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冯夫人双目圆睁,一脸难以置信。
池萤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淡然道:“冯夫人您忘了,我可是在地府走了一遭回来的,这不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了要去转生的爹娘和阿兄,便同他们说了我的打算,他们自是喜不自胜,还夸我懂事呢,这点儿您就不用担心了。”
“这..……”冯夫人看向池萤的目光陡然间多了几分惊恐,毕竟死而复生一事此前只是耳闻,此时她就这么大剌剌地拿出来说道,半点儿没有避讳的意思,倒是让自己莫名生出几分寒意。
她这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姑娘,是真真死过一回的。
“天色已晚,既然冯夫人家中还有孩儿要照料,我就不留夫人用饭了,送客。”池萤也没理她究竟是何反应,语罢便起身挥袖而去。
“冯夫人,请吧。”郑管家依旧还是那副滴水不漏的笑模样,但赶人的意思已经溢于言表。
“哦……是是,我是该回了。”冯夫人这才被唤回神来,匆匆回了个礼便忙不迭出了门,离去的背影竟隐隐透出几分狼狈。
*
内侍立于御书房的桌案旁,踟躇了半天,也没想好究竟该不该开这个口。
年轻帝王虽低头批着奏折,却明显感受到身侧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气息,他头也不抬,淡道:“说吧。”
那内侍连忙应是,“回陛下,是……安宁县主府上的事。”
秦宴之笔下一顿,朱笔在奏章上划出一道潦草的痕迹,他轻叹了口气,就手将笔搁下,抬眸问道:“何事?”
“昨日县主的舅母冯夫人上门拜访,与县主叙了叙旧,还……还说要给县主安排亲事。”内侍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有些不太敢看陛下此时的脸色。
“那又如何?”陛下的声音却依旧漫不经心,并未如内侍预想中那般龙颜大怒。
内侍心中一紧,难道他竟看走了眼,陛下对安宁县主其实并没那个意思?这……这不应该啊!
“您此前说过,县主府内若是有什么变动都要向您禀报,所以..……”
“嗯,朕知道了。”秦宴之点点头,又捉起朱笔继续埋头批起了奏折。可半晌后,却又埋头闷声问了句:
“那她答应了么?”
内侍面色一喜,就说自己绝对没看走眼嘛!他忙回道:“没有没有,县主当面就严辞回绝了那冯夫人!”
“她舅母安排的是哪家人?”皇帝的声音淡淡不辨喜怒。
内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回道:“是……御史大夫薛大人家的小公子,名唤薛朗。”
“哦,朕倒是听说过他,”秦宴之将朱笔放下,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青年才俊,他明年便要下场了吧。”
“……..是,陛下当真是博闻强记。”内侍心中默默为这位薛公子掬了一把泪,以这种方式在陛下这儿有了姓名,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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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冯家舅母离去后,倒也陆续有不少人家向县主府送上拜帖,不过池萤有了冯舅母的前车之鉴,并不打算同这些人周旋,故而一张拜帖也未曾回过,只安心在府中练武以为即将到来的武举做准备。
时间久了,关于池萤这位神秘感十足的县主,京中便渐渐多了些传言。而自古以来民间最爱的小道消息,便是有关男女之情的桃色新闻。
有的说她不愿议亲是因为仍旧一心扑在霍将军身上,而霍将军和公主大婚在即,众人还等着看霍将军究竟会作何抉择,连赌场中都暗暗设下了赌局,赌霍狄会悔婚的赔率始终居高不下。
有的却说她惨遭霍将军抛弃,故而心如死灰断情绝爱,这才想着要从军上战场,以杀戮来抚平心中的哀痛,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她是个心理不太健康的女修罗。
而近几日又突然冒出一条新的传言,说是这位县主其实早就从霍将军那儿翻篇儿了,人家现在心中另有所属,可具体是何方神圣也没人知道,但种种迹象表明,县主的这位心上人比霍将军的地位还高得多,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宫里那位。
但这则传言一来是凭空冒出寻不到源头,二来大家都觉得有些过于离奇,毕竟宫里那位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又怎会和这位据说杀人不眨眼的县主有瓜葛,故而相信的人其实并不多。
对与这些满天飞的传言,池萤却一概不知,她整日宅在府里不出门,而府中皆是秦宴之的人,自然不会将外面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通报于她。
故而在一个月后,她终于来到武举的比试现场时,才发现围观的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总有些不对头,有的心疼,有的惧怕,有的好奇,有的甚至还有一点……羡慕?
池萤有些疑惑,但这疑惑很快便被恨不得翻白眼的烦闷所取代。
大乾的武举由兵部主持,比试的内容包括骑射、步射、枪法等,虽说并没有什么报名的身份限制,理论上是面向所有民众展开的选拔性考试,可参加武举的其实大都不是寻常人家,毕竟有总要有些家底,才能请得起教授各个考核项目的师父。
而此时在武场旁候场的天之骄子们,看向池萤的目光自然不会那么友好,甚至还多少有几分轻蔑与淫邪。
“哟,县主安好,这儿哪是您该来的地方啊。”
“就是说,我们这些没轻没重的,要是伤着您的娇躯那就罪该万死了。”
“县主您就别想着霍将军了,您看看我呗,我也不比霍将军差呀!”
而跟在池萤身侧的郑管家,则是眸光微动,默默记下了这几位口无遮拦的公子哥的大名。
第16章 大将军的白月光16 顾公子,别来无恙……
“县主武艺高强,你们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就在此时,一道有些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池萤倒是惊诧于这里竟还有人出言维护自己,循声望去,却见一面容清秀的男子,正眉心微蹙呵斥着刚才出言不逊的那群人。
她心下一松,哟,这不是咱们的老熟人顾大公子么。
“顾兄,你怎么回事儿?”他身侧的公子哥抬手搭在他肩上,一副颇为熟稔的模样,“之前你不是还说..……”
“别胡闹,”顾天宇面色一变,抬手拨开了他的胳膊,正色道,“县主出身武将世家,且来参加武举也是陛下的旨意,哪里是我们能置喙的。”
顾天宇毕竟是侯府公子,家世在这群人里面也是拔尖儿的,既然他已发话,众人虽说心中仍有些不忿,但这点儿面子总还是要给他的。
“是是是,顾兄说的没错,我们闭嘴啊,都闭嘴。”
池萤侧身冲他点了点头,语气倒还算友好,“顾公子,别来无恙啊。”
顾天宇闻言却瑟缩了下,并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匆匆拱了拱手道:“见……见过县主。”
自打在揽月楼折戟沉沙后,顾天宇每晚便睡不太安稳,只要闭上眼就总觉得脖颈旁凉飕飕的,要么就是好不容易睡上个一时半刻,又在噩梦中捂着裆仓皇醒来。
将养了几天后,见宫中那位贵人没什么回信,他自以为这件事可能就这么过去了,可还没松快多久,便又突然听说陆萤被封为了县主的消息。当时他就觉得这事儿自己可能兜不住了,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灰溜溜的向家里摊了牌。
顾家现如今的家主虽说是他爹,可祖父依然在世,仅仅是传下了爵位而已,而这位顾老爷子对陆家一向极为尊崇,听说了这事儿当即便将罚他到家祠中跪了三天三夜,一家人谁也劝不住。
自那以后,顾老爷子便全权接过了顾天宇的监护权,开始了一系列的军事化管理,每天鸡还没叫就把他抓起来练武,夜半三更还盯着他打拳。
按理说,顾天宇的身手其实够不上参加武举的资格,可这也是顾老爷子硬把他塞过来的,美其名曰他顺风顺水惯了,需要接受一下现实的捶打。
池萤见他这副耗子见了猫的模样,倒是觉得颇有些好笑,问道:“怎么了,你怕我?”
“没……没有,”顾天宇依然不敢与她对视,别着脸强自硬撑道,“县主这是哪儿的话,我……我就是有点落枕。”
池萤撇了撇嘴,这明明就是对自己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小伙子心态不行啊,这么点事儿都扛不住还学人家当纨绔子弟呢。
武场之前,兵部的官员举着一份长长的名单,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朗声道:
“咳咳,诸位,现在进行第一项考核——平射,请念到名字的举子依次前来应试。”
平射即为试射长垛,池萤之前专门研究了一下,这长垛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布制靶子,靶子直径大概九米左右,由外到内依次是一到五环,置于一百来米开外,每人用一石弓连射三十箭,而且这三十箭都必须射中三环以内,主要考察的其实还是射箭的稳定程度。
且不提陆萤本身的武学基础,这一项对于池萤来说本身也不算太难,她在原本的世界中本就有射箭的爱好,虽说现代射箭用的弓更为精密一些,但原理总之是一样的,况且这一项考核的要求说来并不严格,只用射中三环便好,故而她倒并不怎么担心。
而前来参加武举的举子,除了像顾天宇这些世家子弟之外,还有各个地方或军队之中举荐而来的精英,故而这第一项考核其实顶多算是个热身赛,真正的考验其实还是后面的其他项目。
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一上前,查验身份过后,便举起考场准备的弓箭,向那长垛连连发出羽箭。除了少数因紧张发挥失常的,大部分人的三十箭都能射到三环以内。
也许是因为顾天宇和池萤都是后来被塞进来的关系户,故而在大家都已经结束了首轮比试后,便只剩下他们俩还在候场。
“平原陆氏,陆萤。”
兵部的官员报出这个名字后,原本有些闹哄哄的武场瞬间安静了下来,结束了比试的举子、围观的热心民众、甚至于兵部大多数的官员,都齐刷刷地向她投来注目礼。
池萤倒是并未因此而感到不安,她面色依旧坦然,理了理衣袖,便从郑管家手中接过自己的鱼符,上前两步向兵部的主事官员递去,点了点头道:“这位大人,我便是陆萤。”
那兵部官员在朝堂上见过她舌战群儒的英姿,连于右相在她手下都讨不到好,故而丝毫不敢怠慢,忙接过鱼符,查验登记后便递还给她,恭敬道:“县主安好,这平射需连射三十箭,均射中三规内方为第。”
“嗯,我知晓了,多谢大人。”池萤向他礼貌一笑,随即便拿起一旁的长弓,举在身前空拉了几下试了试力道。
然而她这一番看似轻巧的动作,却让围在一旁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前参试的男子,身形至少七八尺,长臂阔肩皆是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故而即便能拉弓似满月倒也不算太稀奇。
而池萤刚到场时,众人见她虽比寻常女子高出一截,但身形却仍有些纤瘦,尤其是她还长了一张削尖的脸,大家心中便都吊着一口气,自是不信这般弱质女流如何能同那些五大三粗的爷们儿比试。
但看她这番举重若轻的架势,众人心中皆是一叹,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姑娘还真是天生神力啊!
池萤自不知众人心中所想,她将弓箭的力道和弹性摸得差不多后,便直接从一旁的箭筒之中取出羽箭,对准了远处的长垛将弓拉满,丝毫未迟疑便直接放手将那羽箭直直射出。
众人只见那枚羽箭破空而出,随即宛如一只银蛇般疾速向前飞驰而去。
一瞬过后,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通报声:
“正中!五规!”
众人还未来得及消化心中的惊异,便又见池萤继续搭弓射箭,动作行云流水般丝毫未有凝滞,一支支羽箭接连射出,令人目不暇接,眼前只见一道道迅疾似电的残影。
连通报的小吏都沉默了许久,实在是这箭矢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有另一支上前,一直到三十支射满,那长垛正中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羽箭,小吏才终于寻得了开口的时机:
“三十支,俱中五规!”
池萤在射箭之时,众人皆屏息凝视不敢出声,故而这一声响亮而悠长的通报,在场中便显得尤为突出。
人群中的沉寂还在蔓延,但不知谁突然开口叫了声好,随即便如春水破冰般接连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天哪!这……这居然是个姑娘家?”
“刚才那群爷们儿都没全中靶心的吧!”
“这县主……真是比爷们儿还爷们儿,怪不得霍将军不敢娶呢!”
“嘘!这话你可不能乱说。”
“怎么了?本来就是,这么厉害的娘们儿,就算是县主,谁又敢娶回家啊?”
“……..将军。”
“什么将军?哪儿来的将军?”那人毫不在意地轻嗤了声,摇头晃脑间,余光却瞟见身侧不知何时立了一位八尺有余的高大男子,只是这人面色发暗,看着他二人的目光隐隐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霍狄此前大胜归来之时,几乎全京城的人都曾在街边迎接过他的军队,故而大家对这张冷脸自然一点也不陌生。
那人脑子登时一嗡,随即扑通一声跪地,苦着脸连连告饶道:“霍将军,小人……小人就是一时嘴贱,小人再也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小人计较。”
霍狄冷冷扫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谁说没人敢娶?”,便转身拂袖而去,直直向池萤所在的方向行去。
那人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跳,不对啊,难道霍将军不打算尚公主了?哎哟这可是件大事儿,不行不行,那自己得赶紧去如意赌坊下一注!
而霍狄并不知晓自己这随口一句,便大大影响了京城赌局的未来走势,他阔步来到池萤身后,面色柔和了许多,温声唤道:“阿萤。”
池萤闻声转头,微微皱眉面露几分惑色:“霍哥哥,你怎么来了?”
可还未等他回话,监考的兵部侍郎便已上前,拱手同他见礼道:“见过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