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连连点头,一对明亮黝黑的杏眼闪过一丝惊艳,“果然是极好的名字,极好的故事。我非常喜欢,不若掌柜的割爱,卖与我如何?”
倾城,确实很配她的情哥哥,她越瞧越喜欢。
就是它了!
可掌柜的坚持不卖,还在那里坚称是镇店之宝。
“真不卖?给多少银子也不卖?”
掌柜被她天真灵动的眼神瞧的差点就同意了,可整个店里只有这块鸡血石最萌给他招徕顾客,若是卖了往后店里生意更差了,一咬牙,摇头,“不卖!”
小哑巴也没有勉强,只是十分遗憾的看了一眼那鸡血石。
“十一,我篆刻的私印如何?”
十一回答的一板一眼,“无价之宝,千金难求,整个燕京的贵族们都以您送的印章与墨宝为荣。”
小哑巴点点头,“我懂了。就它吧。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掌柜心想:“瞧着这俊俏的小丫鬟,面容严肃,一身煞气,没想到马匹拍的如此顺溜,比他可强的多。
他正要送客,谁知那侍女从怀里摸出一把镶嵌了一粒极为纯净的红宝石的匕首“啪”一声搁在了黄花梨木的桌子上。
小哑巴浅笑晏晏,“这把匕首出自名家之手,莫说买你的传家之宝,就是你十个店铺也买的起。若是你愿意将鸡血石卖与我,我便将这把匕首给你。若是你不肯,我方才掐指一算,如果这块鸡血石不出手,你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说不定你经营多年的铺子也会毁于一旦。”
“你——”掌柜的目瞪口呆。小姑娘看着天真可爱,怎么做事如此不厚道,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他一个“不”字还未说出口,那一脸煞气的侍女伸手拔开了剑鞘,寒光毕现。
她冷眼看着掌柜,一句话也未多说,已经吓得他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哆嗦。
掌柜的看了看气度不凡的小哑巴,又看了看一脸杀气的十一,拿起桌上的匕首观看。只见那匕首尚未开刃,就已经锋利无比,又见上面的宝石市面上不可多得,知道比他那块鸡血石的确贵重多了。
且就算不值钱,他也不敢得罪眼前的两位姑奶奶,哭丧着脸从上面取出了鸡血石,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那少女也不要他的盒子,直接从里面拿出了那块红的鲜艳欲滴,水润光滑的鸡血石,点点头,“掌柜的真会做生意,将来一定能发财!”
掌柜咬牙:“……呈您吉言!”
小哑巴高高兴兴拿着鸡血石出了铺子,路上越瞧越喜欢,又买了一套篆刻的工具,这才回了府里。
才进府里没多久,天空又飘起了雨,她们赶紧找了一个凉亭躲雨。
这几日雨水多的很,往往早上还艳阳高照,到了傍晚便开始落雨。
每落一次雨,天气便冷上三分。
齐三说,云都地势颇高,本就是座寒城,十一月末就开始落雪,届时大雪覆盖整个城都,一眼望去,犹如置身于冰雪环境之内,非常的美。
小哑巴站在亭内看落雨,不免心事有些重。过了齐云楚的加冠之礼,她也许要回燕京处理事务,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看到这一盛景。
她是打算带他一起回燕京,就是不知他肯不肯随她一起去。
她想的入神,突然瞧见旁边的假山处来了两个侍女避雨。
只见她两人捧着一些红绸布,瞧着喜庆的很。
小哑巴忍不住弯弯嘴角。这大概是拿来装饰王府的物件。她不禁有些庆幸自己居然还能亲眼瞧见齐云楚的成人之礼,仔细一想,倒多了些与他的年少情意。
她心中喜不自胜,又不免多看了她二人两眼。这一瞧,发现她们极为眼熟,好像是初进府中时给自己洗澡的两位姐姐。
小哑巴高兴,瞧谁都亲切,正要叫她们进来躲雨,竟然隐约听见她们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听了一耳朵。
“哎,真是羡慕小七。”
“谁说不是呢,当初进府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小乞丐,谁知摇身一变,却成了王府的世子妃,可见人的命运,难以预测。”
“没办法。小七生的好看,无论是模样还是气度,反正我在府中待了那么久,也没见谁能及得上。当然,除了妍小姐。”
“就是,我说当初不近女色的世子怎么从外面带了一个回来,那日沐浴后换上衣裳从背后一瞧,活脱脱的就是妍小姐的模样。世子对妍小姐情深意重,在府中咱们提都不能提一句,也不知有一次谁提了一句,世子当时就命人将她打了个半死,直接撵了出去。”
“也不知小七知不知道世子的心思,不过若是换成我,哪怕是给人做个替身,也心甘情愿。以咱们世子的模样家世,多少人上赶着,那个风雪楼的蕊姬,不过是嗓音跟妍小姐相似,世子经常跑去听曲,到最后,也没多瞧她一眼。”
“可世间能有几个妍小姐,人生的美,出身也好,一曲高歌,先皇后直接封了县主,琵琶弹的一绝。最主要的是,我从未见过比她更善良温柔的主子……”
“是啊,不过小七也是运气好,”
“怎么,你羡慕?”
“说的好像你不羡慕似的……”
“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
她二人真会说的高兴,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煞气的侍女,吓得怀里护着的东西全部散落在地上,赶紧弯腰去捡。
才一蹲下,只见她们口中的小七正站在她们面前,素面朝天的脸上沾了雨水,面庞如玉,眼似星辰。
她笑盈盈的看着她们,道“方才那个妍小姐可有画像?”
她虽在笑,可两人皆觉得身上寒气入侵,冷的直哆嗦,牙齿打颤。
“好像,世子,世子那里,有……”
小哑巴点点头,漫不经心的伸出白玉似的手,睨了她们一眼,“是赵凝叫你们故意在这儿讲这些话说给我听的?”
两人对视一眼,吓得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皆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十一起了杀意,正要动手,小哑巴伸手拦住她。
“旁人的家事,何须脏了你的手。”
她说着,弯腰勾起了其中一个,当日拿着猪毛刷子要替她洗刷的侍女的下巴,道:“好姐姐,今日的事情,我没听见,你也没说。对不对?”
她虽什么也没说,可通身的气魄已经压的那两人恨不得低到尘埃去,而且此事说出去,倒霉的只有她二人而已,连忙点头应下来。
“奴婢今日什么也没说!也没见过世子妃!”
她两人说着连滚带爬离了假山,地上的红绸缎泡在水坑里,十分污糟。
小哑巴瞥了一眼那污糟的水坑,又回了凉亭,坐在那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心境与方才已然是大不相同。
十一眼睛都气红了,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为殿下报仇!”
小哑巴摇摇头,低垂眼睫不知在想什么,只觉得周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阴郁。
良久,她道:“韩王是我的皇叔吗?”
“韩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比您大不了多少,娶了赵家的女儿为妃。殿下,您,您没事吧?”
小哑巴仰头看细雨,眼神闪动,“你替我去幽都跑一趟,将她的模样画出来给我看看。”
“是!属下立刻去!”
她正要走,小哑巴突然叫住了她。
“你不必去了,尽快安排与牧羊阁主的见面。”
不是亲眼瞧见的事情,她都不相信。
十一见她又似从前,谈不上难过,也谈不上不难过,面容沉静如水,事事胸有成竹。仿佛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倒。
这是她效忠的主子,在她心里与神一样无所不能。
她从来不会质疑神的决定。哪怕,她觉得神应该很难过。
可神依旧神色不改,看着远处缓缓撑伞而来,长身鹤立,衣冠胜雪的男子,露出了与往常一般的笑容。
可十一分明觉得,神的心里在滴血。
她眼睛蓦地红了,悄无声息迎着雨水走了。
神不能难过,她代神难过。
神不能哭,她代神哭。
谁要伤了她的神,她便让他万劫不复!
齐云楚上前将她的蝴蝶揽在怀里,一脸心疼的替她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怎么弄成这样,你需要什么,叫旁人去。我的世子妃,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你不在,我,我很……”
他面皮薄,不似她哄人的话张口就来,那句“想你”,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今日她不在,他的魂儿也跟着一起飞走了。同她一起飞到大街上,飞在云都的每一个角落。
小哑巴只眼瞧着他白玉似的手握着玉质的骨节分明的油纸伞,染了红晕的美人面孔,任由他温柔的,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雨水,笑道:“我也很想我的小齐哥哥,无时无刻。”
她只要开口说话,齐云楚就招架不住,红着耳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回了院子,齐云楚身上的衣衫也给雨水打湿了。他正要说话,只觉得手心滑腻的很,一抬手,满手鲜血。
他吓了一跳,一把拉起她的手,只见她拳头紧握,正往外渗血,立刻将她安置在榻上,拿被子将她裹起来,赶紧叫人拿了药箱过来。
“怎么会受伤?”齐云楚的心都跟着疼了,轻轻掰开她的拳头。只见她满是鲜血的手上握着一枚娇艳欲滴的鸡血石。那石头尚未经过打磨,棱角分明,全部刺进她娇嫩的掌心里。
“疼不疼?”他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一脸的怜惜,恨不得这伤口扎在他身上。
小哑巴闻言摇摇头,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淡淡道:“也不知这天底下还有谁能配得上我的小齐哥哥?”
齐云楚温柔的替她清理干净血迹,帮她包扎好伤口,蹭了蹭她搁在面上的手心,望向她的细长的眼里写满情思。
“这世上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我要离开云都几天,去寻找一样东西,”她将那块沾了血的石头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只可惜,缺了一样东西才能打磨好。”
齐云楚心中“咯噔”一下,她什么都不记得,眼下突然要出去寻东西,难不成她已经想起了从前,那她心里……
齐云楚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如此患得患失的小气,可还是忍不住问:“你,你若是需要什么,我叫人去找。”
“不行,这一样东西,必须要由我亲自去找,是送给你的生辰之礼,我想它要有我亲手打磨,半点不假手于人。”
“小七,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就够了。”
他半刻不想她离开。没有她的云都,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从前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往后却不行。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齐三推门进来,看到小七也在,一时有些踌躇。
“何事?”
齐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小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是,是幽都送来的信,表小姐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听说您即将大——”
他想起义父的叮嘱,转而道:表小姐送了礼单跟信件过来。
齐云楚愣了一下,随即飞快的看了一眼,坐在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女子,心中眼里闪过一抹慌乱。
他瞧着她天真纯净的眼神,只觉得齐三手里的信成了烫手山芋,僵在那儿接都不敢接。
小哑巴将他尚来不及掩藏的神情看的清楚。赵凝真是会搭戏台子,方方面面,周周全全。她倒是小瞧了一个女子的嫉妒之心,还可以瞬间提高自己的智慧。
她故意伸手去接齐三手中的信,“你不打开看看吗?要不,我帮你看看?”
齐三不知所措的看着齐云楚。
齐云楚傻傻看着小哑巴,只觉得她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将他看的透彻。
小哑巴见他主仆二人皆是无措,征了片刻,突然笑了,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可没有看人家信件的爱好。我累了,想要回屋躺躺。”
她说着,拿起那块染了血,割了她心的鸡血石出了屋子。
外面依旧在下雨。这次,下到了她心坎去。
齐云楚看着血一滴一滴的自她手里的石头滴下来,心如刀绞,想要叫住她,可眼下他也不知叫住她要对她说解释什么。
仿佛,所有的解释都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谁知小七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看他:“齐云楚,你有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齐云楚瞧着她仿佛被雨水沾湿的眼,一时语塞。
他要如何说,自己明明数月前还为了阿姐立下了不再娶妻的誓言。可一转眼,他就生出了与她共度一生的念头。
他要如何说,他齐云楚其实也是薄情寡义的男子,连他一向鄙夷,却对他母亲一生忠贞的父亲都不如。
他如此在意她的看法,根本无法说出口。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蝴蝶飞进了雨水里,被风雨袭击。
齐云楚从未想过,他心心念念要护着的女子,经历的第一场风雨,竟是自己给的。
那晚他们罕见的没有见面。
齐云楚握着手里的信在书房坐了一夜,直到天微微亮,他才想明白。
他要告诉她,将他的过去全部都告诉她,哪怕她嫌弃他也好,瞧不上他也好,可他愿意一直哄她,直到她回头为止。
他从前以为自己喜欢阿姐,希望她一直陪着自己,永远也不要离开云都。
可现在他发现,他对阿姐更多的是亲情。
阿姐跟他的母妃一样,是那样的善良柔弱,在他幼年温暖了他孤寂的心。
言先生说的对,喜欢一个人是会发疯的!
从前他父王为了母妃发疯,现在他为了小七发疯。
他要通通告诉她!
可是这世间的事情,偏不叫你如意。
等到齐云楚第二日跑去小哑巴房中找她的时候,屋子里空无一人。门口守着的是她从府里找来的,据说脑袋不大好的侍女,说话的语气冰冷的就跟天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