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敏停住脚步,也瞧了一眼漫天飘雪的夜空,一时不解她这是什么意思。
景明见眼前手握重权,却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姿容出众的少女深情伤感,心里一动,漂亮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不解,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你知道大燕的年号是什么吗?”秦姒问他。
景明迅速瞧了一眼纪贵妃,结巴起来,“好,好,像是景和。”
只见方才还对他笑得温柔的长公主殿下瞬间变了一张脸,冷冷道:“来人,将这个犯了忌讳的人拖下去杖毙!”
景明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惊恐之色,“我,小生本名不叫这个!求殿下饶命!小生本名刘宣,是,是贵妃说殿下喜欢,才替小生改的名字,求殿下饶命!”
秦姒见他顶着与兰景相似的一张脸,居然如此卑躬屈膝,哪里还有方才风流姿态,原本三分相似的模样半分也没有了。她甚至觉得他顶着这张脸简直是侮辱了兰景,心里陡然生出滔天的怒意,呵斥道:“你若是再敢磕头,本宫立刻杀了你!”
那个叫刘宣的人一听,顿时连气儿都不敢喘了,伏在雪窝里瑟瑟发抖。
纪敏也大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狠。饶是就这么三分相似的人,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
不过这样也好,今日这一趟她没有白来,无论如何,都是她胜了。
这个人她收也罢,不收也罢。自己来她宫里走一趟,就是要让前朝后宫的人都瞧一瞧,她这个庶母对她这个所谓的未来储君卑躬屈膝到什么地步!
她这个昔日旧主又欺辱自己到什么地步!
如此一想,纪敏眼圈一红,眼里簌簌落下泪来,“殿下,阿敏只是为了哄你高兴才替他改了名字,我,我……”
秦姒看也未看她向来不值钱的眼泪,看向红袖,“姐姐过来。”
红袖不明所以,连忙上前。
“姐姐,她的人打了你多少下?”秦姒心疼抚摸着她的脸。
云袖捉住她的手摇头,被打时都一声不吭的人眼眶瞬间红了。
纪敏就是故意来找茬的,为得就是激怒殿下,挑出错处,好在陛下面前告状。
殿下不会不知道,且她如今处境本就艰难,何苦为了自己这点小伤上她这个当。
秦姒见她不肯说,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瘦瘦小小的宫人,“汐兰你说。”
汐兰忙走上前,低声道:“贵妃娘娘叫身边的宫女掌了姑姑二十个嘴巴子。”
“很好。”秦姒点点头,“十一,你去,替红袖还回来。”
纪敏身边的佩儿脸立刻变得惨白,吓得扑通跪倒在地,求助似得看着纪敏。
纪敏虽然可怜自己的陪嫁侍女,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来意,却也得舍了。
她面色惨白,如同受了惊吓的兔子,“殿下打人总要一个理由吧?”
秦姒笑了,“没有理由。本宫打人全凭自己高兴。况且,本宫如今这么做,不是如了贵妃的意吗?”
十一这时已经上前,将那个打了红袖,吓得腿都软了的宫女,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一样拎了出去。
她是习武之人,莫说二十巴掌,一个巴掌甩过去,那丫鬟鼻血横流,哀嚎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十一犹觉的不够,死死盯着纪敏,恨不得杀了她。
秦姒冷冷扫了一眼纪敏带来的人,一字一句道:“晕了没有关系,你们顶上。
那群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下求她饶命。
秦姒却丝毫不理会,冰冷的眼神盯着强装镇定的纪敏,“你们牢牢记住,今夜你们是代主子受过。要怨,也只能怨恨你们的主子,谁叫她故意来惹本宫不高兴!”
那群人又去求自己的主子。
纪敏虽心中也怕极了秦姒,但是一想到今日下午父亲一脸瞧不起自己的模样,心中被恨意蒙住了眼睛。如何理得了那么多。
“阿敏还以为殿下心中爱极了兰大人,特地找了个与他相似得来安慰殿下的一颗心——”
“住口,不要让我听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秦姒突然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提起来,眼里的寒意凝结成冰,“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纪敏脚尖离地,一张脸憋得通红,不停的挣扎。可是秦姒身高在女子当中是拔尖的,又自小习武,她哪里是对手。
红袖生怕秦姒真就把她掐死了,想要上前规劝一二,谁知十一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上前。
“宁小将军!”红袖急道。
宁朝也没有动。
眼见着纪敏脸憋得通红,已经开始翻白眼,秦姒这才松手,将她狠狠丢在地上。
纪敏终于能够呼吸了,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眼泪横流,心中却快意得很。
看吧,她永远都知道怎样激怒这个脸上永远带着一副面具的女人!
“现在,趁本宫没有想要杀人之前,赶紧从本宫宫里滚出去。否则的话,你今日就是死在我宫里,谁也不敢拿本宫怎么样!”
秦姒完全不理会她心里究竟有多扭曲,冷冷睨了她一眼,周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意,“下次若是再试图来东宫找存在感的话——”
这时,一旁的婴儿也不知是不是肚子饿了,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开始咿咿呀呀的啼哭起来。
秦姒瞥了一眼吓得站都快要站不稳的乳母,向她大步走去。
纪敏瞬间面色惨白,倏地起身,从乳母手里将自己的儿子紧紧护在怀里,“你要做什么!”
秦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与她怀里正在啼哭的孩子,一字一句,“你若再敢来,本宫一定会让你十分后悔活在这个世上。包括,本宫这个可爱的弟弟!”
“夜深了,送贵妃回宫!”
秦姒说完,头也不回的拂袖回了自己的寝殿。
十一上前一把将纪敏拎出东宫,一脸嫌恶的丢给了她宫里的人。
宫人们立刻将一片狼藉的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就连纪敏坐过的椅子,用过的茶盏用具一并拿出去扔了。
不多时,秦姒的寝殿内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花蔷跟了她一段时间,从未见过她像今晚这样真得动过气,心中对这个叫兰景的人好奇得不得了。
她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巨响,忍不住看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宁朝。
只见他一脸担忧望着寝殿的方向,眼神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黯淡。
殿内摔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半刻钟的时间,紧接着是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秦姒低哑疲累的声音。
“拿酒来。”
寝殿内。
秦姒一个人独自坐在榻上自饮自酌。
她平日酒量极好,醉得时候极少,唯独心情不好时,醉得特别快。
红袖进来的时候,见她手里捏着酒杯,低垂着眼睫一动不动瞧着搁在面前的一架古琴,神情哀伤。
她上前替她收了手中的杯子,将她扶到了床上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秦姒见她要走,将她拉了回来,瞧着她左侧红肿的脸颊,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心疼,“姐姐受委屈了。”
红袖摇摇头,叹息,“殿下不该为了奴婢动手,更不该因为兰大人动怒。”
“从前我年纪小护不住兰景,如今我已经成人了。若是还不能护住自己的人,那么不管是长公主,还是储君,我做的又有什么意思。”
红袖叹息,见她水润的杏眼里凝聚了一团水雾,都要溢出来了,便知道她醉得厉害。
她连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喂到她嘴边。
秦姒就着她的手吃了茶,突然道:“姐姐如今还会想起那个人吗?若是姐姐有喜欢的人或是想要出宫谋生活,我替姐姐安排。”
这宫里这么冷,充满了尔虞我诈,还是出去的好,免得她身边的人总是因她受累。
一个兰景,已经足够了!
红袖拿出帕子替秦姒擦拭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眼圈微红摇摇头,“嫁人这种东西,一辈子一次就够了,奴婢只想陪着殿下。殿下,兰大人已经离开很久了,殿下何苦总是这样为难自己。若是兰大人在天之灵,知道殿下对于当年的事情总是耿耿于怀,也会不得安宁。”
“殿下,忘了吧。”
秦姒眼里的泪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止不住,不断滑落眼角,没入鬓发之中,打湿了耳朵。
她哽咽,“我年少的时候,也如同普通女子一般,曾期许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不是和宁长公主的驸马,仅仅是秦姒的夫君。可是,那么多人围在我身边,却无一人肯唤我一声姒姒。纪淮安不敢,云清明明对我有意,不知为何却是不肯。而唯一肯叫我一声姒姒,仅仅只是把我当成秦姒来喜欢的人,到头来,却因为我的懦弱而死。”
“姐姐,我很难过。这世上唯一一个肯喜欢姒姒的人已经死了。而我的报应就是这辈子再也无法全心全意钟情于一人。”
红袖这时眼眶里早已凝聚的泪一颗一颗落下来,砸在自己的手背上,溅起一朵水花。
她不知是哭秦姒逝去的爱情,还是哭自己的过去。
良久,红袖动作轻柔的替已经阖上眼睛,洇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的可怜少女掖好被角,放下帐幔,悄悄退了出去。
她才拉开殿门,顿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直往暖意融融的寝殿内钻。
“阿嚏!”
她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喷嚏,连忙小心将门掩上。
谁知她一转头,却见十一正站在廊下,正目不转睛瞧着自己。
红袖吓了她一跳,嗔怪,“你怎么不作声?”
十一见她穿的单薄,连忙上前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裹在怀里,抬眸瞧了一眼屋子,“殿下还好吗?”
红袖摇摇头,“不是特别好,不过她这样发泄出来也好,总这么憋在心里不是办法。殿下性情坚韧,天大的事情,睡一觉就过去。”
“那就好。”
十一从怀里摸出一个碧玉小瓶,“我方才去太医院拿了一瓶上好的祛瘀的药。”
“何必这么麻烦,我屋里还有许多。”
“这个不一样,”十一将药塞到她手里,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浅淡的眸色流露出浓浓的心疼,“那姐姐还好吗?”
“我很好,”红袖最是见不得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抬手替她拨开额前垂下来的柔软发丝,笑得温柔:“我只是担心殿下。眼下只是纪贵妃不知要借着今晚这件事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殿下心中必定自有打算,一定会没事的。”十一收紧了自己的手,将怀中柔软的躯体遮得更严实些。
她下巴搁在红袖肩上,瞧着殿外越下越大的雪,揉了揉她冻得通红的白嫩耳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我会永远陪着姐姐。”
——
昭月宫。
纪敏回宫后将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一动不动的抱着自己的儿子坐在内殿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怀里原本熟睡的婴儿大抵是又饿醒了,在她胸前扭来扭去,咿咿呀呀的哼哼。
纪敏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襁褓里正不时张着嘴巴,娇嫩的舌尖不停的抵在嘴角,有着这世上最是单纯清澈眼睛的小婴孩,眼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开始往下掉。
那小婴儿还以为落在嘴里的是什么美味,停止了哭啼,张着嘴巴去接自己母亲咸涩的眼泪。他大抵是初次尝到与乳汁不同的味道,竟十分满足,“咯咯”笑了起来。
纪敏哭得更狠了。她看着旁边的沙漏,眼里的泪掉得更厉害,戴了华丽冰冷的护甲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白嫩的小脸蛋。
“璋儿,你放心,母妃以后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片刻之后,一声高亢的哭喊之声响彻了整个皇宫的夜空,惊起一群乌鸦。
乌鸦抖干净身上的雪粉,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同样热闹的东宫。
——
东宫。
秦姒在睡梦中昏昏沉沉,突然听见一向寂静无声的殿外起了喧哗,紧接着,是冰凉的铁器碰撞在一起大动干戈的刺耳声音。
她顿时惊醒,瞥了一眼殿外,只见火光四起,将外面照的亮如白昼。
这时候,红袖匆忙从外面进来,见她醒了,一脸慌张的上前替她穿鞋子,“殿下,有刺客夜闯东宫,被巡夜的宁小将军发现了!”
秦姒立刻起身向外面走去。
只见殿外早已经乱成一团,东宫巡逻的禁卫军已经全部出动,将院子中央那个身形颀长挺拔,全身裹在玄色斗篷,却丝毫不见惊慌的人团团围住。
这时他大抵瞧见了冲冲赶来的秦姒,眼神下意识的在她身后扫过。
秦姒瞧见来人,愣了一下,原本极其糟糕的心情竟然奇迹般的好起来。
他总是这样有本事令她高兴。
她收回之前的话,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日日哄着她高兴该有多好。
她冲院子里的侍卫挥挥手,众人对视一眼,迟疑了片刻,让出一条路来。
宁朝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眼神胶着在一起的两人,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领着全部的侍卫下去了。
“你是因为想我才来我的吗?”
“还是你特地来瞧瞧,我这宫里有多少面首?”
雪沫横飞的深夜里,廊下衣着单薄的绯衣少女丝毫不畏惧严寒,一脸戏谑的瞧着灯火通明的院子中间那个长身鹤立,已经摘了斗篷帽子,一脸羞愤瞪着自己的美人。
只见他任由漫天雪粉洒落肩头,原本黯淡无光的细长凤眸里此刻映进溶溶雪色,眉目流转间,情致动人,撩人心扉。
“齐云楚,你深夜造访,不会是来捉奸的吧?”
第51章 小齐哥哥为我留下来好不……
秦晁每日无论忙得有多晚,都要来纪敏的宫里瞧瞧自己的儿子,否则心里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似得。
他也不是第一次做父亲,可是这种强烈的情感却是第一次有。
原本今日下午他要来昭月宫看看儿子顺便用晚膳,谁知宫中新来没多久的刘美人突然身体不适,硬是缠着他不肯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