赐婚,还是在这个节骨眼?
第105章 敢想敢说
“信王殿下恕罪, 奴婢只是奉命送信,并不知内情。”小内侍见徒元义目露杀气,小腿肚直打颤。
徒元义看了小内侍一眼, 没有说话。
这内侍并非他在皇后宫中常见的侍从,皇后娘娘派他来送信,应该是担心她身边得用的那几位太过显眼了,亦或是皇后娘娘那里还生了其他事端?
“阿遥,安排他下去休息, 明日送他出府。”宫门落锁, 街上业已宵禁, 这内侍今晚自不能回宫了。
叶遥带着小内侍出去, 叶逍看着徒元义有些担忧:“殿下——”
叶逍叶遥兄弟二人少时便被叶氏一族送到徒元义身边,一是为了陪伴自幼失母的徒元义, 不让他在宫中孤立无援;二是为了借着徒元义皇子的身份庇佑叶氏一族。
叶逍叶遥追随徒元义多年,陪着徒元义读书, 随他习剑。徒元义对叶逍叶遥极为信任,若非如此, 先前也不会派二人护送林云星去扬州。徒元义对林云星有多看重,没有人比叶逍叶遥更清楚了。
“若我没有记错, 庆安侯世子是德妃的弟弟吧?”
徒元义不涉朝政,对京中贵族却并非一无所知。德妃的父亲庆安侯施超乃是一位军侯,施超的长子和次子早年战死沙场, 如今的世子施继宗是施超丧子后纳妾所生。施继宗按辈分是三皇子徒元灿的舅舅,实际只比徒元义小一岁。
安庆侯过世的长子与次子倒是学了几分武艺, 早年安庆侯带着二子去北边刷战功, 却因指挥失误, 葬送了二子。死了两个成年的儿子, 施超纳了多房姬妾才生了施继宗这个老来子,故而极为宠溺。
施超早早为施继宗请立了世子,没有让他与两个兄长一样习武,而是让他学文。然许是武将之家的通病,施继宗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却无师自通了吃喝嫖赌。依仗着安庆侯府和四妃之一的姐姐,成了京中纨绔之首。
去年,施家给施继宗定过一门婚事,然那家的姑娘不知为何在成亲前投缳自尽了。
自那以后,施家再想给施继宗说亲,不是他家瞧不上旁人,就是施家瞧上的人家不愿意结亲。施家若想通过德妃为施继宗说一门好亲不稀奇,可皇帝身为君上擅自为臣属家的子女赐婚却非明君所为。
君上赐婚多为两种:一种是恩赏有功之臣,赐嫁公主或为皇子选正妃;另一种是臣属为了荣耀,在两家确定了结姻亲的意向后请宫里赐婚。
前者皇帝是婚约一方父母,顺理成章,后者多以太后、皇后懿旨赐婚,以示恩宠,只有极少数意义特殊的赐婚旨意才会由皇帝发圣旨。
多年前,皇帝为了补偿四皇子同时也是报复御史大夫徐老大人,将徐家的嫡长孙女越过其长辈赐予四皇子为侧妃。因圣旨已下,覆水难收,徐家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然四皇子与徐氏之事至少四皇子是嫡皇子,皇帝为儿子指婚还算天经地义。饶是如此,事后兰台寺也有耿直御史在朝会上抨击君王失德。
此番林如海方在盐案中立下大功,且赋闲在家休养,林云星又在月前救下小皇孙。林家父女可谓有大功于朝,皇帝若以赐婚示恩宠本没什么,可他不该不顾林家的意愿将林云星指婚给一个京中有名的纨绔。
徒元义越想越生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些,可转了两圈,还是忍不住抓起了桌上的佩剑:“欺人太甚!君失其德,便莫怪我以下犯上。”
“殿下三思!”叶逍忙拦住了徒元义,“圣旨未下,尚有翻盘余地。”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难道还怕我去弑君吗?”徒元义冷嗤道。
虽说他与皇帝并没有多少真情可言,不过到底是此生生父,再恨他也不至于亲手弑君。且最重要的是,弑君说来痛快,但大内高手也不是吃干饭的。就算他侥幸刺杀成功并脱身,林云星能与他浪迹江湖,可他和林云星背后还有叶氏和林家。
“那殿下——”叶逍依旧不太放心。
“德妃和老三现在动不得,安庆侯父子却没有‘免死金牌’。敢动不该动的心思,我就剁了他的爪子。”
“殿下如此不过是图一时痛快罢了。杀安庆侯父子不难,陛下是郡王,或也不必为他们父子赔命。可是殿下,林姑娘呢?您如此,一旦事情闹大,最吃亏的是林姑娘。”
“这道圣旨决不能下了,为今之计,唯有明日一早我进宫‘请’陛下收回圣旨,或在路上杀了传旨天使,将圣旨拖一拖,再想对策。”
“虽不知陛下因何下了这般旨意,但既然陛下决议如此,殿下想要请陛下收回圣旨怕是不容易。林侯乃是朝中老臣,深谙陛下脾性,殿下何不去林家与林侯商议?”叶逍劝道,“不管如何,此事殿下还是要尽早知会林府,不能让林府被打个措手不及。”
徒元义沉默半响,忽然苦笑道:“行知比我与林侯都看得更透彻,在这京城之内,若没有权利,只能是俎上鱼肉。”
林如海受儒家忠君教育,对皇帝始终抱有期望,故而面对君权习惯了退让。徒元义自恃剑法卓绝,无人能够强迫他行事,便也习惯了置身事外。可如今看来,哪有什么退路和置身事外,他们一直都在局中,即便自己想要做一颗闲棋,旁人却未必愿意放过。
“殿下!”见徒元义冷静下来,叶逍反而更加担心了。
“你去公主府见贾驸马,问他那个计划是否可如旧?”徒元义道,“若驸马愿意,你再问他从龙之功可愿赌一回?”
“殿下,您要——”叶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阿逍,那个位置会让人迷失,得到它失去的却更多。且如今即便我有心一争,怕也太晚,且风险太大。”徒元义语锋一转道,“我自己去争赢面不大,可我若选择辅佐一人,胜算却不低。”
徒元义不愿坐以待毙,他想要参与进去,不用自己去争那个位置,但可以选一人来支持,借力打力,对付德妃一系。
叶逍正色道:“族长说过,不管殿下做什么,我们从命就好。既然这是殿下的决定,那便是叶家的决定。”
叶氏一族原只是江南的普通小家族,因徒元义这个皇子,才在江南发展起来。叶氏一族实力低微,不能给徒元义提供强大外援,自然也不会奢想徒元义去争那个位置。可若徒元义能够比现在强大,叶氏一族也是乐见其成。
至于夺嫡的风险——
这世上想要取得利益,又有什么事情是全无风险呢?
让叶逍去公主府,徒元义想了想还是按着叶逍的劝说去了一趟林府,将皇后传出的消息告诉了林云星。
听了事情经过,林云星甚是困惑:“皇后娘娘想帮我们请旨赐婚,陛下没有同意还为我赐了另一桩婚事?你确定是为我赐婚,而不是你?”
“如今宫门已落,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以探知。圣旨之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皇后没有必要骗我。看来三姐说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陛下恨我之前不肯听他的话——”
见徒元义懊恼后悔,林云星叹息道:“你错了!”
“我错了?”徒元义不解。
“陛下若只是有意刁难你,只要拒绝赐婚,亦或是强行为你另外指一门婚事就可以了。完全不在意林家的意思,强行为我指婚,陛下要报复的不是你,而是林家。”
“林家?林大人曾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赋闲不参与朝政。你刚救了小皇孙,也算有功于皇家,陛下为何要报复林家?”
“大约正是因我救了小皇孙吧!或许陛下疑心林家投了四王爷,林家没有实权,皇后却为你我请旨赐婚,怕是陛下眼中皇后是要借着这门婚事将你与林府绑在四王爷身上,这场赐婚是对你我的警告。”
徒元义细思片刻,方道:“皇后娘娘才说出口,陛下训斥时,就露出了指婚的口风,并不想临时起意。也就是说在皇后娘娘开口之前,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
“京中素无大志的贵胄子弟不少,这么巧陛下就指了庆安侯世子,这个在皇后娘娘之前将此事透于陛下的人不用猜了吧?”林云星道,“为了这点事,陛下便不顾中宫颜面,不惧御史上谏,那人绝非只是将你与皇后的计划提前透露那么简单。”
“加油添醋,捕风捉影,不正是后宫常用的手段吗?”徒元义冷笑道,“施氏敢挖我的心,我就先挖了她的心。”
徒元义少与人交恶,却唯独与徒元灿不和。往日那些恩怨,徒元义并未放在心上,这一次他却动了杀心。
“对付德妃和三皇子不急于一时,圣旨陛下喜欢下便让他下就是了。圣旨下了,也要施继宗有命活到成亲。他的前未婚妻不是悬梁自尽吗,若他追随而去想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行!”徒元义忙道,“即便是圣旨不会成真,我也不许这道圣旨落下,让你与他有婚约的名义。”
“那你是能杀了皇帝还是杀了传旨的天使?信君,如今我们并非身在江湖,可以由着性子杀他个痛快。若只有我们两人,自然怎么痛快怎么来,但我们还有亲人朋友。”
徒元义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云星与他对视片刻,略有些无奈:“倒是有个法子,只若一招不慎,怕是会触怒陛下。”
“你且说!”
“庆安侯府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这位世子贪花好色,小小年纪便爱眠花宿柳。若无意外,今夜应该也是留宿于什么花楼暗寮。即便他今日在家,以你的武功将他从庆安侯府带出来也不是难事。”林云星道,“让他出些丑,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徒元义眼睛一亮。
陛下以为林府在夺嫡中站位,有意“惩戒”,但这个理由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林家是正儿八经的功臣,若施继宗出了大丑,皇帝却在此时将林侯之女赐婚于他,那就等于将失德两字的遮羞布扯下了。
“我明白了!”徒元义起身道。
“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施继宗。”
林云星道:“你知道施继宗在哪里?”
“找不到施继宗,我就挂施超。”徒元义话未说完,便跳窗走了。
林云星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外衣,打算去主院寻林如海。
她如今倒是越发明白当年九宫山为何早早定了叶绯为少掌门。除却叶绯在剑道上天资一骑绝尘又是叶氏嫡系血脉,怕是还有她远胜师兄们的玲珑心思。徒元义于剑道、铸造上的天资不言而喻,君子六艺俱是精通,唯独谋略一道始终少了一根弦。
林云星见了林如海,将徒元义带来的消息与父亲说了一遍,希望林如海心中有所准备。
林如海只听她说,并不插话,见林云星不再言语,才开口道:“你打算如何?”
“信君有意参与夺嫡。”
“他想要押四皇子?”皇帝既然疑心他们投靠了四皇子,依着徒元义的性格或许真会将皇帝的担忧弄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