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元明夺嫡一是身为嫡皇子,他不似徒元义一般有退路;二是心中也有些大志向。眼见皇帝昏聩,朝中风气越来越差,国库也有空虚之兆,他又如何坐得住?
“这两年边境上都不太平,指不定那头就要打起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国库空虚——”
“这道理我们都明白,四王爷自然更明白。他要争的可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天下,所以即便是触怒陛下,四王爷也不能一味袖手旁观。恰好吴贵妃的父亲和淑妃的兄长为了一块从江南运来的奇石打了起来。四王爷便借机参了两人一本,希望能够刹一刹这股歪风邪气。”
“淑妃娘娘在宫里时少有的明白人,她怎么也——”
“淑妃家的事情倒是怪不到娘娘身上,其实淑妃娘娘并不赞同修建别院,然到底抵不住族人贪婪。”林云星叹道,“此事,三公主也曾写信回京劝说,不想她舅舅还反过来暗示三公主帮忙出钱。”
淑妃就是三公主的母亲,淑妃进宫前,她的母亲就过世了,以至于和父兄并不亲近。早年淑妃无子,她的父兄便迫不及待将其庶妹送进宫里,幸这姑娘还不如淑妃至少生了陛下的三公主。
此番宫中贵人以上的娘娘们大多修了省亲别院。淑妃有姐妹二人在宫中,他们家族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了。淑妃的庶妹是贵人,淑妃则为四妃之一,这省亲别院就要打着淑妃的旗号建。
淑妃本来与父兄不亲近,再虑及省亲别院耗费巨大,并不乐意修建别院。可她身在宫中,当年拦不住父兄送庶妹入宫,如今也挡不住家族争这份“荣耀”。
“这事,三姐竟不曾与我说过。”
“此等事情,殿下自然不愿意闹得人尽皆知。我知晓是表兄让我帮忙盯着淑妃娘家,怕他们为了建省亲别院做些什么恶事,不可收场。到底是三公主的外家,闹得太难看,淑妃与三公主也脸上无光。”
“人心贪婪,这等事情,外人又如何劝得住。”徒元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若四哥只参了这两家,应该不至于被陛下当众训斥吧?”
“你猜的不错,在这之前,四王爷已经参了好几个从户部借钱的人家。这事得罪了后宫不少娘娘,再次上本不过是让陛下对四王爷的不满积累到了顶点。”林云星叹道,“陛下近来又新请了一批方士进宫,哪里听得这些忠言逆耳。”
“我进宫见陛下时,曾经撞见过方士从陛下殿内离开。那人似乎并非正统道门弟子,可知从何而来?”徒元义好奇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是天下之主,他起了求长生的妄念,又怎么会无人凑上去奉承。”林云星道,“如今宫中方士并非出自一家,有地方官送来的‘活神仙’,也有外戚权贵寻来的高人。在此道,有一人你绝对没有料到。”
“谁?”
“二王爷徒元启。”
“他也给陛下送了方士?”
“二王爷表面上比三王爷和四王爷都要弱势,然他的势力并不弱于三王爷,也不似四王爷容易被人针对。区别于四王爷身为嫡子注定难以低调,三王爷个性张扬,这位素来是低调的很。此人心机城府都不差,送方士这等容易留下把柄的事情自然不会做。”
林云星道:“不过方士不能送,其他事情却没少做。”
“老二素来炒才华人设,想来他出招也离不开文采两字。”
“二王爷在皇极观为陛下写青词,他不仅自己写,还着急手下那班才子一起写。每日收集上来的青词择优录用,再以鲜血混入墨水抄录,为陛下祈福。”
“青词自古有之,以此讨好陛下进可攻退可守,果然是好主意。”徒元义又叹了口气,“自古以来,方士进宫都非吉兆。陛下如此沉溺求仙问道,又纵容权贵,只怕天下就此崩坏。”
“以你的身份,如今不再京中也好。留在京里看着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置之不理心中不忍,若有心进谏,也多半与四王爷一样平白得了训斥,于局势并无益处。只是——”林云星道,“此去两淮不比威海,你们初去威海,旁人尚不知晒盐法的好处。如今晒盐法的益处已经暴露,两淮盐场又早被人把持,此去必然触动他们的利益,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三姐临盆在即,我怕此去有危险,就向陛下请求暂留行知和三姐在威海。年底,他们交割威海盐场后,应该会返回京城。”
“表兄不在,那盐场整改可会有困难?”
“我们在威海,已经培养了许多晒盐的盐工。此番往两淮,我会折道威海,从那带走一些熟手,倒不必让行知同往。”
“接手威海盐场的人是谁选的?”
“威海盐场已出成果,想要摘果子的人不少。如今选的是人明面上不属于那一派,不过暗地里早就入了老四门下。”徒元义道,“不过老四的人去了,也无法完全替换掉我和行知安排下去的人。”
“如此不显山不露水,才是恰到好处。四王爷较之其他几位至少公心是有的,总好过让老二、老三的人去摘果子。”林云星又道,“此去两淮,形势复杂,我让林九带几个人跟着你一道去。两淮那边,他很熟悉。”
“你在京中要留意各派的消息,还要盯忠顺王府,将林九给了我,你怎么办?”
“叶逍叶遥还在京中,你怕什么?提到忠顺王——”林云星迟疑了片刻,“这半年,我们的人一直留意着忠顺王府,但一直没有特别的发现。他越是这般滴水不漏,越是让人忧心。若他真的有问题,定然是最可怕的敌人。”
徒元义遗憾道:“可惜,我与这位皇叔素无往来,无法当面试探。”
徒元义早年与忠顺王一般都是“不务正业”的皇族,然他与贪色好酒的忠顺脾性不同,并无深交。若如此上门,怕试探不出什么,还会打草惊蛇。
“若他能让人当面试探出来,也就不会让人这般费心了。这半年,忠顺王的破绽没有寻到,倒是查到了另外一条线索。我们不是怀疑大皇子和甄家有一个暗地里为他们转送脏银的钱庄吗?”
“莫非你已经查到这个钱庄的线索?”
“怕并非什么钱庄,京中有家叫做通天坊的赌坊,你可有听说过?”
徒元义饮酒都是浅尝辄止,对于赌更是全然不粘手。莫说什么通天坊赌坊,京中的赌坊他是一家都不知道。
林云星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并未为难他,直接到:“通天坊赌坊位置颇为隐秘,即便是赌徒,知道的人也不多。不过传闻这家赌坊中不仅有世上最刺激的赌局,还有美人和许多不会出现在阳光下的宝物。可以进入通天赌坊的人不是权可通天,就是富甲一方。”
“京城之中竟然会有这样的存在?”徒元义惊讶道,“只是赌坊与钱庄会有什么关系?”
“通天赌坊的筹码可以在各地通兑,除了京城,他们在扬州、金陵等大城市都有开设赌坊,且这些赌坊在各地用的都是不同的名字。通兑的筹码就等同于飞钱了,大约这就是我们从飞钱和银票方面查一直没有线索的缘故吧!”
“那要如何才能查到通天赌坊所在?”
“通天赌坊有江湖人看场子,筹码可以在各地通兑,在它的客人中也并非人人皆知。”
徒元义惊讶非常:“能够建立这样一家赌坊的势力,想必不会寻常。你方才提到赌坊有江湖人看场子,会不会与隐有关?”
“不无可能,但在这京城中,这家赌坊能够存在这么久,只是隐这样一个江湖组织是搞不定的,他们背后肯定还有官场之人。”
“大皇子死去已久,通天赌坊没有收到大皇子之死的影响,可见背后之人不是他,或者说不止他。当初我们也推测过,与大皇子合作的那人并非来自江湖,可能就在朝中。”
“通天赌坊筹码的秘密有个纨绔在酒席之上说漏嘴传出的风声的。可就在这风声传出后,那人却在当晚失足落湖淹死了。我得到这条消息后,想过让人混入通天赌坊,然两月有余至今一无所获。”
“他们刚灭口了一个泄密之人,对于陌生人肯定会加强防备。这些人藏得如此之深,岂会轻易露出把柄。”
“我也明白,混入赌坊尚且这么难,想要从赌客中寻到知情人就更难了。”
“你想找人混进赌坊,我这里倒是有个很好的人选。”徒元义忽然笑了。
“谁?”林云星惊讶道。
“做这件事的人须得在京中是熟脸,初入赌场也不会引人注意。其次要附和你提过的条件富甲一方,或权可通天。”徒元义顿了顿,“薛蟠是皇商之后,有名的纨绔,出入赌坊也不足为奇,最重要他手上掌握着薛家行商路线。”
“条件确实符合,可薛蟠看起来不是很机灵,他行吗?”
“这事太机灵的人反而不好办,薛蟠有几分呆性,没有太多是非观,更容易放人放松警惕。”
“心无是非,如何可信?”
“薛蟠其人心中无是非,却有义气。只要他愿意帮忙,就会尽力去做。你让我府上长史用我的名义去找薛蟠,他应该不会拒绝。”
徒元义离京时,府上的长史和叶逍叶遥都留在京中。按着他的吩咐,长史和叶逍叶遥早已经将林云星当做王府的女主人,听其差遣。
“你既然这般说了,我便寻机会找薛蟠试试。”
“让长史去就行。”徒元义叮嘱道,“也不用对他合盘托出,先让他混进去,再告诉他下一步计划。薛蟠此人不爱动脑子,你将全盘计划早早告知他,容易坏事。”
“你确定他不问缘由就愿意去?”
“我说过了薛蟠心中没有太多是非观,唯对朋友颇为义气。寻他帮忙,在他眼中是义之所取,不会深究。”
第116章 宝钗到访
徒元义圣命在身, 过完重阳节就出京办差去了。在他走后,林云星就指示郡王府长史出面请薛蟠探通天坊的路子。如徒元义所料,薛蟠根本没有追问内情就答应了帮忙。
为保证薛蟠的安全, 林云星特意让林二扮作薛蟠的伴当,随他出入各处。
徒元义府上也有一队他亲手训练的高手护卫, 然他的护卫更善于战斗,而不是保护。不似林二曾贴身保护林如海多年,有相当惊艳。且林二此人善掌法,貌不惊人善于伪装, 能够作为伴当或管事跟随薛蟠左右, 不会引人注意。
对于通天坊,林云星只查到了大概地址。通天坊只接待熟客及贵宾引荐的客人,林云星还在想如何让薛蟠顺利混进去,不料薛蟠自己就搞定了这件事。
林云星对薛蟠的印象尚停留在最初相见时,那个对江湖有着叶公好龙般向往的地主家傻儿子模样, 哪想到薛蟠竟有这般本事。刚收到消息,林云星都怀疑自己往日对薛蟠看走眼了。
林云星却不知吃喝玩乐这种事,对于薛蟠这样惯于享乐之人是信手拈来之事。某种程度而言,这也算是一种隔行如隔山吧!
当然通天坊并不是一般的娱乐场所,薛蟠能够顺利进入通天坊,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那就是他的表兄,九省统制王子腾的侄儿王仁。
王仁是王家嫡长孙,其父王子胜不成器却继承了王家家业。他叔父王子腾位高权重, 然一直无子, 便将侄子接到身边教养。
外人都道王子腾有打算过继王仁, 或令王仁兼祧两房之意。然因求子之心未死, 王子腾便做了两手准备:将王仁接来京中的同时, 并未公开立嗣。王仁既养在了身边感情有了,他日若绝了求子之念,再立嗣不迟。若成功得子,教养了亲侄子,也是一段佳话。
王仁父亲王子胜只想自己吃喝玩乐,莫说儿子,就是当初女儿王熙凤的教养和婚事都是交给王子腾夫妻决断。只因他清楚,一双儿女在王子腾这里能得更好的前程。
然王仁多年养在王子腾身边,也没有沾染几分王子腾的本事,倒是在吃喝嫖赌上较之生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与王仁一比,早年金陵城一霸的呆霸王薛蟠竟也算不得什么坏胚子。
薛蟠刚来京中,借助在贾府,最先亲近的是表弟贾宝玉。然他很快发现自己与贾宝玉不是一类人,迅速与表哥王仁凑到了一块。在王仁带领下,薛蟠融入了京中纨绔圈。
薛蟠年岁小,却已是薛家掌家人,手上有大把的银子可以支使。相较于王仁圈中那些徒有身份,甚至有继承权的人都不如薛蟠活得潇洒。薛蟠身份低,要在这圈子里混,出手自然要阔绰些。在纨绔圈中,薛蟠一度是最受欢迎的——冤大头。
当初,薛姨妈也是见儿子花钱如流水,出入烟花之地,这才着急忙慌打发薛蟠出门走商。薛蟠那趟远门归途遇到了厮杀,虽为参与进去,薛姨妈还是觉得太危险,就不大让薛蟠亲自去了。
幸而,薛蟠回京不久便入了徒元义门下,少与王仁他们胡混了。
此番薛蟠得了指示要探查通天坊,少不得找上了王仁这群公子哥。纨绔们因薛蟠这冤大头久不见踪影,颇有怨气。此番薛蟠“重出江湖”,少不得敲一回竹杠。连着几日下馆子、逛戏园,都是薛蟠会账。
当今为了求仙问道荒废朝政,权贵都忙着造园子攀比,京中吹起了一股靡靡之风。这群公子哥在外面玩起来也越发没有节制,连着几日不回家都是常事。然这种日子没过几日,薛蟠便抱怨起无趣来了。
听到薛蟠说无趣,这群人忧心会账的冤大头跑了,便立志要带他去玩新鲜的。戏园子、花楼、馆子这些戏耍之地都去过了,于是有人提到了赌坊。赌坊之行没勾起薛蟠的兴致,这群人自己的赌瘾倒是先上来了。
这些人大多五毒俱全,王仁便是最好赌的那个。现下王子腾不在京中,王子腾夫人当家,知道王仁不成器,对他使银子管得严。这回来赌坊,赌资是表弟薛蟠“借”给他的。王仁一心要将薛蟠拉入伙,见薛蟠对普通赌坊没兴趣,便带他去了花样繁多的通天坊。
相较于普通赌坊,通天坊果真有意思多了。薛蟠很快就“乐不思蜀”,与王仁在通天坊赌了一夜。王仁输了个精光,薛蟠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赢多输少。薛蟠素来大方,随手将一半筹码分给了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