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人才刚进宫不久,年纪小,人长得极为娇艳,如同御花园里新来的含苞待放的芍药,且缠人的功夫实在厉害,缠着缠着便将他缠到了床上。
秦晁年纪大了,常年全靠丹药提着精神气儿,两人颠鸾倒凤了一番,他便瘫倒在床,躺着躺着便睡了过去。
谁知睡得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一声婴儿高亢响亮的哭声,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刘美人这时也醒了,朦胧着眼睛瞧他大汗淋漓,连忙去替他擦拭额头,娇娇柔柔的又缠了上去,声音婉转清丽,“陛下,时辰还早呢,再多睡会儿……”
秦晁一把拉开她的手,起身道:“替朕更衣。”
刘美人虽有不满,可她还尚未能怀上子嗣,也没有本钱发作,立刻从床上起身替他更衣。
一刻钟的功夫,秦晁已经穿戴整齐,大步朝外面走出去。
宫门们才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子寒气铺面而来,直往人脖子里钻。
秦晁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只见外面天寒地冻,与屋里截然不同的天气。他只眼瞧去,殿外雪势比着晚间已经大了许多,漫天雪粉夹杂着寒风狂舞,刮得人脸生疼。
刘美人穿得单薄,瑟瑟发抖,忍不住劝,“不若陛下等雪停了再走。”
秦晁却不理会她,冷冷道:“摆驾昭月宫。”
他隐约觉得,方才那声婴儿的啼哭不是做梦,一定是他的璋儿受到了惊吓。
秦晁坐着轿撵直奔昭月宫,才到殿内,却发现里面气氛十分的诡异。
这么晚了居然都没睡,他才踏进门槛便瞧见自己的爱妃正坐在那儿发呆。她见他来了,瞧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眼泪簌簌落下,哭得不能自已。
“发生了何事?”秦晁心里咯噔一下,扫了一眼殿内,只见殿内的人个个低着头,谁也不言语。
“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瞧着她哭得可怜,上前抬起她的下巴,正要说话,却见她白皙的脖颈有一处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瞧着像是被人掐出来的。
居然有人敢将他的贵妃伤成这样,好大的胆子!
可无论他怎么问,她也不肯说,叫他不必再问,似乎很害怕。
他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怒道:“谁来告诉朕究竟发生了何事!究竟是谁把贵妃伤成这样!”
这时已经醒来的佩儿突然闯了进来,哭着扑倒在地,“娘娘不敢说,奴婢说,奴婢不怕死!”
秦晁瞧她脸颊高高肿起 ,眉心跳了跳,“说!朕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朕的贵妃宫中行凶!”
“是长公主殿下!娘娘瞧着今日天寒,想起殿下到了冬日畏寒,便好心替殿下送了知冷知热的人。可殿下不领情也就罢了,把娘娘打成这样。还说,她心里只有兰大人。”
纪敏这时抬起头来,只见她面上梨花带雨,泪眼连连,我见尤怜,“你在这儿胡说甚!我是什么身份,殿下又是什么身份,岂能容你红口白牙的胡乱攀扯,若是被殿下听到了——”
“什么叫你是什么身份!”秦晁声音拔高,“你是朕的贵妃,是她的庶母。她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手打庶母!来人——”
纪敏露出一脸惊慌的表情,上前抱住他,眼里的泪簌簌落下,“陛下,臣妾跟璋儿没有关系。若是惹得你跟殿下的关系不好,便是臣妾的过错。是臣妾没有预料到殿下这些年始终对兰大人念念不忘,一时犯了混也是有的。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陛下千万不要为了臣妾去找殿下!”
纪敏跟了他几年,对他最是了解不过。
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知道真相此时不重要,威胁到他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接下来她要替他哭,替他把他心里阴暗的一面说出来。
你代替他坏,他便觉得自己要替你去做主,化成正义的化身,不替你除了这口恶气,彰显不出他对你的宠爱来。
他爱自己,永远胜过爱旁人。
果然,秦晁怒不可遏,“你还在替她求情!她对那个兰景念念不忘,是在怨恨朕吗?”
当初是他觉得她耽于情爱,才赐了毒药给那人。她到现在心里仍旧挂念他,岂不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是自己杀了她喜欢的人!
她竟然为了已经死了多年的人动手打了贵妃,简直是闻所未闻!
若是哪一天她真做了储君,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纪敏哭得不能自已,“殿下她年纪尚小,哪里知道陛下都是为了她好。陛下有多难,臣妾心里清楚,这件事是臣妾不好,都是臣妾的错。殿下还说了,若是以后臣妾跟璋儿再去她宫里,定然要了臣妾的命,所以陛下为了臣妾,此事就此作罢!”
她这一哭,果然将秦晁的委屈也哭出来了。他堂堂天子的宠妃,居然要受自己的女儿胁迫,惊吓成这般模样。
再加上近日朝堂之上,要他立储的呼声越来越高。这时候,姑墨国使臣也要回国,与他们的关系僵成这般,恐怕又免不了恶战一场。
她若是出战,输了,输得是大燕国力;赢了,赢得的则是她的声望。
眼下她还不是储君,已经嚣张跋扈自此,若是做了储君,他儿岂还有命。
他骤然起身,想起那声啼哭,内心不安,“璋儿还睡着吗?若是醒来抱来给朕看看。”
纪敏这时搽干净眼泪,一脸惊恐,哽咽,“陛下还是别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立刻将朕的儿子抱来,朕要瞧瞧她到底还错了什么好事!”
一旁的乳母立刻去内殿将荣亲王抱了出来。纪敏瞧她出来,一把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迟迟不肯递给秦晁。
秦晁见她遮遮掩掩,已经有诸多不满。他忍着怒气大步上前走到她跟前往她怀里的孩子瞧了一眼。
只一眼,他眼里流露出震惊,眼里瞬间涌出了热意。
只见襁褓里不过百天的小婴儿稚嫩白皙的脸庞,有一道被利器划上的疤痕,往外渗出血末。
那道三寸长的划痕一直划到秦晁心里去了。
怀里的婴儿泪眼朦胧的瞧着他止住了啼哭,眼角还挂着两滴泪。
他此刻并不知道在自己在旁人眼里有多可怜,只知眼前这个日日来要来瞧自己几次的男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跟前,委屈的瘪瘪嘴,从纪敏的怀里挣扎出来,朝他伸出求救的手。
秦晁连忙接了过来,才抱在怀里,小婴儿稚嫩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只以为找到了靠山,觉得安心了,裹着一泡眼泪的乌溜溜的眼珠子瞧着他,然后在他胸口蹭蹭,抽抽搭搭的睡着了。
秦晁瞧着怀里睫毛轻颤,白嫩得脸庞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滴,无辜可怜的婴儿心都碎了。
他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个一生当中待人刻薄寡恩的帝王为了自己的心头肉竟然落了泪!
就连一旁的纪敏都有些震惊了,没想到他居然伤心成这样。
秦晁轻轻拍拍他的心头肉,见他睡安稳了,小心翼翼的交到乳母手里。
“带他回去好好睡觉,以后有你的好处。”
待乳母消失在殿中,方才还一脸温柔的帝王瞬间暴怒,额头青筋暴起,眼里赤红一片,“是谁伤了朕的璋儿!”
这个答案在他心里呼之欲出。
天子之怒,如雷霆,顿时满宫的宫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谁也不敢言。
天子看向仍旧在哭哭啼啼的纪贵妃,怒气腾腾,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朕要你还有何用!”
纪敏一时被他打傻了。昨日那个喜欢她喜欢到即便是星星月亮也要摘给她的男人,今日便毫不留情的动手打了她。
她心中后怕的同时却又感到无比庆幸。
她庆幸生了璋儿,只要有了他,她便能拥有一切。
来吧,让一切的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吧!
她顾不得脸上的伤,跪倒在地,“如今殿下在朝中一呼百应,朝中大臣皆早以她为储君。可怜吾儿命薄,生得太晚,只能任人拿捏。臣妾母子没关系,臣妾只是替陛下委屈,陛下如今正值壮年,朝中的人却早已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事事请示长公主殿下,臣妾还听说——”
“听说什么?”
“臣妾不敢说!”
“朕在这儿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如今民间传言,只知东宫有和宁,却不知大燕有天子。”
“放肆!”秦晁俨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恨不得想要杀人,“来人,召纪锦进宫!”
自己还没死呢,她竟然已经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若是真的等到她羽翼丰满,做了这大燕的储君,岂不是要了他儿子的命!
看来大燕容不下她了!
那就让她再为大燕的百姓做最后一件事吧!
东宫。
齐云楚瞧着廊下的女子羞愤不已。
他被她说中了心思,想要反驳她,却又根本找不到理由。
因为她句句属实。
她在客栈说得明明白白,她不要他了。
他居然还这么上赶着,偏偏要不死心的过来瞧一眼,想要瞧瞧她宫里到底藏了什么的人物,好到可以让她这么轻而易举的不要自己。
好了,现在来也来了,看也看了,见着她一人从寝殿之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居然高兴得很。
不仅如此,他还站在这儿任由她嘲讽。
齐云楚简直觉得自己没脸没皮极了,自己丢人也就算了,现在连带着连整个云都的人一块丢到燕京城来了!
她却不仍肯放过他,缓缓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难道你不想看看我寝殿之内藏着什么男人?”
齐云楚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颗心比这漫天的冰雪还要凉,再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走。
“不要走!”
秦姒突然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脸搁在他后背上。她眼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戏谑,微微红肿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真假难辨,连她也未可知的情意。
她望着这漫天大雪,心中寒意一片,此时此刻只想要借助眼前这个男人来暖暖自己的心。
“我收回今日在客栈说的话,小齐哥哥为我留下来好不好?”
第52章 欺负到她哭
秦姒只不过一句话,齐云楚的脚便长在了东宫院子的雪地上,再也挪不动了。
也不知院子里的人陪着他二人吹了多久的冷风。直到他二人身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雪,齐云楚似是下定了决心,转过头来看她,哑着嗓音问道:“你以后还会不会骗我?”
秦姒瞧着他单纯清澈,墨如点漆的眼,那句“不会”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齐云楚瞧着她的表情,如何不知她的意思。
他喉咙攒动,眼神似乎带着决绝,“至少,至少不会向上次一样不告而别!”
他说的无疑是一句废话。他已经知道她是这大燕的长公主,就算是不告而别,又能去哪儿呢。
可是齐云楚有什么办法呢。他无非是给自己找一个可以骗自己的理由。一个让自己留下来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仅此而已。
也许是这个太容易做到,这次秦姒重重点头,“永远不会。除非小齐哥哥不要我了。”
齐云楚嘴唇动了动,那句“我绝不会”最终没有好意思说出口。
他伸手拂去她头上飘下来的雪粉,将身上的斗篷裹到她身上去,无视所有人惊诧的目光,默不作声的牵着她向寝殿内走去。
廊下的红袖头一次见到齐云楚,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难怪殿下会这样喜欢他。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气度,普天之下又能有几个?
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抵挡的住这样的人物亲自捧到你面前的真心呢?他只身犯险夜闯皇宫,只为了瞧你一眼。明明被你骗了,却还是心甘情愿任由你拿捏。
而且她瞧着殿下明明睡觉之前还那样难过,却在见到他之后高兴成这样。
哪怕殿下对他只是利用,也总有几分真情在里头。可是这几分真情,于殿下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
“姐姐知道我现在所言非虚了吧?”十一上前去牵她。
红袖瞧了一眼已经掩上的殿门,轻轻叹气,一脸忧心,“你确实所言非虚,殿下待那个人比着说旁人是不同的。可是,云大人该怎么办?”
寝殿内。
里面点足了上好的银碳,熏得整个屋子暖意融融,与外面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齐云楚才踏进内殿,余光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里面的摆设。只见里面都是一些女子用的东西,并无什么男子住过的痕迹,悬着的一颗心放了回去。
秦姒装作瞧不见齐云楚的神情,将自己挂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手不老实地很,专往他身上暖和的地方钻,给自己取暖。
她的手冰凉刺骨,冰得齐云楚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却又不舍得推开她,任由她胡闹。
且她柔若无骨的手专往他敏感的地方钻,一会儿的功夫,他眼角洇红,姒染了几分春情,就连耳尖也能红得滴出血来。
“情哥哥,你真好看。”秦姒看直了眼,踮起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啄他的唇。
他一把摁住她不老实的手想要与她说说话。谁知手才抚上她的脸颊,面色迅速阴沉下来。
今日在客栈,他忙着伤心,再加上屋里太黑,他根本就没有注意。眼下这才发现,从前她洁白无瑕的一张脸,无端端多出一道疤来。
“他们欺负你了?”齐云楚的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他这段日子将燕京朝堂上的境况了解的七七八八。
昏庸的天子要拿自己的女儿和亲也就算了,民间还传言宫宴之上,和宁长公主秦姒为了救自己的父亲弟弟,伤了容颜。
他本以为不过是传言,不曾想却是真的。
秦姒一开始并不明白齐云楚问这句话什么意思。直到他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受伤的地方。
她从不觉得这条疤痕丑陋,此刻被他这样瞧着,居然有些不适。
“小齐哥哥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变丑了?”她垂下眼睫,神情迅速冷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