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道这位女帝的心尖尖有多宽,能站得下这么两个随便拎出来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人物。
谢毓自诩风流,比着胸怀天下的女帝实在差得远了。碰着喜欢的人,也会将一颗真心收得严严实实,只捧给那人看,只叫她一人得见他的好处。
所以,他其实挺同情齐云楚。喜欢这样一个女子,你把心肝捧到她手里供她拿捏。她这边哄好了你,那边又赶紧哄着旁人。
他实在不忍心见昔日在齐地的一匹狼,被困在这见不得一丝未来光亮的情爱里,撞得头破血流。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拥有整个天下的帝王。
帝王的爱,浅薄的看不见。
以他的经验,这位风流的女帝往后若是瞧见了别样的风景,难免不会动心。
他看着自己的至交好友,语重心长的劝,“阿楚,不如,回云都吧,我真是见不得你这副样子。”
齐云楚没有回答他的话,问道:“什么时辰了?”
“不到亥时。”
齐云楚点点头,“来人,备马!”
“瞧着天气快要下雨了,你这个时候去哪儿?”
齐云楚不理天气如何,“我说了今晚进宫陪她。她那个人呀,夜里要有人陪着才睡的好。”
谢毓瞧见他眼里闪过的一抹温柔,心道:“今晚这酒也白喝了,人也白劝了。他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他想起这个时辰暂住在他家中的那位应该已经回来了,伸手替他斟了一杯酒,端起手中的杯子,笑道:“来吧,喝完这一杯,各自寻归处。”
齐云楚嘴角浮出一晚上难见的笑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齐三从外面回来了。他方才通知了谢毓便去找南星,找了许久才找到人。
他一进来便道:“南公子又跑去赌钱了,属下拉都拉不回来!”
齐云楚皱眉,“他玩心甚大,你找两个人瞧着点儿,别被人抓了去。”
齐三点点头,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怎么了?”
齐三迟疑,“方才我去请谢公子的时候,碰见了陛下。”
“这么晚她出宫做什么?”齐云楚一听到有关她的事情,一颗心又揪起来了。
齐三没有说话。那位心思复杂,就连朝臣们都不一定猜得出她的心思,更何况是他。
谢毓斜睨了一脸茫然的齐三,“我曾在东街碰见过那个太傅,他的府邸在那条街的尽头。”
齐云楚顿时一张脸煞白,手里的杯子碎成了瓷片,白皙的手瞬间涌出殷红的血珠子,顺着他手腕流进袖口,染红了他的衣角,同样染红的,还有他的眼睛。
她去找他了!
他才离开多久,她就去找他了!
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谢毓瞧见他神色不对,立刻道:“兴许她只是去询问一些公务,你别慌!”
齐云楚红着眼睛看着他,声音凛冽嘶哑,“那我就去看看有什么要紧的公务值得她大半夜的跑过去!”
“阿楚!”谢毓起身叫住眼前已然是为情所困,不见昔日半点冷静的男子,忍无可忍开了口,“弃了吧!”
“她这样的人,怎甘心与你一人好!”
齐云楚如何听得进去他的话,大步出了院子。
谢毓一脸担忧。
看来,他这时撞了南墙亦不可回头了!
齐三急道:“谢公子,你怎么不拦着点,这下该如何是好?”
谢毓身上抹去突然砸在额头的一滴水,叹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怎么办怎么办!”
……
太傅府。
秦姒不知在云清床边坐了多久。
他不说话,也不睡觉,就这么看着她。
秦姒实在受不了他醉酒后的这种叫人心慌意乱的目光,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抵是她从未像现在这般,与他在这样的私密的空间里待着,略微有些局促。
她无话找话说起了前些日子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前些日子她提出重新完善科举制度,为朝廷广纳贤能。这本是件好事,却遇到了一些阻碍。不是一个人的阻碍,是除却云清以外的所有朝臣的阻碍。
因为她主张“男女平权,女子亦可以读书参加科举制度”这一看法。群臣们反应激烈反对,前所未有的团结,一直反对她。
这件事便不好施行下去。
她将这些事情一点点的剖开给云清听,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末了,她问:“你说这事儿是不是还要缓一缓?”
“嗯。”
“若是要科举,必先要读书,穷苦百姓家中供男子读书尚且困难,恐怕那些人家中必不肯供女子读书,朕还在考虑,要不要在京中建几个书院,女子入学可免束滫,也不知可不可行?”
“恩。”
“那朕明日便着工部同户部一起去办。这事儿办起来也简单,先生以为如何?”
“嗯……”
秦姒:“……”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你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
云清将她的手拉至胸前,低声道:“无论陛下做什么,臣都支持。”
秦姒看着与他交握的手,不大习惯他这样,不自在的转过脸去。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稀里哗啦的顺着屋顶往屋檐下浇灌,看来雨势颇大。
她这个时候回去必定要被淋湿了。算着时辰,眼下也已经到了亥时。
时间不早了。
她瞥了一眼云清,他身旁的位置好像能够躺得下她。
“云清……”
“恩?”
“你愿意成为朕的侍君吗?”
云清这次没有“恩”。
他定定看着她,突然道:“殿下最喜欢的人是谁?”
秦姒楞了一下,脑子里下意识的浮现出一张脸。
他初见时是冰,融化时是水,亦是可以为她肆意燃烧的绚丽多彩的烟火。
他脾气不好,性子骄矜,实则高傲冷漠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唯有她才能融进去的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他疯起来叫人害怕,笑起来一脸稚气。吃醋的模样极乖张又可爱,性子霸道独专。
他大方起来,什么都舍得给人;小气起来,她多瞧旁人一眼都不愿意。
他最喜欢一遍遍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极尽缠绵。
他还曾当着众人面前像个傻子一样对她宣誓主权,哄得她一颗心为他倾倒,甚至一度想要只想要跟他一个人好。
他自幼什么都有。所以,他觉得全天下,只要他喜欢,便合该是他的。
也包括她。
他的名字叫齐云楚,是一方之主。跟她比起来,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可是他却愿意低下头朝她跪拜,愿意对着她俯首称臣,带着齐地喂养的的兵马去清扫一向视他父子如水火的大燕的障碍。
她知道他为了自己一直在忍。她知道他心里想要回云都,想要重回西北之地,做他的王。
可她就这么不废一兵一卒用情爱拢住了他的心,叫他为了她心甘情愿窝在燕京城的修德坊的那一处老宅里,忍受着朝堂之上那些始终提防着他的眼神。
如果她没有恢复记忆,如果她只是小七,她一定会喜欢他一辈子。
真是可惜,她不是。
秦姒觉得很遗憾。心口突然有些疼。
她突然想起今晚在殿中他说今晚要去他殿中找她。
外面下雨了,他应该不会去吧。
不过他那个人一向说话算话,说了会去,无论多晚都会去。若是去了找不到她人,岂不是要杀到太傅府来!
她原本想留下陪着云清的心瞬间就淡了。
只是她实在不忍心再次伤了云清的心,思来想去,决定等他睡着了再走。
谁知她一低头,便撞进了云清染了薄薄一层怒意的眼眸。她从未瞧见过云清生气,吓了一跳,正要说话,云清突然将她拉下来,堵住了她的唇。
他沾染了酒意的舌长驱直入,肆意又疯狂,仿佛是忍耐了许久,如同燎原之火,所到之处,无不滚烫热烈,与他清冷的人完全不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了她,气喘吁吁紧紧抱着她,声音沙哑,“你变心了对不对?”
她不再那么喜欢兰景。她心中有了旁人。
秦姒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只觉得他今晚实在奇怪。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想要起来,他收紧了手,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云清,你怎么了?你从前,从来不这样?”
“从前没有,是因为陛下从未这样待过一个人。陛下,云清嫉妒了。”
“你喝醉了。”秦姒只觉得被他勒得有些紧。
“也许吧。”云清不肯放手,阖上眼掩去心中悲凉,“也许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姒的耳边传来了他轻微绵长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秦姒将他轻轻扶回床上,瞧着他的一张恬静的睡颜,伸手摸摸他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起身出了门口。门外守着云方。
云方瞥了她一眼,上前向她行了一礼,“陛下有何吩咐?”
“朕要回宫。”
云方看了一眼屋檐下的雨幕,想起自己的主子,忍不住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明日不用早朝,不若陛下今晚歇在此处?”
秦姒瞧着眼前的大雨心里莫名的焦躁难安,摇摇头。
她害怕齐云楚真的找到这里来。至少,她该先跟他谈一谈。
一旁耳房的红袖这时听见了动静,赶忙出来,瞧见秦姒,也是有些惊讶,“这么大的雨,陛下要回去吗?”
秦姒点点头。
云方见留不住她,只得叫府里的人备了马车。
红袖连忙撑了伞上前。两人才走进雨里,急迫的雨声敲打在油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红袖离开将雨伞偏到秦姒那一边,小心翼翼护着她。
太傅府说大也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两人才出走一会儿,红袖湿了半个肩头。这个季节的雨水又湿又冷,她止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秦姒皱眉,从她手中抢过雨伞撑在了她头上,不由分说的抱着她的肩膀出了府门。
马车早已经候在外面,云方却没有迎上去。
他看着府门外的雨幕里骑着马的两人,又看了看刚刚出府的天子,最终只是退到了一旁。
秦姒的一对沉静的眼透过压得很低的油纸伞瞧见马上被大雨浇湿狼狈不堪的男人,顿时,整个人僵在那儿。冷风一吹,身上凉津津地,瑟瑟发抖。
他这时翻身下马向她走来。
走近了秦姒才发现,他一张脸煞白,是从未有过的神色,一对眼睛像是浸润了雨水,湿漉漉的。雨水透过他耳旁的鬓发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汇成了一条溪流。
秦姒本以为他会发怒。
可他只是牵过她的手向门外停着的马车走去。
待他们走后,还留在原地的红袖看了一眼雨里的十一,有些局促。
一身蓑衣的十一翻身下马,解了身上的蓑衣替她穿好,不由分说将她抱在马上,跟着翻身上马,朝皇宫的方向奔去。
直到他们走了之后,云方才回过神来,冲忙赶回府内。
主子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他本想要去替他熄灯,谁知才推门进去,只见本该睡着的主子不知何时已经起身。
“她走了?”
云方点点头。想起方才的场景,忍不住道:“主子,我们回清河吧。”
这一次云清没有反驳。
他道:“外面雨下的大吗?”
云方不知何意,木然的点点头。
“她一个人回去的吗?”
云方这次没有说话。
云清重新躺了回去。
云方上前熄灯。
屋子里陷入死寂。
屋外仍在热热闹闹下着雨。
秦姒听着马车顶上落下的热闹的雨声,越发觉得马车内的死寂叫人觉得不安。
她瞧着眼前一身雨水,身上的雪白衣袍紧贴在身上,脚下的雨水越积越大的男子,忍不住抬头想要替他擦擦头上的雨水。
他侧过了头。
秦姒一颗心揪在了一起。
两人一路无话,马车直接进了内宫,停在了紫宸殿前。秦姒看了一眼这时跟过来的浑身湿嗒嗒的十一跟红袖,低声道:“你们先下去,明日休息一日,不必当差。”
十一点点头,拉着一脸担忧的红袖走了。
齐云楚牵着秦姒的手一路进了内殿。
直到宫人们在后面的汤池备好了水,他才松开她的手。
两人沐浴完,宫人端来了驱寒的姜汤。
秦姒放下被茶碗暖热的手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想要替他暖一暖。
“小齐哥哥?”
齐云楚用从未有过的冷漠眼神看了她一眼。
他一向在她面前总是不遮掩情绪的眼眸,此时此刻暗沉沉地,如同外面漆黑的雨夜,透不进一丝的光亮。
他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如同渗进了经年不化的寒冰。
“秦姒,在你心里,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关系?”
第90章 都在逼她!
齐云楚咄咄逼人,“他于你而言又是什么?”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云清。
秦姒沉默。
云清是什么?
是朋友,是盟友,是恩师,只要不背叛,是永远不会被舍弃的关系,一如红袖十一与宁朝。
齐云楚见她低眉不语又道:“我于你而言又是什么?”
她这时抬起漆黑的眼眸看他,“小齐哥哥自然是我喜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