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掌中雀飞走了——庄生公子
时间:2021-05-27 09:27:51

  情绪在这一刻崩溃决堤,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玉珠,一滴滴砸在两人的衣襟上,亦在他固若金汤的心脏上凿出道道裂隙。
  他薄皮下的喉结微滚,下颚抵在她的头顶,深邃的瞳眸有几分难得的动容,“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许再哭了,有我在你身后,万事不用怕。”
  饶是借故来此,依旧不便久留,待顾菁菁情绪安稳一些,元襄自袖襕掏出红色丝帛包裹的物件放在她手里。
  刚走到外厅,就听顾菁菁哑声问:“若我不干呢?你要整弹劾我爹吗?”
  元襄止住步子,回头看她,“不,证据当时俱已销毁,而且弹劾官员我倒是觉得麻烦了,不如直接杀掉顾瑾玄,省时省力。”
  顾菁菁瞳眸一怔,眼睁睁看他潇洒离开,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血气不停翻涌,她颤着手打开红帛,里面是一对玉质上乘的羊脂玉镯,用红线系在一起,稍一碰撞便发出清脆的声响,绵长如金罄余音。
  “娘子?”
  水桃不放心,急匆匆进来察看,见她捧着玉镯丢魂似的,满脸泪痕,遂担心道:“娘子别哭,王爷又跟您说什么了?”
  “恶毒……真是恶毒……”
  顾菁菁低声嗡哝,前所未有的忿恨袭来,猛地将一对玉镯砸向外面。
  玉镯擦着水桃而过,撞在轩窗棱子上,一声脆响后断成无数碎玉,掉落在地屏上,引来阵阵啜泣,伤心至极。
  -
  四月初九是顾盈出嫁的日子,饶是做妾,西平侯府在礼制上亦是给足了颜面,较之寻常人家纳妾要隆重的多。
  顾盈一路哭昏数次,靠着掐人中才被抬入侯府,焚香过礼,直接送去后院伺候瘫痪许久的薛眴。
  百姓的热闹看够了,又开始期待帝后大婚。
  四月十六这天,顾菁菁早起绞面,由宫中派来的司仪亲自侍奉,盛装打扮,着大红纻丝绣龙凤十六层吉服,头戴龙凤珠翠冠,面施艳丽红妆,寸寸雍容,步步华贵。
  出府时,顾霆之按礼训诫,数次哽咽:“乖女啊,进了宫要好生服侍陛下,早日诞下皇嗣。如有什么需要爹爹帮忙的,但说无妨。”
  顾菁菁手持却扇遮面,亦跟着红了眼,“女儿明白,多谢父亲养育之恩。”
  她复又叮嘱顾瑾玄:“阿姊进宫去了,你且老实听父亲话,不可再贪玩调皮。若无他事,不要随意出府。”
  顾瑾玄年岁尚小,不知分别疾苦,明朗笑道:“皇后娘娘放心,瑾玄一定多加努力,争取早日报效朝廷,向陛下和皇后娘娘尽忠!”
  吉时已到,鼓乐齐鸣,顾菁菁深深回头看了一眼生活十七年的地方,在宗亲相送中离开母家,坐上镶金裹玉四面垂帐的檐子。
  八位宫人掌扇遮蔽,雍容的御仗携着新皇后离开母家,自丹凤门而入,一路向北,最后停在宣正门处,百官皆着大妆,文左武右,队列在殿前观礼。
  金节鸣响时,顾菁菁脚足踏红毡,款款走近宣正殿,远处着冕戴冠的元衡早已等在宣正殿门口,身姿挺秀,眸光温切地凝着她。
  元襄与诸亲王列于首排,三公等官员按照品阶依次列与其后。
  在新皇后路过身边时,元襄忍不住拿余光瞥她,只觉她今日格外美,那是一种极其艳丽的美,甚是惹眼。
  本以为做好了准备,然而当看到这一幕时,他还是忍不住怅然若失。
  毕竟是他的女人,如今嫁为他人妇,虽是为了谋利,但也叫他生堵……
  宣政殿前,元衡伸手牵住顾菁菁,与她比肩登上礼台。
  伴随着礼官的引导,帝后一拜天地日月,二拜列祖列宗,对拜阖礼,唱念祝词,繁琐的礼仪算是完成了。
  礼官高呼道:“礼毕承天,跪——”
  金节再度鸣响,震耳欲聋。
  元襄深吸一口气,与诸位同僚一样,撩袍跪在地上,朗声道:“恭祝帝后琴瑟和鸣,千秋万代——”
  风和日丽,宣正殿前跪满了达官显贵,四周回荡着排山倒海的贺祝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顾菁菁放眼凝望,身子忍不住发抖,忐忑,紧张,以及女儿家成亲的小心思,不停交织在她脑海中。
  她像做梦一样走到了最高处,成为人人皆要叩拜的皇后,同样迎来了最为煎熬的日子——
  她要亲手毒杀皇帝,毒杀他的夫君。
  享受世间无上尊贵的代价委实太大了,她究竟该怎么办?
  就在她茫然无措时,微凉的手忽然被元衡紧紧攥住,向她传来坚定温热的力量。
  她本能的侧目去看,只见庄严的冕旒后是一张清淡如水的少年面庞,眉眼间却潜藏着温和笑意,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心绪沉定。
  两人靠得很近,宽袖遮掩下的双手偷偷拉紧。
  顾菁菁紧绷的身躯平顺下来,这才察觉出他掌心的湿濡,原来他与她一样紧张。
  入了宣正殿,帝后合卺,讨喜纳吉之礼后,尚宫崔钰引元衡卸冕摘冠,换上舒适易褪的交襟常服,复又引其进入东殿。
  殿内铺设龙凤毡毯,层叠纻丝屏障遮挡,隐隐透出里面红光辉映的景致。
  顾菁菁早已脱服入帷,只着中衣躺在龙凤喜床上,甫一见到元衡挑幔进来,脸颊上的红晕愈发鲜泽,虽然两人早有肌肤之亲,但还是忍不住心生羞赧。
  不料元衡并未像之前那般急迫,而是跪在床榻上缓缓将她扶起来。
  “朕终于娶到你了,你是朕的皇后了。”他定睛望着她,肃正问道:“菁菁,朕这不是在做梦吧?”
  顾菁菁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先前紧张的情绪稍有缓解,摇摇头道:“不是。”
  话音刚落,元衡捧住她的脸颊,左揉揉,右捏捏,反复确认后眼眶泛红,双臂将她箍进怀中,枕着她的肩头,轻声呢喃:“太好了,太好了……朕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的,一定会……”
  他不顾老师的阻拦,执意迎娶顾菁菁为后,那他一定会夺回权势,重立君威,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安危。
  幔帐低垂,衣衫坠地,顾菁菁埋头在软枕上,葱白的手指渐渐攥紧软矜,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之覆在她的手背上,探入她的指尖,与她紧紧相扣。
  君恩雨露,如四月芳菲,细绵如酥。
  -
  往后一月,帝后新婚燕尔,几乎形影不离。
  原本顾菁菁应住昭和殿,但在元衡的执意要求下夜夜宿在太和殿,与他同寝同食,如寻常百姓一般。
  这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样陪着元衡用早膳,看着他面前的小碗越叠越高,自个儿拿着箸筷的腕子慢慢有些抬不起来了。
  元衡这厢刚夹来一枚角子,余光瞥到她的神情,复而将箸筷放下,问道:“菁菁,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朕?不会是嫌朕吃的多吧?”
  “臣妾不敢。”顾菁菁亦跟着放筷,正色道:“臣妾只是纳闷,为何陛下总要吃撑才肯罢休?”
  面对质疑,他微抿薄唇,似有几分委屈,“你先前不是嫌朕清瘦么?”
  顾菁菁叹气,“臣妾只是随口一说,想让陛下平日里不要再挑挑拣拣,但没让您暴饮暴食啊!陛下这月已经积食三次了,太医昨个找过臣妾,让臣妾规劝陛下节制。”
  “喔,朕知道了……”
  元衡很是听话,换来内侍漱口盥手,一粒米未再多吃。
  但见他神色郁闷,顾菁菁不禁问道:“陛下可有心事?”
  “嗯……”元衡踟蹰少顷,“待你用完早膳,朕领你去个地方。”
  此话一出,顾菁菁哪还有用膳的心思,当即命人撤膳,盥洗过后随元衡来到了紫宸殿。
  当暗室自奎壁辉照的大殿先显时,她眸中掠过一丝惊讶,走进去瞧见里面的物件,更是愕然不已。
  借着灯烛的光线,她逐一摩挲着那些木雕,复又看向墙上挂满的画轴,难以置信道:“这……这里都是臣妾吗?”
  元衡颔首,“永泰四年,朕在马球赛上看你一眼,便不能相忘,雕了很多东西才察觉自己喜欢上你了……”
  埋藏多年的情思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终于重见天日,顾菁菁听的眼眶发酸,她先前经历了那么多,却不知晓世间竟有人在默默爱着她,隐忍,克制,从未想到半分强取豪夺。
  元衡徐徐道:“朕自小用膳就挑挑拣拣,许是这样才导致基底不善,久病缠绵。先前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药石不离也已习惯,但如今与你成婚,朕还有好多事想与你一起去做,更怕你以后无依,自然想多活几年,最好能与你白首偕老,所以才吃的多了一些。”
  “不过朕的确着急了,这具身子久亏,哪能是多吃几碗饭便能好的,倒让你跟着担心了。”
  顾菁菁听着这些语调平平的话,只觉心头苦痛,万千话语堵在嘴边,斟酌再三,只化成最为亲昵的称呼:“衡郎……”
  元衡拭去她眼角泪意,轻轻抱她入怀,“不过你不用担心,若朕西去时你还未诞下子嗣,朕会将你送出宫去,即使改名换姓的活着,也总比赔上性命好。”
  朝野博弈前途未卜,稍有不慎或许就是万劫不复,不论顾菁菁会对他做些什么,那墓穴如此冰凉,他不想让她跟着殉葬,亦害怕皇叔过河拆桥,事成之后夺了她的性命。
  本以为此言能给顾菁菁吃一颗定心丸,让她安心陪在自己身边,不料她却挣脱他的怀抱,撩裙跪在地上。
  “臣妾多谢陛下宽宥,但礼制不可违,夫妻之情不可舍,若真到那天,臣妾自请殉葬,永世相陪。”
  顾菁菁早已想好,既嫁与他为妻,那她就应恪守本分,所有妻子该尽的责任她都会做到。
  她会忠诚与他,疼惜他,尽力弥补他……
  沉默在暗室席卷而来,跳跃的烛火映在顾菁菁身上,虽是娇弱,但却异常坚定。
  元衡凝她久久,半跪在地拥住她。
  骗他也好,假的也罢,他信以为真了。
  在紫宸殿的气氛太过压抑,用过午膳,元衡便带顾菁菁泛舟太液池上,亲自撒网捕鱼,一直游玩到傍晚才登岸。
  两人心情大好,恰逢飘起毛毛细雨,遂命人采了两片荷叶,各自举在头顶,手拉手小跑在冗长的宫巷上。
  恣肆欢愉,仿佛又回到少时无忧无虑的年纪。
  这厢元襄刚离开文思院,就听见女郎的笑声徐徐传来,婉转清脆,如银铃一般悦耳。
  “衡郎慢些,菁菁追不上了。”
  “雨再大些,这荷叶就不管用了,你若跑不动,朕背着你吧。”
  元襄一怔,伫足遥望,直到二人嬉闹得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沉着脸上辇。
  自从帝后成婚,举案齐眉的赞誉就不停传入他耳中,惹得他心绪不宁。每晚梦后想要疏解一番,然而面对那些女人却提不起丝毫兴致,总会想到顾菁菁骂他脏的话,就这样当了月余和尚,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像是得了什么大病。
  如今看到此情此景,心里更是憋着一股窝囊气。
  他每日处理政务,忙的焦头烂额,倒让这两个小王八蛋落得清闲,在宫里玩的欢愉。
  回到延英殿,户部刘尚书送来待批的奏章,堆在摄政王的桌案上,挥挥衣袖正要离开,一本奏章隔空砸在他脑袋上。
  元襄怒道:“什么都扔给本王,你们是做什么吃的?一个个愈发会躲懒,拿回去批完再送来!”
  “是!是!”
  刘尚书被砸的一头懵,也不知摄政王今日发的什么脾气,当下不敢多言,带着奏章逃也似的赶回衙门。
  元襄坐在紫檀案前,只觉一股火萦绕在心间,疏解不开,头一回觉得自己的侄儿如此碍眼。
  思索少顷,他派人叫来尚宫崔钰,将随身携带的一包药扔给她。
  “差不多到时候了,药分三剂,这是第一剂,明日你将它交予皇后,一定盯着她下-药。”
 
 
第26章 汤药洒暗漏乾坤(双更合一……
  傍晚时分,诸官下值,御桥被天边落日染成金色,身穿官袍的命官们沓沓飒飒往宫外走,宽袖摇曳,不失威严。元襄和几名扈从兀自随在其中,不时有同僚与他招呼,他皆板着一张脸,视若无睹。
  这厢刚出丹凤门,正欲登上马车,忽听有人喊住他:“王爷,别来无恙啊!”
  这人声如洪钟,气韵敦厚,元襄一听便知是谁,蹙眉后徐徐回头,闲适道:“太尉久病在家,怎个今日得空进宫了?”
  “老夫许久未见陛下,这心里头想的慌,便来恭请圣安。”宋湛回以一笑,身边跟着年过半百的司空唐达,揖手对元襄行礼。
  元襄不想与这俩老头过多寒暄,正要踅身离开,就听唐达说道:“臣听闻林邑使节向王爷府上赠了十位美人,个个儿才姝绝丽,世间难得。”
  他与宋湛相视一笑,言辞间流露出来的暗讽不加掩饰:“不曾想你我二人告病这么久,咱们摄政王依旧是风流倜傥,惹人艳羡啊!”
  “司空过誉了。”元襄假意含笑,“你们二位若是喜欢,回头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人送到你们府上。”
  唐达没说话,倒是宋湛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老夫与司空消受不起,王爷自己留着吧,兴许还有大用呢?”
  不待元襄回复,他便携着唐达离开,行的稍远一些,唐达忍不住嗟叹:“咱们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不曾想他现在变得这般贪婪卑劣,那些林邑女不知会被送往哪位同僚家当暗线呢。”
  宋湛道:“估计还会留一留,待朝廷举办完制举再送与那些新官儿。”
  唐达心说有理,面上似有几分担忧,“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会允许陛下迎娶顾家女为后,她和摄政王可是一丘之貉,万一……”
  “不允不行呐。”宋湛轻捋须髯,放眼看向暖金色的苍穹,“陛下身子骨虚,又是一意孤行,老夫断然不能逼的太紧,只能将计就计。咱们暂且先把这颗棋子收下,新后入宫必当跟元襄有所勾连,若这二人有异动,兴许能抓个人赃俱获,把元襄的羽翼一并翦除。化暗为明,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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