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既然如此,朕留在此处反而令众卿拘谨,罢了,你们继续考教便是。”语罢,他便起身背起手来,步履悠然地离开了武场。
池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双眼微微眯起,心中疑窦渐生,这人真的太奇怪了,从初见时的言辞暧昧,到昨日那一番自顾自的言语,再到今天突然现身武场只为给自己开个后门,处处都显露出一丝……刻意。
是的,刻意,就像是十来年前流行的古早玛丽苏文里从天而降的男主角,不问缘由不顾常理大手一挥,只为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主角扫清障碍。
倒不是她对自己没自信,只是这种行为本身就十分不合逻辑,私下里过过嘴瘾也就罢了,但一国之君当众做到这种程度,她真的怀疑这个国家能走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因着她的比试已经结束,徐侍郎也不敢再多留她,当众宣布她以六项上等的成绩及第,只待三日后进宫由陛下赐予官职,便放她离开了。
虽说基本上了结了一件大事,但她心中却似又压上了一块巨石,并没有感觉松快多少。
待池萤回到自己的府上,便以需要休息为由将房中侍女遣散,悄悄问道:
“零零幺,皇帝是不是之前就暗恋陆萤啊?”
【对不起,超出权限无法解答。】
“那他是不是对陆萤另有所图?”
【对不起,超出权限无法解答。】
“……所以你究竟有哪些权限啊?”
【对不起,超出权限无法解答。】
池萤被他三连堵了回来,心中却更觉奇怪,零零幺虽说平日里三观不那么正,但好歹还算有问必答,从未有过这种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今日这般三缄其口,倒反而坐实了一件事:要么皇帝和陆萤间确实有旧,要么,这位皇帝陛下本身确实有点古怪。
不过好在他的所做所为至少都在把局面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池萤虽说仍有疑惑未解,倒也暂时放宽心来,反正自己总之是要走的,暂时同他虚与委蛇几日便是了。
因着连续两日早起,池萤当晚倒是睡得香甜,第二日也并无特别的安排,几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但这样放纵的结果便是,当天夜里,她失眠了。
失眠的夜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显得尤为清晰。
她正盯着帐顶发呆,恍惚间却听见了自己的窗户被轻轻推开的响动,她顿警觉起来,悄悄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静闻其变。
县主府内的侍卫皆是宫中御赐下来的,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越这重重看守,进到自己房间中的人,要么是府里的内鬼,要么便是实力不下自己的高手。
她听着那人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渐渐来到自己床边停下,可等了几乎半盏茶的时间,那人却不知为何没有继续动作。
池萤颇有些不耐烦,这人什么毛病,大半夜的跑别人床头什么都不干,就单纯为了吓唬人吗,这是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伽椰子行为。
她不愿再坐以待毙,管他是人是鬼先打一架再说,当即反手将匕首抽出,随即如羽箭离弦般从帐内轻跃而出,直直将刀刃向那人的面门处扫去。
那人见状立刻惊惶后退,低声连连解释道:“阿萤,莫要害怕,是我!”
池萤听到这声音微微一顿,将匕首挡在身前,依旧摆出一副防御姿态,试探问道:“霍狄?”
那人轻“嗯”了声,缓步来到她身前,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这才大致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得皱眉问道:“你不是明日就要大婚了么?三更半夜的来我这儿做什么?”
霍狄面露几分犹疑,顿了顿方才解释道:“阿萤,我听说陛下昨日去了武场,还当众夸赞于你,你是不是……答应了陛下什么?”
池萤哂笑了声,摇摇头道:“霍将军,您都要大婚了,我无论答应了什么,跟您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不,阿萤,我没有别的意思,”霍狄连忙解释,语气显得有些焦急,“若是旁人便罢了,只是你要知晓,陛下他绝非你的良配!”
第23章 大将军的白月光23 演,我就看你演。……
若是旁人便罢了?
池萤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虽说这位霍大将军大婚在即还来夜会前女友的行径有些令人不齿,不过她倒是正巧对秦宴之有些好奇。
“为何这么说?” 池萤放下了手中的匕首,后退两步坐回床边,状若得意道,“陛下乃人中龙凤,天下女子何人不羡我,为何偏偏他不可?”
霍狄搬了个杌子坐到床脚旁,耐心解释道:“阿萤,你有所不知,你……还未回来的那几年间,宫中发生了不少事,你可还记得,先帝爷总共有几位皇子?”
池萤记忆中搜寻了片刻,点点头回道:“加上后来那位小皇子,一共六位吧。”
“正是,那位小皇子自不必不提,总共五位成年皇子中,咱们这位陛下行四,原本先帝正值壮年,又有中宫所出的太子勤勉为辅,而今上的生母不过是个宝林,论嫡论长,再怎么排也是轮不上他的。”
霍狄略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可就在四年前,先帝突发急病,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措,不过一个月便薨了,虽说先帝并未留下遗诏,可太子一向深得先帝器重,便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他名正言顺自然便开始着手准备继位。”
“但就在太子登基大典前夜,却突然天降异象,京郊的皇陵被雷所劈,而劈到的刚好便是太子生母——先皇后的陵寝,这下民间谣言四起,说是先帝属意者其实另有他人,这惊雷便是为了警示众人,太子其实并非正统。”
“大皇子便联合三皇子以顺应民意为由,一齐将太子拉下了位,之后,因大皇子为长,便想着遵循祖制继承大统,却又同母家更为尊贵的三皇子起了反目成仇。
“总之又闹了好一阵,最后这几位皇子疯的疯,残的残,最后咱们这位一向置身事外的陛下却坐收了渔翁之利,成为了当今圣上。”
嚯,敢情秦宴之拿的还是卧薪尝胆绝地反击的大男主打脸剧本儿。
池萤不为所动,反问道:“那又如何?天家本就亲情淡薄,哪位继位的陛下的手上是干净的?”
“可是你要知道,陛下继位后,有人曾议论过陛下出身卑微,而那位宝林还未来得及被封为太后,便不知为何突然殁了,却连追封的位份都无;便是那位还在牙牙学语的小皇子,都没能活过去岁冬天。”
霍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劝慰道:“阿萤,今上虽看上去云淡风轻,心思却深沉不可估量,你从小便单纯直爽,哪里能斗得过他,便是他如今对你百般示好,只怕背后也有别的考量。”
“我如今同你说这些,并非是抱着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你便拿我当兄长也无妨,可我确实不愿看你泥足深陷,阿萤,你便听我一句劝,陛下此人,心思诡谲手段狠辣,为其臣亦要忌惮三分,绝非你的良配。”
池萤有些恍然,怪不得秦宴之年纪轻轻,也不过刚继位两三年,却能将满朝上下收拾的服服帖帖,原来是个白切黑啊。
她点了点头,回道:“霍哥哥,我知晓了,今日你这番私下前来本就不妥,还是莫要耽搁了,快回去吧。”
霍狄见她态度和缓了许多,又似想要说些什么,“阿萤,你..……”
“霍哥哥,”池萤却立刻打断他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快回吧。”
她估摸着这位霍将军可能是有点儿婚前恐惧,再加上自己作为前女友居然对他毫不留恋,还不声不响的找到了更好的下家,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太平衡,看他这一脸柔情,应该是准备追忆似水流年了。
霍狄双唇翕合了几下,见她神色淡淡,便也只能歇了心思,千言万语终究化为饱含万种情思的一句:“阿萤,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好。”
“……”
这是什么全球共享的前男友婚前宣言。
目送霍狄从窗口跃出,池萤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躺回被衾之中,继续盯着帐顶发呆。霍狄今日讲述的这一段故事,在陆萤的记忆之中确实是一段空白,但是说来却也并未令她太过讶异。
从见到秦宴之的第一面时,她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人看似身处局中却又像游离于众人之外,总透露出一丝冷眼旁观的意味,这样说来,别说什么弑父杀母,好像他无论做出什么来都不算太稀奇。
他的表现无时无刻不在默默传递着一个信息:演,我就看你演。
可他既然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又为何非要想方设法的扫清障碍登基继位呢,这人未免太矛盾了点儿吧?
这一夜,池萤又是浑浑噩噩半睡半醒过去的。
翌日是霍狄大婚的日子,池萤虽说对这里的婚礼仪制有些兴趣,但这兴趣却无法支持着她去凑这个热闹。毕竟自己的身份过于敏感,要是她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接亲的路旁,被人认出难保会引起些不必要的误会。
说她不忘旧情,情难自已也就罢了,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去抢亲的,毕竟她还指望着拿公主的小金库养娘子军呢,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得罪金主。
因着第二天要进宫听封,这一晚她便早早睡下,翌日清早天还未亮,她便又匆匆坐上了进宫的车马。
说来她到此处不过月余,上个月进宫的时候她还是个刚复活的黑户,被公主算计又被群臣攻讦,前路漫漫一片渺茫;这个月便已经在京中小有名气,武举及第准备前去受赏了。
池萤对自己的工作效率表示十分满意,不免有些得意问道:
“零零幺,我这个进度算挺快的吧?”
【嗯,对于新人来说,你的效率可以排到前1%。】
“是吧!?”池萤轻笑了两声,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我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委托者才会回来接管自己的身体呢?”
此前接受委托者的记忆之时,她能感觉到陆萤某种强烈的情绪,比如希望能为陆家正名,再比如希望自己能再度执起刀枪征战沙场。
而如今她帮助陆家得到了封赏,又同霍狄划清了界限,甚至还即将为自己挣得官身,按理说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对陆萤很有利了,便是她现在回来凭自己的本事也能过得不错。
可零零幺的回答依旧含混而漠然:
【若委托者感到满意,你自然会被身体所排斥。】
池莹暗暗撇了撇嘴,嘁,说了还跟没说一样,你们这个协会也忒小气,给个进度条能怎么着?
第24章 大将军的白月光24 你一个女子居然言……
进入宫门后,为了尽量避免武将们过于热情的寒暄,池萤便刻意放缓了步伐避开人流,故而待她到达早朝的大殿之外时,其余几位及第的武举人俱已候在了殿门前。
此次参与武举选拔的约有百余人,然而最终通过考教成功及第的,加上池萤总共只有八人,她礼貌地同那其余七人点了点头,便也并未多言,只眼观鼻口观心地垂眸立在一旁等候皇上召见。
然而那七人之中的三人,从见着池萤出现便开始互相挤眉弄眼,虽说没当面儿调笑,却交头接耳聊得热火朝天,什么“身段儿还不错”“就是长得凶了点儿”“手那么糙不像个女人”“太瘦了不好生养”之类的语句不绝于耳。
池萤蹙了蹙眉,她自知私底下肯定有不少人议论自己,可这三人应当是出身不错,即使在宫中也完全没什么避讳的意思。当面编排人就罢了,您倒是压低点儿声音别让当事人听见啊!
她轻咳了两声,转头向三人抛过去一个警告的眼刀,那三人似是没料到池萤竟如此硬气,见状稍愣了愣,随即有些羞恼的别过头去,却依旧嘴硬地低声嘟囔着“脾气还挺大”“就这样的谁敢娶啊”。
好在他们还算有点儿羞耻心,只念叨了几句便沉寂下去,并未继续刚才的话题。
池萤心中轻嗤了声,只会躲在群体背后逞英雄,正面对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怂,本质就是欺软怕硬。
因着他们今日的受封算是大事,故而并未像上次那般等太久,池萤甚至连困意都还没酝酿出来,便被传话的内侍唤入内殿了。
池萤行礼之时悄悄抬眸扫了眼,秦宴之看上去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他抬手示意众武举人起身,说了些什么“众位武技高超”“是我大乾之幸”“朕心甚慰”之类官方味儿十足的车轱辘话,便大手一挥擢令内侍宣读封赏的旨意。
武举人的封赏有例可循,最高不会超过五品,其余的七位武举人依次被封为了六品千总,从五品骑都尉之类的职位,但念到“钦此”二字时,池萤却依旧没有听到自己的官职。
她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心,略掀起眼帘觑了眼高坐的帝王,心中暗暗嘀咕您这一国之君这么没有契约精神吗,到头来还准备反悔了不成?
众官员本有些提心吊胆,见旨意之中并无陆萤的名字,倒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看来陛下还是知晓轻重的,让县主去武举比试一下过把瘾也就罢了,哪能给她真正的军中实职呢!
池萤本以为他对自己另有安排,可待到内侍宣布退朝,秦宴之起身迤迤然走下龙椅退出大殿后,也没见他再多看自己一眼。
呵,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池萤心中虽忿忿,但这种场合也没法当面拦下他要个说法,只得憋着一口气跟随众人退出殿外。
之前那三位武举人皆被封为了千总,见着池萤颗粒无收,倒是愈发大胆了起来,甚至凑到她面前,挤眉弄眼地说起了群口相声。
“我怎么觉着县主看上去心情不佳啊?”
“怎么说话呢你,人县主哪儿是心情不佳,明明是愁容满面啊。”
“还是陛下英明,县主身娇体贵的,军营哪儿是她能待的地方呢。”
“就是说啊,还是早些学学德言容功,虽说霍将军那边儿是行不通了,我府上倒还是余了几个贵妾的空缺。”
池萤冷笑了声,小模样长的挺磕碜,想得倒是挺美。
她转头晲着那人,语带不屑道:“就你?”
“我怎么了?”那人瞬间挺直了腰杆儿,“虽说你是县主,我娘还是郡主呢,我爹也是一品侯,就你这样不守妇德抛头露面的,我家还不一定乐意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