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辞没再说话。
他方才对她说的话已足够多了。
她不能再得寸进尺地去奢求更多。
江倚月深深吸气,捏紧的手指慢慢松开,低声道,“太冷了,哥哥,我们进去吧。”
霍辞嗯了声,指纹解锁别墅大门,与她并肩走进客厅。
江倚月脱下墨蓝色外套,挂到玄关处的置物架上。
她环视一圈,见霍叔叔和霍阿姨都不在,随口问:“哥哥,香香在哪里?”
霍辞眉宇之间登时聚集几分冷冽气息,话音却是含笑的,“你倒是挺惦记它。”
江倚月徐徐笑开,嗓音清甜,脱口而出道,“因为它是你送的呀。”
口比脑更快,等她察觉到这话里有几分不对之后,已经晚了。
霍辞浅浅挑眉,开口道,“在楼上宠物间。”
江倚月:“那……”
猜到她在担心什么,霍辞道:“有书姨照顾。”
书姨在做家政阿姨之前,在宠物医院干过两年。
不过,先前她在宠物医院收入并不多,为了攒到小女儿学美术的费用,她便改行做了家政。
她对书姨自然放心。
江倚月点点头,“书姨的女儿现在怎么样,哥哥你知道吗?”
她看过那个女孩子的画,很美。
不过,画画方面她毕竟是个外行,感觉可能也不大准确。
霍辞面色无澜,似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不出意外的话,能进央美。”
书姨找他看过她女儿的画。
江倚月略惊讶,“那么厉害。”
他都肯定了的人,肯定不会差。
她为书姨高兴。
霍辞:“你不也挺厉害?”
江倚月扁扁嘴,他这话里分明听不出取笑之意,为什么她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开心呢。
“可……可我不懂怎么画画……”
何止不懂,她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就连画一棵树、一株花,对她来说都很难。
霍辞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悠悠开口,“术业有专攻。”
江倚月点头,方才产生的心理包袱因他一句话烟消云散,“那倒也是。”
霍辞掀了掀眼皮,唇角不动声色地扯出微末笑意,“小月亮。”
江倚月回头,“嗯?”
他问,“今天的早餐,你吃了么?”
她点点头,“吃了啊。”
霍辞低眸,“味道如何?”
老顾曾说,但凡不经过明火烹饪的食物,味道都称不上好。
顾承野是他们三人中最懂也最擅长料理的,他的话,他没有理由怀疑。
可他,用不得明火。
“挺好的,不过——”江倚月扯了下唇角,声音顿住。
“不过什么?”
“哥哥跟我比,还是我做的略胜一筹。”
霍辞眉眼微垂,一声薄笑从喉间溢出,“这点我承认。”
她笑,话里颇有种安慰的意味,“你工作那么忙,能腾出时间来做饭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好不好吃,倒没那么重要。”
她倒是会安慰人。
霍辞低头看了眼腕表,沉声道,“不早了,去休息,嗯?”
“嗯,”江倚月笑着点头,“的确该休息了。”
他说:“晚安。”
江倚月朝他笑,“晚安哥哥。”
她这头话音未落,楼上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霍阿姨下来了。
霍辞同母亲辞漪打了声招呼,便径直上楼去了。
霍阿姨走到江倚月身边,问:“月月,你困不困?”
她笑着摇了摇头,“还不困,阿姨您是有什么事吗?”
辞漪开门见山,“阿姨想跟你聊聊,走吧,我们去书房。”
江倚月跟在霍阿姨后面进了一楼的书房。
辞漪拉开椅子示意她,“坐。”
江倚月倒也没推辞,声音清清甜甜,“谢谢阿姨,您也坐。”
辞漪在她对面坐下,开口时浑身都散发着大家闺秀的气质,“说实话,阿姨早就想让你把户口迁到霍家来,但前几年你毕竟还小,我怕你之后会后悔。”
江倚月点头,扯出笑意,“我明白的。”
霍阿姨两个多月前也跟她提了这件事,江倚月私心是不想迁的。
她之所以搬离霍家,租了个公寓住,一是因为那所公寓距离拍摄场地近,出行方便;其二,就是因为这件事。
若是她真把自己的户口迁到霍家,那她和霍辞之间,就只能是兄妹关系。
再无其他可能。
她再清楚不过。
江倚月正要开口,耳边忽然响起他那句话——
“做事不必瞻前顾后,想做便做。”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遵从自己内心,拒绝霍阿姨的提议。
辞漪拉着她的手,淡淡笑着,“月月,你应该知道,阿姨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的。”
第9章 小月亮 霍辞低头吻住她的手指。
江倚月低垂着眉眼,温声开口,“嗯,我知道的,阿姨。”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她也懂得。
话里的内容,早已融入进了日常行为里。
霍阿姨对她的好她都清楚,正因如此,她才迟迟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辞漪:“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江倚月摇头,“没有,但……”
辞漪看着她,展露笑颜,“不必想太多,月月,你有什么话直接跟阿姨说就好。”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听到类似的措辞了。
不要有顾虑,也不必想太多。
江倚月唇角轻轻抿起,安静了两秒,鼓起勇气道:“阿姨,我不想这么做。”
“是有什么原因吗,你说出来,阿姨也许能帮你解决呢,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辞漪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
江倚月淡淡开口,扯了个谎,“我只是……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阿姨,很抱歉,但我希望您能理解。”
霍阿姨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的,阿姨理解。”
这孩子心思重,她之所以这样,大概也是不想与自己的父亲切断最后一点点联系。
“那就好。”江倚月安静地笑开。
霍阿姨:“我还想问你件事。”
江倚月道,“您说。”
辞漪唇齿翕动,一句话说得略艰难,“你觉得,你霍辞哥哥对女孩子究竟有没有兴趣?”
月月这孩子是了解他的,至少比她要了解。
他们俩小孩儿走得近,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比别家亲兄妹的关系还要更胜一筹。
江倚月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啊?”
辞漪:“不用惊讶,把你知道的告诉阿姨就好,我能接受的。”
江倚月不确定地道,“您是……怀疑哥哥喜欢男人么?”
辞漪点头,分析地有理有据,“他从英国留学回来到现在,身边从未出现过什么女孩子,昨天我逼着他去相亲,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根本没去。”
“你说他自己不去也就算了,派他身边那位特助过去干什么。”
“今天一早薛小姐就在电话里跟我说明了情况,她说和你哥哥性格合不来,强行处成情侣将来也会分手,所以……”
然而,辞漪口中的“嘴上答应”和实际情况不尽相同。
霍辞拒绝了。
他的原话是——
“我没兴趣。”
出于不想让辞漪女士生气的心理,最后他也只是说了句,“我会派人去接她。”
江倚月眼神微亮,但并未把这种雀跃表现得太明显,“她拒绝了么?”
“是啊。”
辞漪叹了口气,“你哥哥马上就27了,连一场恋爱都没谈过,若是旁人问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说。”
“若是实话实说,她们肯定会胡乱猜测,甚至觉得阿辞有心理问题。”
江倚月试着宽慰她,“也许哥哥在英国留学期间,已经谈过恋爱了,只是没有告诉您。”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这么说来,他还是喜欢女孩子的?”
“应该……喜欢吧,哥哥和顾总关系不是很好么,顾总和乔影老师都官宣有一段时间了。”
辞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阿辞身边的朋友都是铁直男,那按理说他的性取向应该与他朋友一样才对。
霍阿姨:“你是说顾承野那孩子?”
江倚月点头,“嗯。”
“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霍阿姨微微皱了下眉。
“那——”江倚月停顿了下,她也没什么好主意。
“我想让你帮我留心点阿辞,月月,要不你就从宿舍搬出来,和你哥哥一起住吧?”
“他那房子大得很,别说一个人了,咱们一家人住都绰绰有余。而且,他真要哪天悄悄带回去个姑娘,你在那里,还能随时跟阿姨汇报情况。”
江倚月右手搭在左手食指上,重重地摩挲了几下,缓和心虚后,低声问:“万一哥哥不愿意呢?”
辞漪轻飘飘地哼了一声,“他有什么好不愿意的,自己住那么大房子也不嫌浪费。”
“而且你那部戏不是杀青了么,公寓也该退租了。”
江倚月轻笑了下,并未反驳。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待会儿我就去跟阿辞说。”
辞漪起身,微微弯腰,压低声音对江倚月道,“有什么情况咱们娘俩儿随时微信联系。”
这下,江倚月拒绝的借口也没有了。
何况她本就不想拒绝。
她也想知道,霍辞身边会不会出现其他人。
江倚月抬手抓了下头发,起身道,“好,我会的。”
她整理好椅子。
辞漪轻笑着道:“时间也不早了,走吧,上楼休息。”
江倚月淡淡应了一声,跟着霍阿姨上了二楼。
道完晚安后,她躺进浴缸泡了个澡。
江倚月的卧室与浴室连通,浴室内的浴缸很大,大到——可以同时躺下她和霍辞两个人。
浴室内热气氤氲,她烧红了脸。
不止是因为热,更因为她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江倚月伸手捏了把自己的脸,从浴缸里出来,擦干身体换好睡衣,吹干头发后,便躺下了。
明天是奶奶的生日,贵客想必不会少。
她躺在床上辗转了一阵儿,终于睡着。
江倚月做了个梦。
她是第一次做这种梦。
她站在玫瑰园里,一阵清风吹过,落英缤纷。
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
他离她愈来愈近,忽然,一道刺眼的光打在他身上,原本可以看清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江倚月喊了声,“哥哥。”
下一秒,那人俯下身,薄唇几乎贴到她耳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冽薄荷香,让她确认那就是霍辞。
他的食指搭上她的唇,沉沉开口,“嘘。”
江倚月阖上眼,白光刺目,她觉得难受。
“怎么了?”她轻声问。
他的声音冷冽,然而她却从中窥见了几分缱绻之意,“别叫哥哥了。”
江倚月抿了下唇,声音轻颤,“怎么了?”
“我不喜欢。”他说。
还没等她问出那句为什么,她藏在背后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下,刺扎进手指。
殷红的血滴渗出。
逼真而强烈的痛感来袭,江倚月轻嘶一声。
他蹲下身,握住被她藏在背后的手,低头吻住她的手指。
温柔又缱绻、缠绵而心疼的。
指尖被挑破,刺被他成功取出。
生理性的眼泪扑簌而下,“为什么不喜欢我叫你哥哥?”
他连他们之间仅存的关系都要否定么。
她觉得委屈。
他却没有给她答案。
——江倚月醒了。
她捻了下手指,没有痛感。
梦,一个离奇的梦。
她伸手摸了摸枕头,触感潮湿。
哭了。
能把她惹哭的人,除了霍辞,再没有第二个。
江倚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反复几次,心绪终于平复下来。
一个小时后,再次睡着。
***
转眼到了第二天下午,奶奶的生日宴会下午四点准时开始,地点则定在了南川酒店。
下午两点半,霍辞回来了。
他到家的时候,江倚月正陪香香玩儿。
她玩得入神,连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直到他喊——
“小月亮。”
江倚月从宠物房出来,眼底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怀里抱着香香,软软地喊了声“哥哥”。
霍辞垂眸看了眼她怀里的金渐层,低低淡淡道:“猫放下,你跟我走。”