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的小旦蒋玉菡私逃,王府长史上门追问蒋玉菡下落。宝玉一开始不说,后来被指出他所系茜香罗汗巾原是蒋玉菡所有。宝玉眼看抵赖不得,才招出蒋玉菡去处。二叔不想得罪忠顺王府,便将宝玉打了一顿。”
“那蒋玉菡私逃出王府,定会藏起来,宝玉如何知道他的下落?若宝玉知道,必定是蒋玉菡信任之故,宝玉挨了一顿打竟就将他招了出来?”在林云星看来,一个人可以没本事,也可以风流,唯独不能无义,无承担。
“哪里是普通一顿打,听说是打得见了血。”
“二舅舅素日不养不教,一动起手来也确实心狠。忠顺王府虽为王爵,贾府也不是普通百姓。不过是条汗巾子,宝玉不招,那王府长史又能如何?”
“表妹有所不知,那茜香罗是茜香国女王贡奉,京中有这东西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这么巧用茜香罗制成汗巾了。蒋玉菡那条原是北静王在忠顺王府看戏时随手赏赐,又被蒋玉菡送给了宝玉。”
林云星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纵然是贡品茜香罗所制,可一条汗巾子几个男人送来送去,实在有些奇奇怪怪。
见林云星不明白,贾琏压低声音道:“这些话本不该与你说,免得污了你的耳。只我想了想还是应该让你知晓,也好晓得莫让黛玉和砚儿与宝玉接触太多。那蒋玉菡是忠顺王的禁脔,宝玉与他有些不清不楚。”
林云星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早就知道贾宝玉是如何不学无术皆风流浪荡,府上的丫鬟沾染过不少,与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也颇为暧昧,但也没想到贾宝玉胆子那么大,连忠顺王的人都敢碰。既然碰了,蒋玉菡又将自己藏身之地告知,可见对贾宝玉信任非常,但贾宝玉转眼就将蒋玉菡出卖了。
贾宝玉的风流债,林云星不想过问,可反复提到的这条汗巾还是让林云星有些在意。
“表兄——”林云星忽然道,“忠顺王府的长史如何知道宝玉身上有那汗巾?既然是汗巾子,总不会露在外面。”
汗巾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用来擦泪擦汗的帕子,亦可作腰带束系内衣。蒋玉菡送给贾宝玉的茜香罗汗巾便是系于衣内之物。这类汗巾与内衣一般乃是私密之物,不会随意露在衣外。
“汗巾子不是系在腰上的吗?”贾琏困惑道。
“表兄大约是没有用汗巾的习惯,汗巾要么做帕拢于袖中,要么做腰带束系内衣,只有那干粗活的人才会将汗巾绑在外衣上以便试用。”
贾宝玉自幼养得精致,虽说读书不行,但也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小公子,自然不会学下层苦力将汗巾披在肩头或系于腰间。即便是做帕子用的那种小汗巾,也不会堂而皇之挂在腰上。
“许是长史早就得到了消息。”
“这就是问题了。”林云星意味深长道,“蒋玉菡与宝玉相好时,应当尚未离开王府,私下赠送汗巾这般私密之物不会弄得人尽皆知。蒋玉菡是忠顺王的人,他理应知道背叛忠顺王的后果,所以谋划逃走。这般看来此人行事颇为缜密,泄密应该是宝玉那头。”
“纵然贾府不是铁桶一般,也不至于四处传扬宝玉得了一条茜香罗的汗巾子吧?”贾琏恍然大悟,“忠顺王府在贾府有眼线。”
“这不是很奇怪吗?忠顺王在京中是出名的酒色之徒,吃喝玩乐堪称第一人。贾府并不处于权力中心,与忠顺王府的唯一联系大约就是宝玉与蒋玉函这桩事。那么,两个几乎没有往来的府邸,一个不参与政事的王爷,为何会在同样不处于权利中心的贾府安插眼线?”
贾琏冷汗直下:“或许,我是说或许,就是宝玉不慎将那汗巾露了出来,让长史看到了呢?”
“最好如此!”林云星从不轻易相信巧合。
贾琏猛地站起身道:“是不是,我回贾府见一见宝玉就知道了。”
林云星点了点头:“司琴,你去备个探病的礼盒给表兄。”
“诺!”
贾琏也没客气,直接提着林云星为他备下的礼盒,坐车去贾府探视贾宝玉。
贾琏走了两个时辰,他身边的常随便送来消息,道王府长史上门逼问蒋玉菡下落时,贾宝玉并未将那条汗巾带在身上,而是在长史来前九随手送给了自己的丫鬟麝月。
当初贾宝玉与袭人的事情被贾政知晓后,袭人被赶出府去,麝月就成了宝玉身边的第一人。麝月得了这条汗巾子,因外男用过,并未系在身上,随手锁在了宝玉的箱笼之中。正是因为不曾将这条汗巾子带出来,那长史却晓得,才会吓得宝玉将蒋玉菡招了出来。
忠顺王,这还真是一个之前没有留意到的人呢!
远处有雷声传来,林云星瞧着天上乌云心道:夜里大约会有一场大雨吧!
第111章 唇舌为剑
这场雨终究没有等到晚上就下了!
林砚贪玩, 下学后与学堂的寄宿生去校场蹴鞠,晚回来一小会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他本想趁着长姐没有注意到自己,偷溜回自己院子, 擦干头发换了衣服糊弄过去。不料林云星揪着他去沐浴更衣不说, 又让人去煮姜汤。
林砚打小就讨厌姜的味道,听到要喝姜汤,哀嚎道:“我不想喝姜汤!”
“若不是你贪玩,就不会淋到雨要喝姜汤了。”因回来的早,林黛玉并没有淋到雨,这会儿见弟弟“倒霉”, 全然没有姐弟爱的落井下石。
“我带伞了, 谁知道雨下那么大。”
“这天阴了一整日, 傻子都知道要下大雨,就属你贪玩要下雨了还跑去蹴鞠。”
林云星打断了小姐弟的拌嘴, 催促道:“好了, 阿砚快去沐浴。穿着这身湿衣服,别一会儿吹了风着凉了。”
“长姐,黛玉欺负我。”林砚甚是委屈。
“玉儿说错了吗?明知道要下大雨还跑去玩蹴鞠?”林云星捏了捏他的耳朵道, “你呀,也不要总这般贪玩。”
见林云星不帮他,林砚委委屈屈地去沐浴换衣服了。
“玉儿,你已是大姑娘了, 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 嘴上不饶人。阿砚是你弟弟, 他不记仇, 不表示你就可以不好好说话。真因为是一家人, 态度更不能差。你啊, 说话总是这般夹枪带棒,可不是好习惯。”
林黛玉嘟着嘴不说话。
林云星知她不高兴,却没有安慰,免得妹妹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转而道:“这个时节下雨还有些阴寒,等姜汤熬好了,你也喝一碗。”
“我又没淋雨!”
林云星抓着她的手搓了搓道:“你看看这手凉的,吹了寒风,喝碗姜汤发发汗,没什么坏处。让你好生习武,你总是不用心,但凡有几分内力护体,也不必让我担心。”
“阿姐,我不喜欢习武。”
“我也没让你练成什么武林高手啊,只你与阿砚生来体弱,习武可强身健体这才督促你们习武。”
林黛玉挨着姐姐道:“我如今也不会时常生病了,这手凉脚凉就是天生的毛病罢了,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云星捏了捏她的脸,没接她的话。
林黛玉想要再“挣扎”一下,狂风吹开了虚掩的房门,屋内的灯突然灭了。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找火折子点灯,天空突然一声炸雷,伴随的闪电霎时照亮了屋子,林黛玉吓得一下子扑到了姐姐的怀里。
“啊——”
“不过是打雷罢了,怕什么?”
司琴帮腔道:“姑娘,方才那声雷怕是落地了。”
“嗯~”林云星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站起身:“倒是许久没有见过这般大的雨了。”
丫鬟正要关门,见林云星站在门前,便停住了手下动作。
司琴笑道:“春雨贵如油,眼下下这一场雨倒是恰到好处。”
林云星不种地,于时节并不十分敏感,只觉得这场雨下得让人心慌。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林黛玉借着打雷下雨自己睡害怕这个理由,得到了与长姐同宿的机会,气得林砚直跳脚。这一夜外面风疏雨骤,林黛玉睡得颇为香甜,林云星反而半宿没有合眼。
纵然不曾睡好,林云星也如往常一般时辰起身练剑。推门而出,便见外面的雨已停了,经了一夜风雨摧残,院中花木折损不少,依旧傲立于枝头的便分外显眼。
待林黛玉和林砚起身用了早膳要去学堂,太阳已经出来。阳光照在挂着水珠的枝叶上晶莹剔透,就连空气都带着草木清香,分外清新。
“这雨下得真好,夜里全下完了。”林砚兴高采烈道,“下午又能蹴鞠了!”
林云星叮嘱道:“今日是个好天气,却也莫要贪玩。”
“知道了,阿姐!”林砚老实应了,带着书童去隔壁学堂。
林云星昨日让人递了消息给柳湘莲,约了柳湘莲今日在府中谈事情。送了林黛玉和林砚小姐弟出府,林云星处置了一些琐事,便等着柳湘莲上门。
不想柳湘莲没来,叶逍倒是先来了。
“林姑娘,殿下让我转告你,庆安侯施超死了。”
“施超死了是什么意思?”林云星有些诧异。
安庆侯施超,若非赐婚之事,林云星一时半会都不记得京中有这位侯爷。
“施超昨夜被人刺杀于家中,因那场大雨,痕迹都已经被冲去。但京兆府仵作验尸后,说施超是被一个用剑的高手一剑穿喉。”叶逍急声道,“殿下疑心凶手是冲着林家和您来的,便派我先来报信。”
“用剑的高手?”
世上用剑之人不少,但眼下在京城之内,名声最大的只有两个人:徒元义和林云星。
徒元义闻名是因他身为皇子,不争权势,却一心追求剑道。不仅追求剑道,还有一手超过禁军教头的剑法。林云星的声名自然是来自于去年京郊的那场厮杀及元宵灯会的截杀事件。
林云星不及问个详情,司琴便进门道:“姑娘,京兆尹递了帖子要见您,他们已经在府外来势汹汹,怕是来着不善。”
“京兆尹宋真,他来见我?”
“宋大人指明了要见姑娘。”
“这倒是有趣了!”林云星与叶逍道,“看来他们的手脚很快,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了。”
“京兆尹敢找上门,必然是有了什么把握。”叶逍担忧道。
“我明白,你先回去,这里我能应付。”林云星与司琴吩咐道,“请宋大人二堂叙话,我去换身衣服再见客。”
“诺!”
林云星到了二堂,府上的丫鬟已经奉了茶。只宋真那杯茶并没有动过,他身后还站着配着刀剑的衙役,面露凶色,难怪司琴说他们来者不善。
林云星进门先与宋真见礼,分宾主入座,便开门见山道:“宋大人公务繁忙,忽然来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下官今儿遇到一桩人命案子,想请林姑娘帮忙解惑。望林姑娘能不吝赐教,若有得罪之处,也尽请见谅。”
“您客气了,助衙门破案是吾等分内之事。只大人您想请教破案之道,理应寻我父亲才是,为何会来寻我?我一介小女子,若说与旁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大约也就学了些武功,在断案一道可没什么见解。”
“下官要请教姑娘之事,正与武功有关。”宋真挥了挥手,他身后的衙役便捧了一截门栓给她看。
林云星瞥了一眼,笑道:“大人这是何意?”
“凶手是用钢丝勾动门栓开门入室,再以剑杀人。”宋真道,“下官有幸办过京郊那件案子,见过凶徒的尸首,知道林大姑娘善于剑法,似乎也善用钢丝类的武器,便想来请教一二。”
“大人既亲眼见过死于我手下的人,想必也很清楚我出手如何。京郊之事距今未过一年,想来当初验尸的仵作尚在京兆府,难道没有发现其中区别吗?”
“京郊一战,听闻林大姑娘佩剑尽折,想来换了新剑也未可知。京兆府上下并无接触过用剑的顶尖高手,想要分别其中区别不易,故此下官才来请教一二。”
“宋大人今日来,难道不是将我列为疑犯,想要讯问吗?”林云星笑道。
“不敢!您是未来的郡王妃,下官岂敢冒犯。”
说什么不敢冒犯,林云星可不相信。莫说她与徒元义的婚事,宫里已经下了明旨,仅凭她侯爷之女的身份,若没有依仗宋真也不敢这般直接上门。宋真敢来,要不是那桩命案有“证据”指证她,要么就是宋真受人指使,且指使之人身份远在林家和徒元义之上。
“莫说是未来郡王妃,即便是郡王妃,亦或是信郡王在这里,宋大人有人撑腰,又何足惧?那人是谁,我也猜到了几分,只当给他一个面子。”林云星回身与司剑吩咐道,“将我的佩剑取来予宋大人一观。”
宋真没有说话。
司剑取了剑来,林云星当众将剑拔出,看了看剑身。尚留下一段剑刃未拔出时,忽由将剑按回了剑鞘,交给了宋真:“这把剑是京郊一战伤愈后新换的佩剑,虽锋利可惜尚未饮血。”
“此剑未饮血?”宋真细细地检查了佩剑,“下官听闻花灯会上,林大姑娘救了小皇孙,莫非当时并未佩剑?”
“宋大人也说了是花灯会上,我既是去赏灯,那一日自然不曾带剑了。”
“您是侯府贵女,想来府上不止这一把剑吧?”宋真试探道。
“宋大人莫非是要在侯府抄检一番?”
“下官不敢!”宋真将剑放回桌子上,“听闻您与庆安侯府有隙?”
“宋大人这个听闻何处而来?”林云星好奇道,“我林家与庆安侯府从未打过交道,何来有隙?虽说两家都是侯府,然我林家乃是书香传家,庆安侯府以武立世,素日并无往来。”
“可下官听闻当初陛下——”
“陛下什么?”林云星笑盈盈看着宋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