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本着稳妥为主,元襄还是劝说了一番,不料却惹怒了薛远清,“仁弟,你这般推拒,可是看中那顾二娘吉祥,想纳为己用?”
元襄听罢,一脸不可理喻。
这姓薛的当真老糊涂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过是娶个妾室,他自是无心再拦,冷声道:“行,既然侯爷心意已决,我待会就让陛下赐婚。”
赐婚的圣旨隔日就下到顾府,据说是摄政王亲自到御前牵线,立时成了长安城街坊上的谈资。有人说顾二娘当真有面儿,亦有人隔岸观火,说她着了邪风,好好的姑娘嫁给那薛废人做妾。
什么神力,不如说是倒霉催的。
二房院中死气沉沉,顾霆曜和夫人愁眉苦脸的坐着,听女儿撒泼似的嚎叫:“爹,娘,我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你看看,你们看看!”
顾盈像疯了似的冲到廊下,自鎏金鸟笼里抓出一只画眉鸟,使劲挪死在手心里。
死鸟被扔在地上,喙部出血,半点生机都没有。
“爹,你给女儿想想办法啊!”她跑进屋,噗通一声跪在二老身前,哭的肝肠寸断,“听说那薛眴双腿残废,整日卧床不起,性子亦变得暴躁疯癫,女儿嫁过去怕是要守活寡,没得幸福了!”
“圣旨都下了,想办法还有用吗?”顾霆曜恨的咬牙,长叹一声道:“咱们八成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了,好闺女,你到底得罪谁了啊——”
与此同时,顾菁菁在自己的院中驻足,清晰听到到了妹妹的嚎哭声。
那薛眴活蹦乱跳时都是个祸害,更别提身患重疾了,别人家成婚都是喜笑颜开,如今顾盈却落得这般凄惨的光景,免不得让人怜悯。
水桃被她的哭声瘆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搀住顾菁菁,“娘子……”
顾菁菁隔墙一望,无奈叹口气。从春宴到赐婚,看似水到渠成,可从头到尾都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别管她了,咱们赶紧去王府吧。晚了时辰,那位怕是又要唠叨了。”
“是。”水桃敛正神色,“马车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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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晃到了二月中旬,顾菁菁的日子简单枯燥,除了回家就是去王府研磨,别处哪儿也没去过。
午夜梦回时,她总会不自主地惦念大明宫的那位,然而很快就被她强制遗忘。
前途茫然,她不能入戏太深。
这天清晨,天边刚巧泛起鱼肚白,元衡浑浑噩噩的起身,只着中衣坐在太和殿的香榻上,手拿一只金累丝凤翘发怔。
自那日春宴一别,他的信一封封送往顾府,然而却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半分回应,到如今,整整有十天了。
好端端的,顾菁菁竟突然杳无音信,两人约定的一月之期已过,难道……
难道她后悔了?
难以抑制的疼痛自心口处散开,惹得元衡气堵不畅,连连咳嗽。
用早膳时,福禄见他依然没有食欲,忍不住劝道:“陛下,这膳还是用的。您要是担心的紧,不妨去顾府看看吧,兴许娘子被什么绊住手脚,方便不得。”
之前元衡不敢贸然叨扰,生怕给顾菁菁带来不便,可事到如今有些隐忍不住,满身躁郁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他要去找她,不管她后悔与否,横竖都要说个清楚……
这个念头一冒,元衡冲动的将象牙箸撂在桌上,更衣后坐着马车自左银台门离开了大明宫。
先前顾菁菁曾送给他一个荷包定情,他一直未敢回礼,这次则带上了亲手为她制作的凤翘。
天上月已成怀中玉,相思难耐,夜夜煎熬。
倘若她不悔,他便让她入主大明宫,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因着没有合适的理由进入顾府,元衡便让马车停在顾府外,寻了处隐蔽之地守株待兔,看看是否能够侥幸碰到她外出。
在忐忑和期待的双重折磨下,终于在傍晚时分等到了顾菁菁的马车,自街口出来,向北驶去。
元衡撩帘遥望,急切的拍拍篷壁,“快!快跟上!”
怕耽误时辰,路上范七郎将马车赶的飞快,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穿梭过热闹的朱雀大街时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马车内顾菁菁扶好篷壁檐手,不免有些紧张。
今日元襄不知发什么疯病,非要带她去逛南康夜市,两人约定酉时相见,而她因为教训不做功业的顾瑾玄,现下已经晚了半个时辰。
元襄最讨厌旁人迟到,她已然想象到他怒不可遏的神情,或许能吃了她。
水桃跟着揪心,抬声问:“七郎,快到了吗?”
“快了快了!还有三个街口!”范七郎在幔帘外如实回道,手头马鞭抽的更狠,“驾——”
第22章 忽撞破梦醒时分
一盏茶的功夫后,顾家的马车停在了南康坊坊门处。
夜幕初降,一颗星子都没有,整个苍穹泛着压抑的蓝黑色。顾菁菁在此下车,头戴着幕篱,身穿藕色齐胸长裙,外罩琥珀色大袖罗衫,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寸缕肌肤都不外露。
饶是如此,元衡还是一眼辨出真身,正是他朝思暮想之人。
远远见顾菁菁独自从坊门而入,连个扈从都未带,他既好奇又担心,待顾家的马车离去后,忙率人追进去。
南康坊逢六就有夜市,稀奇古怪应有尽有,卖的东西物美价廉,吸引不少年轻儿郎来此,但大多都是平民子弟。
此时夜市正在上客,四周人流攒动,喧闹不休。顾菁菁这身欲盖弥彰的打扮着实显眼,元衡很快自人群中找到她,默默跟在她后面。
到坊碑处,几名着鸦青襕衫的挺括青年守着一个小小的茶摊,其中坐着气宇不凡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眸,英俊深邃,悠闲把玩着手头一柄乌木折扇。
夜风一吹,摇动茶摊挂着的灯笼,动荡不息的烛影映在他华贵的衣袍上,细碎生光,与周遭衣着普通之人格格不入。
甫一瞥见元襄,顾菁菁短暂驻足,深吸一口气疾步来到他身边,将迟来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知他。
让她意外的是元襄并未深究,抬眼看她道:“顾瑾玄正直羁狂的年纪,无教难成大器,平日你爹忙碌,你这当姐姐的自是要多多说教。”
“多谢王爷体谅。”顾菁菁偷偷松口气,不想过多谈及家人,话锋一转道:“这边乱糟糟的,为何今日非要来此?”
元襄转着折扇,抿唇似在斟酌说辞。
这些时日两人相处融洽,他的性子亦变得柔和,虽不喜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但见顾菁菁最近实在瘪闷,向下官一打探,便生出带她来此游玩的想法。
“你这几日研磨有功,带你出来解解腻,顺便体察一下民情。”元襄语调闲适,起身拿折扇一指,“走吧,据说好玩的都在西边。”
顾菁菁没得选,随他混入人群,一并往西走。
稍远处,元衡怔然凝着他们比肩而去,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顾菁菁身边的青年男子玉质金相,化成灰他都认得——
是他的皇叔。
福禄在侧惊问:“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元衡并未回他,心头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盯着二人的背影沉沉呼吸几口,攥紧手中凤翘尾随上去。
“诶!郎君等等奴!”
福禄边追边打手势,示意着常服的羽林军跟紧陛下。
真如元襄所说,南康夜市越往西越热闹,游玩的人愈发多起来。
为了避免被挤散,顾菁菁的袖襕一直被元襄拉着,被迫随他流连在稀奇古怪的摊位前,买了一堆奇葩至极的物件扔给王府扈从,闹得他们只得更替一波。
元襄乐此不疲,停在一处糖人摊子前。
小贩见二人衣着不凡,心道这是来了大客官,胡吹海捧地推售起来。
元襄睇向身边女郎,“想要吗?”
“不想。”
顾菁菁不感兴趣,只期待早点回府,而他却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些款样看了一会,随手指了一个,“来只兔子。”
“得嘞!”
小贩打锅化糖,将浓-稠的糖浆装在竹舀里,在铁案上勾画起来,看似随意,实则寸寸有谱,不多时便做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客官您拿好,保准蜜甜。”小贩笑眯眯递上,不忘多收几文银钱,“十文钱。”
元襄出手阔绰,将一锭碎银扔进钱篓,接过糖人递在顾菁菁面前,瞅着那朦胧遮挡的幕篱,稍有不满道:“嗬,你倒是裹的严实,快尝尝吧。”
“我不想吃,您自己留着吧。”
薄纱内传来温婉娇柔的回绝,元襄一挑眉梢,拿着糖人的手并未收回。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人似在对峙,终究有人不敌。
顾菁菁烦闷叹气,葱白的指尖挑开遮面帛纱,细窄的缝隙露出一只水盈盈的眼眸,盛满灯火,幽幽怨怨,怯生懵懂。
恰是这一顾盼让元襄心下微凝。
月色溶溶,和风拂动,美丽的花绽放在夜幕下,世间万物在一刻似乎都变的温煦。
“小丫头,你倒是讨人喜欢。”元襄眉眼松动,携着风雅浅淡的笑意,欲-念上来,将糖人收回自己嘴边,喀嘣咬掉一角。
顾菁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他拦腰纳入怀中,而他则微微掀开幕篱薄纱,撬开她的唇齿,将口中的蜜糖喂给她。
馨甜在两人口中散开,逐渐化为难以自持的厮磨,男人霸道地主导,如入无人之境。
遥遥一望,亲密无间。
不远处,元衡隐着一株老柳后驻足,透过摩肩擦踵的人群看到这一幕,只觉寒气从脚底升起,混杂进他血海,疯狂翻涌。
在他身侧,福禄已然震惊的说不成句:“郎君,他们……他们真的……”
他们真的纠缠不清。
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元衡面色发白,攥紧凤翘的手力道越来越重,盘绕的金丝毫不客气地刺进了掌心皮肉。往昔在脑海中一幕幕的闪现,曾经的困惑,他突然想明白了。
她的主动,她的情话,都是假的。
不是机缘,不是上天对他的垂怜,全都是旁人设下的圈套。
这些时日他处处谨慎,生怕皇叔对她不利,不曾想到这二人竟是沆瀣一气……
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逐渐迷糊了元衡的视线,他紧咬的下唇溢出血珠,可处处也比不上心头让人窒息的碎裂感。
“皇叔真是用心良苦。”
旖梦已醒,他眼尾通红,仰头深吸一口气,黯然发颤的声音布满心碎感伤:“朕就知道,朕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呢……”
福禄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光景,当下有些哽咽,“郎君……”
“回宫吧。”
元衡掌心一松,变形的凤翘带着血渍,无声坠落在地,踅身时乌睫一颤,泪顺着脸颊的轮廓滑落,打湿了他雍容的衣襟。
他不想再看这些残忍的场面,然而没走几步,心口的剧痛让他身影踉跄,险些站不住。
“郎君!”
“郎君!”
紧随护驾的众人见状,迅疾围上前去搀扶,闹出的动静引来旁人好奇偷觑。
那边顾菁菁好不容易脱离元襄的桎梏,面红耳赤地抹去唇上水渍,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不分场合的登徒子送进京兆府。
余光不自主地向东一瞥,忽见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其中簇拥的男子摇摇欲坠,身型竟有几分眼熟,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处。
思绪这一刻急速飞转,她惶然瞪大眼,身寒如同坠入冰窟,一把拽住元襄,用气声说道:“我……我好像看到陛下了……”
第23章 肝肠断涅槃重生
元襄一怔,温然含笑的面容紧绷起来,警觉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扫,随后携她走到暗处,不以为意道:“没有你的相邀,元衡那性子自是不会出宫的,大抵是你眼花了吧?”
是她眼花了吗?
顾菁菁亦跟着质疑,可再回想到那清瘦如竹的身影,步伐无力,甚是难受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没看错。
胸口倏然闷涩不堪,似有说不出的心疼,混杂着前所未有的惊惧。她紧盯着元襄,固执己见:“不对,我应该没看错。”
元襄洞察出她眼底的惶然,斟酌须臾,侧目看向宁斌,“你带人过去,仔细搜一番。”
宁斌领命道“是”,率扈从兵分三路朝东寻去。
等待的时间颇为漫长,顾菁菁心事沉沉,紧攥的手心溢满薄汗。元襄与她闲谈,皆被她心不在焉的搪塞回去。
约莫两刻钟,众人才搜寻回来。
宁斌靠近二人,低声禀道:“王爷,未曾发现陛下等人的踪迹,坊间周边亦没有宫里的马车。”
元襄听罢,抬手轻捻顾菁菁粉泽的耳珠,唇边携出一丝戏谑,“我就说了,他不会轻易出宫的,难不成是你思念成疾了?”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趣,有病!
顾菁菁气的咬牙,啪一声打落他作践的手,“此事非同小可,稳妥起见,王爷一定要核查清楚。若我们事情败露,那可是……”
那可是欺君大罪,顾家满门亦会受到牵连!
徐徐夜风撩起两人的衣缕,一侧垂柳丝绦摇曳,晃出重叠树影。元襄的面容隐在昏暗中,有些晦暗不明,无人看到他眼角眉梢携出来的莫名情愫。
听顾菁菁所言,这是承认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放往常,这的确应该是谨慎之事,可他突然觉得不过如此,拉住身边女郎的手,笑道:“有我在,无需害怕,莫要让这些小事损了心情。前面还有热闹之地,我领你过去看看。”
“你发什么疯?这可不是小事!”
隔着薄纱,顾菁菁怒目相对,倔劲上来,不肯罢休似的。
远处有人朝这边窥伺,以为是哪家夫妇在闹别扭,亦有好事的妇人交头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