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津南沉默半秒,反问:“唐丘章,西南数一数二的脑外科医生,当年那位女明星的手术就是你爸做的?”
唐晚屏住呼吸,承认:“是。”
傅津南:“手术失败,你爸畏罪自/杀?”
唐晚坚决否认:“不可能!他不可能畏罪自/杀。”
傅津南捏着资料上的照片,似笑非笑问:“那是什么?”
唐晚咬牙,说:“反正不是你说的那样。”
傅津南沉吟片刻,继续问:“真相是唐医生哮喘发作,徐世民见死不救,而我冷眼旁观,是吗?满满。”
唐晚紧了紧呼吸,破罐子破摔:“是!”
傅津南低而浅地笑了笑,语调四平八稳问:“徐世民已经伏法,下一个是不是我了?”
“……”
“说话。”
唐晚咬牙,哽着声质问他:“傅津南,你当初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要说死了就死了,能怎么着?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亲眼看见他窒息而死的。他就在我眼前——”
“没了。傅津南,他就在我面前没了!”
傅津南满脸平静,问“我要说不知道,你信不信?”
唐晚秒回:“不信。”
傅津南吸了口气,声音平静如水:“你父亲哮喘发作的事,我确实不知道。你要是早一点到,就知道我骂的是徐世民,不是你父亲。”
“是,我是知道徐世民不会放过你父亲,但是那时的我也只能做到那个份儿。”
“满满,08年,你不好过,我也不好受。”
傅津南的话宛如惊天大雷,炸得唐晚半天回不过神。
嗡嗡两声,微信里传来一段两分时长的录音。
唐晚缓慢掀了一下眼皮,颤着手指点了进去。
—你这意思是还想把人医生逼死?医生他妈是人不是神。什么玩意儿,还来威胁人这一套儿。
—徐叔,我敬你是长辈,不想跟您闹。可人命关天的事,也不是您能决定的。您要敢做,我就敢说。
—他手术失败是我逼的?我的人就白死了?
—人死了就死了,能怎么着。
她以为她知道所有真相,到头来,却恨错了人。
医院寂静无声,只走廊尽头,传出唐晚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哭到尾,唐晚捧住手机,重新拨通傅津南的电话。
嗡嗡嗡——
铃声循环播放,那头毫无回应。
唐晚咬住嘴唇,再次按出去。
刺啦一声,电话被人接通,唐晚抽着气,嗓音沙哑说:“傅津南,我不是故意的。我——”
高楼起、高楼塌,不过欷吁间。
沉默良久,傅津南问:“满满,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真爱过我吗?”
唐晚满脸悔恨,捂嘴否认:“没有。从来没有。”
傅津南气笑,骂:“唐晚,以后别他妈让我遇见你。”
通话结束,唐晚蜷在角落一动不动,宛如一具雕像。
坐到浑身麻木,唐晚仰起头,盯着天花板,说:“傅津南,重庆有个地铁站叫两路口,是1号线和3号线的换乘站,我曾经只觉得名字好听,后来我明白——有的人终究是要归于人海的。”
—
翌日一大早,傅津南开车去了趟潭柘寺。
罗英依旧不见他。
这次傅津南没着急走,扯了扯裤腿,傅津南点了根烟拿手里,蹲下身,坐在后门台阶自说自话。
说了半天,那道门纹丝不动,依旧关得严严实实。
傅津南寡淡地笑了笑,拍拍裤腿,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傅津南重新退回去,凝着那道门,说:我遇到一姑娘,我俩缘分浅,没成。
第63章 没戏
六月底,人民法院公开宣布徐世民这些年的罪业,并对他所做行为做出相应判决。
判决一出,舆论哗然。
诸多罪证里有一封特殊的匿名举报信,信里详细记录了08年冬末徐世民逼医事件。
一家媒体抓到关键点,深挖当年真相。
网络时代,一旦出现端倪,自有好事者爆料。
徐世民这些年做的孽很快被网友扒了个遍,扒着扒着,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当年的当红女明星身上。
这一扯就扯出了更多。
逼医事件成了挖掘重点,当年涉及的人全都被扒了出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那位记者,知情人纷纷还原当年实情。
条条罪状列出来,细数那位口诛笔伐的记者恶意诋毁唐姓医生,致唐姓医生死后背上骂名,并被某三甲医院除名事件的始末。
又爆其家属也深受其害,致年迈母亲气死,妹妹远走他乡,妻子带女儿改嫁,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爆料一出,半小时后荣登热搜第一。
媒体网友纷纷转载,指责记者没有职业操守,并致电记者所待报社,逼他辞职道歉。
当年记者已成报社主编,东窗事出后,记者主动辞职,写长文道歉当年事件,并提出后半生会努力请求家属原谅。
彼时,唐晚坐在病房,捏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那封长达万字的道歉信。
看到末尾,唐晚面无表情摁灭屏幕,关机。
梁焱躺在病床,鼓着嘴,偷偷瞄了两眼床头不吭声的姐姐。
姐姐不说话,好无聊。
“焱焱,你现在要不要看熊出没?”唐晚垂了垂眼睑,抠着床沿的白床单问。
“姐姐……今天还没有到看动画片的时间。”
“没关系,今天破例。”
“姐姐,该看32集了!”梁焱得到允许,抱着小胳膊提醒唐晚。
唐晚小弧度地勾了勾唇,够长手拿过遥控器,跳转到少儿频道。
上面正在播熊出没,梁焱看到熊大熊二,魂都没了。
走出病房,唐晚边下楼边给李慧芸发打电话,让李慧芸来医院照顾梁焱,她临时有事,出去一趟。
许是知道唐晚去做什么,李慧芸只在电话里交代一句:注意身体,别太难过。
唐晚吸了吸鼻子,没回一个字。
电话结束,唐晚去附近超市买了点水果、纸钱、檀香。
付完钱,唐晚食指勾着塑料袋走到街尾叫了辆摩托车。
去墓地的路上,唐晚前所未有的平静。
年前唐晚刚除完草,如今坟头又是杂草丛生了。
唐晚放下塑料袋,蹲在地上徒手一点一点扯去杂草。
三小时后,唐晚盯着墓碑上穿白大褂、戴眼镜,一身温柔儒雅的唐丘章,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噗通—
唐晚双膝下跪,手心贴在泥里,朝唐丘章实实磕了三个头。
头磕完,唐晚跪在地上,翻开塑料袋,取出里面的纸钱——揉碎、点火。
唐晚低着头,折了根小树枝一边翻动纸钱一边开口:“爸爸,我来看你了。”
—爸爸,你的冤屈今天终于洗清了。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爸爸,我好想你,你过得好不好?
—我之前错怪了一个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爸爸,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
—
傍晚,天色暗下来,将远处的山全笼揉在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一眼望去,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唐晚叫的摩的司机早就回去了,墓地荒凉寂静,没什么人路过。
走到一半,唐晚看着对面一个人影走了过来。看不清人长什么样,只瞧见他手里举着手电筒,电筒光照在土里晕成一道小圆弧。
除了那点光亮,只剩漫山遍野的黑。
荒郊野岭,多少有点恐惧,扫了一圈田埂,唐晚默默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攥手里壮胆。
走近了才发现是周煜。
对上周煜的眼睛那刻,唐晚紧绷的心突然松下来。
扔掉手里的石头,唐晚走过田埂问:“你怎么来了?”
周煜瞥了眼唐晚扔在的石头,站在一侧,等唐晚走近了才说:“舅妈说你在这,天太晚,怕你出事,我过来看看。”
唐晚没说话,一路顺着周煜照的地方走。
走到马路口,周煜一边将手电筒递给唐晚,一边往兜里翻电动车钥匙。
扶好电瓶车,周煜让出后座空间,示意唐晚坐上来。
黑暗中,唐晚犹豫两秒,举着手电筒,扶着周煜的肩膀坐上电瓶车。
“坐稳了?”周煜回头看了眼唐晚,问。
唐晚点头,“坐稳了。”
周煜犹豫片刻,提醒:“我第一次开,你抓着我衣服,我放心点。”
唐晚瞪大眼:“第一次???”
周煜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解释:“……天太晚,怕你出事,临走前找舅妈借的。”
唐晚叹了口气,说:“我把命交给你了,你小心点开。”
周煜摸了摸鼻子,说:“放心,不会让你摔。”
电瓶车一路开进冗长的黑夜,唐晚抓着周煜后摆不敢直视。
中途,周煜为了安抚她,故意转移话题:“姐姐,你胆子太小了。”
唐晚哼哼两声,反驳:“我都敢坐你后座了,胆子还小?”
周煜沉默几秒,说:“姐姐,辛苦你了。”
唐晚神色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周煜低声说:“抱歉,姐姐,我可能去不了R大了。”
唐晚这才想起高考出分了。
“……高考成绩不理想?”
“还行。”
“那——”
“我报了清华。”
唐晚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改变主意,可话到嘴边,唐晚突然问不下去了。
周煜似是猜到了唐晚的心思,解释:“考上清华,学校会给二十万奖金。”
“姐姐,我不想你太累。”
唐晚鼻子一酸,别过脸,迎着风,故作镇静问:“我记得你想考R大是为了喜欢的女孩子,你报清华,那女孩子不会生气?”
周煜酝酿半秒,说:“没关系,她不喜欢我。”
—
满娘刚准备关门,傅津南就到了。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满娘瞅了瞅门口颓里颓气的人,摇着扇子问。
傅津南懒懒掀了下眼皮,扯着唇角说:“你管我。”
满娘睨他一眼,又将阖了一半的门重新打开。
门开,傅津南裹着一身狼狈走进屋。中途无论满娘拿什么话塞他,他都不回怼一个字。
满娘既好笑又好气,最后大发慈悲,放了人。
傅津南进包间没多久就找满娘讨了两瓶珍藏的好酒。
满娘提着酒进去,故意打趣:“叫我一声二婶,我把这酒送你。”
傅津南人仰躺在沙发,长腿搁在桌面,抬起下巴看她一眼,吊儿郎当问:“这得问问我二叔去。要不我现在就让他过来,我当他面儿叫您听听?”
满娘瞠他一眼,笑骂:“你这嘴,迟早一天坏事。”
傅津南不为所动,弯腰勾住红酒瓶,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
满娘要再看不出傅津南心情不好,可就白混这么些年了。
绕过桌,满娘找了个座坐下来,握了握扇骨,满娘试探着问:“怎么了这是?”
傅津南充耳不闻,当没听见。
满娘平白无故讨了个没趣,起身叮嘱傅津南一句别喝多了,便朝门外走去。
喝到一半,祝政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找他有事。
傅津南报了空山居,挂断电话继续喝。
等祝政赶过来,傅津南快把自己喝死了。酒气熏天,人躺沙发跟死人似的,一动不动。
祝政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找人打了盆冷水将傅津南从头浇下,傅津南浑身湿透,坐起身骂祝政是不是有病。
祝政叉腰,指着傅津南骂:“你他妈喝死得了。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喝。”
傅津南抱着胳膊,斜躺在沙发,似笑非笑问:“什么时候?不就徐世民进去了,能什么事。”
祝政脱下外套坐傅津南对面,抓了把头发,满脸厉色说:“我前不久同潘家伟投了一笔,谁他妈知道这狗比跟徐家有牵扯。”
“这玩意儿知道徐家出事把锅全甩我头上了。我他妈当初就不该信这货,他妈自寻死路。”
傅津南酒醒了不少,坐直身子,揉了揉眉心,满脸不耐:“你他妈竟然信那姓潘的?脑子有坑你。”
祝政气急,拿过傅津南没喝完的酒灌了几口,一口气没吐完,继续骂:“这狗东西就没安好心。 ”
“上个月关洁被他老婆打,我看不惯,饭局上踹了他两脚,他妈记仇故意整我。老爷子知道这事气进医院,年纪大了,动手术也不行。非要我给柯珍打电话,喊她回来分家产。”
“呵,上午给她打通电话,老子话还没说就给挂了。你不是跟她交情好,这事你出面给她打个电话。”
傅津南听完这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问:“不是跟珍珍合不来,都跟你分家产了你还能容她回来?”
祝政啐了一口牙,不屑一顾说:“该是她的,老子一分不拿。”
“老爷子脾气也倔,明着拿分家产说事,暗里是想临死前见她一面。我还不至于小心眼到连这事都不替他做。”
“你到底答不答应,不答应我找丁嘉遇去。”
傅津南没理由不答应,且看祝政有意缓和,自然愿意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