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觉得如何?”
“眼下四皇子胜算不低,只不知道陛下——”林如海非常担心。
若皇帝寿命不长,占据嫡出优势的四王爷胜率很高,若皇帝长寿,下面的皇子成长起来,当真是胜负难料了。
林云星风淡云轻道:“既求长生道,想来是身体大不如前了,就算身体还好,那就让他不好便是了。”
林如海一震,看向林云星的眼中满是震惊。他对皇帝很失望,可弑君这种事情,他是不敢想的。可他的女儿不仅敢想,还敢说出来。
第106章 薄情父子
林如海皱了皱眉, 出声提醒道:“陛下是信郡王的父亲,你既然选了信郡王,还是恭敬些好。”
“是呀, 还真是一张很好的保命符呢!”林云星甚是遗憾。
林云星说的隐晦, 林如海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弑君不是因为皇帝的身份,而是因皇帝是徒元义的生父。反过来说, 若徒元义不是皇帝的儿子, 她就敢弑君?
弑君这个词对于林如海这样标准的士大夫冲击力不言而喻。若是旁人在他面前说这话,林如海一定指着对方的鼻子骂罔顾人伦。可偏偏说这话的是他的女儿,林如海竟什么指责之言都说不出口。
皇帝做的这件事委实非君子所为, 亦非明君所为。婚姻之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君者擅自插手臣子家事,有失德行。
“若陛下当真降下这等荒唐旨意, 为父必定上谏,即便血溅当场,也不会让你嫁给一个纨绔。”
“父亲, 若圣旨下了,当真能改吗?”林云星冷笑道,“当年徐御史较之父亲如何?”
徐御史是谏官之首,却因忠言直谏,被陛下记恨,将他疼爱的嫡长孙女指给了四王爷为侧室。圣旨一下,徐御史可以直谏君失其德,却唯独不能抗旨,眼睁睁看着孙女为人妾室。
林如海顿时噎住了。
林云星语气稍缓:“圣旨若下了, 即便知道是错, 陛下也不会撤回, 他是不会因一桩赐婚认错的。再说了,女儿固然不愿嫁给什么庆安侯世子,但赔上父亲性命的代价未免太过了。”
“你说要如何?”林如海反问道。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注1】。过去我常以此言自律,警示自己不可依仗武功胡作非为。如今读来倒是有些新想法,有些事情偶尔试一试也不错。”林云星双目微微泛红,“庆安侯对死儿子这件事想来已熟能生巧,听闻他前些日子又纳了一房小妾,就是不知还能不能再生个老来子。”
林如海知林云星动了杀意,恰好她也确实有杀人的本事,慌忙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万万不可莽撞!”
“不杀人也不是不行,端看父亲如何配合了。”林云星忽然道,“白鹤书院的曲院长不是多次邀请父亲吗?父亲明日一早就出门去白鹤书院,或春游也行,总之要出城,且出门前莫要交代去处。”
“然后呢?”
“我明日一早会约三公主去西苑赏春,总之先避开传旨天使。只要父亲与我不在府上,天使就不能传旨,而要找我们回来,总要几个时辰,那时候变数自然就出现了。”
“什么变数?”
“我让信君安排庆安侯府闹出点丑事,必须是能闹得满城风雨的那种。”林云星道,“明日天使一往林府而来,林九就会将皇帝赐婚的消息散出去。”
林如海思忖片刻,猛地看向了女儿,有些无奈道:“你倒是与你亲爹玩起心眼来了。”
“此计算计的是皇帝,父亲素来忠于陛下,我若用弑君吓一吓父亲,父亲怎么会同意呢?”
“胡说!人有亲疏远近,忠君不错,可我难道会不管女儿吗?”林如海瞪了她一眼道。
林云星笑道:“父亲疼我,是我小人之心度父亲的君子之腹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咱们家的心眼子都长你和玉儿身上了,但凡你们姐妹分一个心眼给你弟弟,我将来也不用为他操心了。”
“父亲这说的是什么话?阿砚是家里最小的,素日我们宠溺了些,有些天真罢了。这一年阿砚在学堂颇有长进,学考月月都是第一。”
“光会读书有什么用?”林如海道。
“读书如何没用?若读书没用,父亲考什么科举?”林云星反驳道,“大不了等他多读两年书,再安排他出门游历涨涨见识。”
“那也要你舍得放他出去。”
“阿砚是父亲的儿子,父亲舍得,我这个做姐姐的有什么舍不得?”
“罢了!”林如海有些头疼,对于长女他素来没辙。对于小儿子,又愁他心思太简单,儿女都是债啊。
林云星笑了笑,起身道:“夜深了,父亲早些安歇吧!”
次日一早,林黛玉和林砚去学里,林如海和林云星各自出门去了。依着说好的计划,林如海出城,林云星则约了三公主去西苑赏春。
说是赏春,这时节就算是西苑也只有梅花,京中还有些寒冷,三公主是没想明白林云星为何突然要去西苑赏春。只林云星一早来公主府寻她,三公主也没有拒绝,便随她一道出门了。
“星儿,天这么冷,你怎么突然想到去西苑?”三公主抱着手炉道。
“西苑的梅花开得正好,今日也有太阳。恰好谱了新曲子,想请殿下赏析一番。”
三公主伸手点了点额头:“你这理由寻得不用心,就我这勉强能把琴弹出响声的,你会找我赏析新曲子?”
“殿下聪慧过人,实不相瞒,近日遇到了些麻烦,需要殿下帮忙。”
听说林云星说有麻烦,三公主立即来了兴致:“麻烦,什么麻烦?这京里还有哪个想不开找你麻烦,难道是嫌脑袋长在脖子上太重了?”
“还请殿下现在不必深究,只需今日与我作伴出游即可。到底是什么事,晚些殿下便知晓了。”
三公主见她不肯说,倒也没有追问。
西苑是西陵长公主的园子,本就是对外开放的。以三公主的身份即便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出入西苑赏景也不是问题。
马车到了西苑,林云星当真挽着三公主去赏梅。在梅林走累了回到水榭,司琴已经带着小丫鬟燃了傍琴台,摆放好了琴,烧了水泡好了茶。
三公主进了水榭,端起温度适宜的茶水灌了几口,看到摆好的琴惊讶道:“正要赏曲?”
“殿下不喜欢?”
“我不会弹曲,于乐理也是一知半解,但听曲子还是会的。”三公主在一旁落座。
林云星笑了笑,净手后便抚琴一曲。
一曲毕,正要再起一曲,就见司剑匆匆从外面近来道:“姑娘,陛下派了天使到家中传旨,老爷不在家,管家请您尽快回府。”
林云星侧首问道:“有圣旨,可说是什么圣旨?父亲出城访友,怕是要天黑才回府。可派人出城寻老爷回来?”
司剑忙道:“管事已经派人出城寻老爷,然也不知老爷去了哪里,怕是要晚些才能到家。”
“父皇忽然给你家下圣旨,莫非是你与七弟——”
林云星对三公主摇了摇头:“殿下,我要回府,您是回家还是留在西苑赏花?”
三公主道:“圣旨要紧,我与你一道走吧!”
皇宫之中,为了给林府一个措手不及,皇帝朝会后就迫不及待派了天使去林家传旨。天使前脚刚走,皇帝身边大管事便来报说信郡王求见。
“他倒是来的好时候,让他进来!”皇帝道。
徒元义进了御书房,给皇帝请安:“参见父皇!”
“免礼吧,你难得进宫,今日来莫非有事情?”
“儿臣为什么来,父皇想来也猜到了几分。”徒元义笑道,“儿臣倾慕林侯之女,有意求娶,求皇后娘娘为儿臣张罗。可今早,儿臣却听闻,这件事父皇没有答应。”
皇帝审视了他片刻道:“老七,是你自己说要追求剑道,无心朝政,而不是朕没有给你机会。”
“这件事,儿臣并未欺骗父皇。”徒元义道,“今日之前,儿臣从未涉足政务,未曾结交过朝臣。”
“那么林如海呢?”
“林侯早已赋闲,并不参与朝政,如何还算朝臣?”
“你无心政务,不愿入朝办事,那你想要什么?钱?”皇帝冷笑道,“你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请父皇明言,您的话儿臣猜不透。”徒元义直视皇帝道。
“逆子!”皇帝抓起桌上的砚台砸向了徒元义,“你既知林如海已经赋闲,他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持起复,却坚持要娶他的长女,难道不是为了那笔失踪的银子?”
徒元义躲开了砸过来的砚台:“儿臣说了,儿臣心慕林侯之女。至于父皇说的什么银子,儿臣不解,请父皇解惑!”
“逆子,还敢狡辩?那林氏女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哪个男人会娶这样的妻子?图她胆子大,武功高吗?”皇帝怒道,“若非为了盐案消失的那些银子,你会求娶林家女?”
“父皇怀疑大皇子府上遗失的那笔赃款被林家吞了?可笑!若林家要吞下那笔藏银,何必拼命送账本上京?”
“这不过是他们贼喊捉贼,反正账本上银子都进了大王府,与他们有何关系?这不就是林如海打得主意吗?可惜到底是露出了马脚!”
“父皇怀疑林家吞了那笔赃款,所以要将星儿赐婚给庆安侯世子,以示警告?”徒元义有些不耐,冷笑道,“儿臣现在并不想追问到底何为‘林家马脚’,倒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禀告父皇。”
“什么事?”
“若父皇有证据证明林家吞并了那笔银子,林家怕是早就被抄了。父皇没有动手,所以林家还是清白的,林海还是盐案功臣,云星还是救了小皇孙的救命恩人。”徒元义缓缓道,“今早安庆侯世子因嫖宿有夫之妇,被人剥光了衣物挂在了午门,不知父皇知也不知?”
“你说什么?”皇帝一震。
“陛下,禁军乐统领求见。”
想到徒元义方才吐露的消息,皇帝心下一震,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让他进来。”
第107章 上行下效
乐统领进了御书房纳头便拜, 口中称罪:“陛下,庆安侯世子施继宗被人挂在午门之上。禁军未曾抓获凶手,特来请罪!”
皇帝闻言看了徒元义一眼, 若是其他皇子, 此刻怕是早就心生胆怯,徒元义却笑意盈盈地回视了皇帝。
不仅如此,徒元义竟是火上添油,开口道:“乐统领, 你说施继宗被人挂在午门之上,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
乐统领依旧没有起身, 却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徒元义, 见徒元义面露微笑似乎鼓励之意,顿觉奇异。
他不敢直面圣颜, 自然不知皇帝脸上怒色,见徒元义开口,便回道:“施继宗为人剥去了衣物,挂在午门之上, 胸前垂了一条丈余长的白绫, 以朱砂写了其淫辱妇女, 与有夫之妇通奸的罪行。”
“混账, 当真是有失体统!”皇帝猛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徒元义知皇帝这句骂的是他,乐统领却以为皇帝骂的施继宗, 也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施家。乐统领早年受过施超恩惠,与庆安侯府关系匪浅。在知道此事后,他曾经犹豫是否将此事按下, 这是保施家也是保自己。
可那出手之人手段委实厉害, 将一枚尺余长的钢钎钉入城墙, 偌大一个人挂上去,竟都不曾惊动巡视的禁军。待禁军发现午门上挂着人时,天已经亮了,看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确实有失体统,庆安侯妾室抬了一个又一个,逾越太过,上行下效,连带儿子小小年纪也是个色胚,父皇可要好生处置施家以儆效尤才行。”徒元义直视皇帝的双目道。
皇帝见此怒火越炽,徒元义表面上是对施家落井下石,实则暗示他插手臣子家事,有失君王气度。为君父者有失体统在先,也就怪不得儿臣上行下效了。
乐统领低着头,不知道父子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心中暗暗好奇这庆安侯何事得罪了信郡王。信郡王素来不插手朝政,今日怎么就与施继宗和庆安侯府过不去了?
“逆——”
“父皇,慎言!”徒元义身上骤然多了几分凌冽,“儿臣不爱读书,却也读过本朝律令。卿大夫一妻二妾,功勋之臣功成受封,方可得备八妾。庆安侯无大功于朝廷,却纳了十几房妾室,逾越太过。至于与有夫之妇通奸,徒三年没错吧?虽说此等事情素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可施继宗与人通奸,却闹得满城风雨,委实败坏风气,理应从严处置,以儆效尤,父皇以为何?”
皇帝神色莫名,乐统领一时不知何如是好,只得躬身再拜道:“陛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乐统领,你执掌禁军多时,这点事还需要父皇教你怎么做吗?”徒元义笑道,“自然是将施继宗交给京兆府处置了,父皇觉得如何?”
皇帝盯着徒元义道:“依七皇子所言,你下去吧!”
“诺!”乐统领心中疑惑更深,却又带了几分庆幸。疑惑皇帝没有令他追查对施继宗下手之人,庆幸陛下不曾追究他的失职。
“老七,朕往日竟是小瞧你了!”皇帝意味深长道。
“父皇并非小瞧了我,而是父皇没有想过儿臣想要什么。以己度人,有岂知旁人不是自己?”徒元义道,“我一生所求不多,正因为不多,若为我所求之事,就容不得旁人来动摇,来觊觎。”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逆子,难道朕不如你所愿,你还想弑君吗?”
“父皇言重了!您到底是我父亲,父亲做了什么,儿子纵然不欢喜,也只能受着。只那时候,旁人少不得要为父皇分担一二了。今日是庆安侯府,明日可就未必了。父皇儿女多,真正在意的大约也没有几个,儿臣不敢赌在父皇心中分量。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